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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刑扬风本就不是白江柳的情人,而是他的仇人。

      三个月前,刑扬风外出回教时,一日途径泗州,入城时已近黄昏,当夜就宿在了城内最大的一间客店里。

      睡到半夜,忽然听得隔壁房间有女子惊叫:“你是谁?”紧接着传来打斗声。刑扬风耳目皆十分灵敏,凝神一听,便听出这相斗二人功夫相差甚远,果然不出十招,便是骨骼喀喇轻响,女子“啊”地叫出来,声音只得一半却消失了,想是被打住了穴道,接下来是一阵布料窸窣,不知在干些什么。过了一忽儿,这声息也没了,只一人足音响起,很轻,却很稳,显见此人轻身功夫是练得很好的了。

      刑扬风翻身下床,来到窗前,他住二楼,透过开了一半的窗缝朝外一望,正好看见一个黑衣人刚落到空无一人的街上,背后扛着一只大布袋,看那形状,内中想必正是那个姑娘了。

      刑扬风见他身法路数和如此举动,心中忽想起一个人来:青丘岛少岛主、采花大盗陆城宇?

      忽听得有一人道:“站住。”

      这声音清清冷冷,如寒泉淙淙,煞是好听,却又凉得让人心中不禁一凛。

      同时一名白衣人从客店二楼飘然跃下,轻若飞羽,却快逾闪电,只眨眼间,便到了那黑衣人近前,右手佩剑未拔,带着剑鞘朝他攻去。

      他使的是北冥剑派的剑法,刑扬风不是第一次见,但此人功夫不差,兼之身形挺拔,腰身细窄,双腿修长,使起这剑招来就格外漂亮。刑扬风不由心中一动。

      岂料黑衣人身法颇为敏捷,往旁一闪,竟被他避开一击,口中道:“哪儿来的多管闲事的小白脸?小爷不奉陪了!”又往后斜斜跃开两步,想奔逃而走。却见那白衣人袍袖一翻,手上宝剑剑鞘倏地离了剑身,朝那黑衣人飞射而出。这一下实在太快,黑衣人才刚转身,不及躲避,一下子被那鞘尾砸中后颈,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这时刑扬风早已看得分明,那白衣人的长剑剑身极窄,银白剑鞘上刻有流云,在月辉下流溢着皎洁无尘、仿若霜雪的光彩。

      再加上他那北冥剑派的剑法,刑扬风便知道他是谁了。

      只见白江柳收剑回鞘,俯身连点了黑衣人几处穴道。刑扬风心道:这点穴手法倒是独特,寻常人恐怕解不了。

      白江柳又将手掌放在那布袋上,也不见他如何发力,布袋忽就震得四分五裂,里面果然蜷着一个大姑娘。

      白江柳伸指解了那姑娘穴道,姑娘低低地出声道:“……多谢大侠相救!”原来她并未昏迷。

      黑衣人本来将她背在身上,这会儿她躺在地下,仍是靠着那黑衣人,赶紧便想撑起身子,然而动了一下,却“哎哟”叫了一声,身体一晃,没能起来。

      白江柳道:“姑娘手肘脱臼了,小心。”他此刻的声音柔和了不少,虽然还是略显疏离,但已完全不让人感到森寒。他见那姑娘还委顿原处,又道:“得罪。”一手轻托住她手臂,另一手握住她手掌一按,为她接回了臼,又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扶,扶她起身。

      那姑娘已面若红霞,略低着头,却又不住偷望白江柳,道了一番谢后,便问白江柳姓名。

      白江柳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此人是官府在通缉的采花大盗陆城宇,恶名昭著,本就人人得而诛之。”

      那姑娘到底十分羞涩,听他不说,便也不好意思再问。

      白江柳道:“夜色深了,姑娘请早些回去休息。我还要将此人送至官衙,先行告辞。”说完拎起陆城宇,往前走去。

      刑扬风凝视着他的身影,微微皱眉,心道不成,我还没看清他的正脸。

      正在这时,白江柳恰好似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首,往刑扬风的方向一望。他有一双黑白分明、沉静如水的眼睛,望过来时比月光还冷冽,却比月光更要明亮。

      刑扬风忽然就愣住了。

      “他看我的那一眼,我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此时月上中天,百毒谷内一片静谧。沈行舟和刑扬风一同坐在最高大繁茂的一棵榕树上,一人抱着一只酒坛,树下碎瓷散了一地,是先前两人将喝空的酒坛从树上掷下所致。

      白江柳是保住了性命,但他看到刑扬风便心绪激荡,气血翻腾,这于他伤势极为不利,刑扬风暂时不敢在他清醒之时守在他床前,好在白江柳目前情形,只须按时服药施针,也不须人时时照看,沈行舟便遣了名弟子在旁服侍,自己来陪他喝酒。

      刑扬风背靠着虬结枝干,望着月亮怔然出神,仿佛他看到的已不是那轮明月,而是一个渺远又美丽的旧梦。

      沈行舟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问:“然后呢?”

      “然后啊,”刑扬风轻叹一声,叹息中仿佛又是怅惘,又是怀恋,他笑了笑,也不知是涩是甜,“然后他肯定是看见了我的,只是他当时多半不曾在意,便提着那采花贼走了……”

      白江柳不在意,刑扬风却是在意上了,他本就不急着回教,又怕白江柳一去不返,干脆直接跟了上去。

      接下来倒也没有什么,白江柳果真是将那采花贼往衙门门口一丢,也不领个赏银,便翩然离去。

      在这之后,白江柳没往客店方向走。刑扬风一路跟随,连着穿过了两条街,最后见他来到了一片较为空旷之地。

      白江柳停住了脚步,冷声道:“阁下是哪位朋友,何必如此躲躲藏藏的?”

      既然被发现了,刑扬风索性现身一见,他从一棵树后悠悠走出,唇角还带着浅笑,仿佛他并非是跟踪被人识破,而是见到了一位阔别多时的情人。

      白江柳回身看他:“请教朋友尊姓大名。”

      刑扬风见他眼睛冷冷淡淡地往这边一扫,心内愈发喜欢,恨不得立时把人搂到怀中狠狠亲一亲。他笑着自报家门,却见白江柳面色微变。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刑教主,只是不知刑教主一路跟踪于我,有何指教?”

      “也没什么,”刑扬风笑道,“就是我对白兄一见倾心、好生仰慕,想与你交个朋友。”

      这话说在此刻,颇有些匪夷所思。白江柳大概也是没有料到,一时并未说话。

      刑扬风又道:“我跟踪了你,的确是我不对,这样吧,我请你喝酒,当做赔罪,好不好?”

      沈行舟听到此处,忍不住道:“你一个□□头子这样请他喝酒,没吓到他也就罢了,他又怎么会去?”

      刑扬风道:“不错,他的确是没有去,他谢绝了我,便径自走了。但我当时本也没真的一定要请他喝酒,他既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就让他去了。”

      沈行舟干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想请他喝酒,你只是想跟他上|床!”

      刑扬风低叹道:“我若只是想和他上|床,那就好了。”

      但在当时,刑扬风却以为,他只是想让白江柳躺上他的床罢了。

      可即使如此,他仍是没有立刻出手,而是继续跟上了白江柳。

      不再藏踪匿迹,而是光明正大,白江柳去哪儿,他就去哪儿,白江柳冷冷朝他看来,他便微微一笑:“看来我与白兄甚是有缘,总是这般同路。”弄得白江柳无可奈何,又甩脱不掉,只得由他跟着。

      当时白江柳正奉师门之命,到扬州探查一桩灭门惨案,刑扬风一路跟随,顺手帮了他不少,如此一来,白江柳也不好意思对他太过生疏,两人渐渐便能说得上话,吃饭也能在同一张桌上了。

      倘若这般下去,两人或真能成为好友。

      只可惜,刑扬风从来就不想成为他的好友。

      后来事情了结,刑扬风请白江柳喝酒。白江柳平日里极少饮酒,只喝了数杯,意识便不大清醒。刑扬风早已忍耐了一个多月之久,此时见他眸若含水、两颊生红,哪里还能把持得住?当晚便把人事不省的白江柳带上了床,将他翻来覆去狠狠折腾了一夜,像要将这三十来天压抑的欲望都发泄出来一般。

      “这种事,有了一次,便想要第二次,”刑扬风的最后一坛酒已经喝干,他的眼中泛着月华一样的涟漪,仿佛有些朦胧醉意了,他自嘲般的低笑了一声,“经过了那个夜晚,若还要我如先前一般装模作样,我是怎么也办不到了的……他自然是不愿意,我就只好先将他强带回来了。”

      他说得轻巧,但沈行舟明白,他必定是用了极其强硬霸道的手段,而且白江柳被他带到百毒谷来时,体内除却孔雀镖之毒,还残余着软筋散药力,加上他身上种种痕迹,显见他被囚在教内这段时日,必是受了许多折磨。沈行舟心内暗叹,又问:“那他是如何中的孔雀镖之毒?”

      刑扬风道:“那天夜里,玄衣门的人偷入教中想杀我,连发了上百枚孔雀镖。”

      沈行舟不由道:“好大的手笔!”

      刑扬风眼露轻蔑:“他们大概也知道我的乾阳诀已练到最高层,寻常药物根本奈何不得我,便连这等珍贵剧毒也使了出来。可孔雀镖固然剧毒无比,那上百枚镖,却是一枚也没有打中我和江柳。”

      沈行舟道:“玄衣门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你的对手。可是既然你们都没中镖,他又是怎么中的毒?”

      刑扬风道:“那孔雀镖虽然没打中我们,却有几枚落到了地上,江柳趁乱捡了一枚……”

      沈行舟听得呼吸也不由一滞。

      刑扬风突然又笑了,这个笑却已比哭还难看:“他当时想自尽,被我及时阻住了,可那镖太尖太利,我发现时他拿镖的手掌已被划破了,他是一心求死,他竟这般厌恶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发出一阵低哑凄厉的笑声,猛地将手中空坛往远处一扔,空坛落到老远之外,碎裂时响声清脆而巨大。

      沈行舟默然,过得一阵才道:“你既然那么喜欢他,又何必那么逼迫他,为何不对他好些呢?”

      “我对他……我的确对不起他,”刑扬风缓缓道,“可是……我忍不住,而且不这么做,我得不到他。”

      沈行舟听得几乎呆住:“你这样难道便得到他了吗?”

      刑扬风沉默良久,道:“可若不这样,我至多只能做他的至交好友。”

      沈行舟垂下眼睛,他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过了一会儿,问:“先前他醒来时,你对他说‘你这次如能活下来,我便放你离开,再不纠缠你’,这可是哄骗他的?”

      刑扬风道:“我虽不是个好人,但向来说话算话,而且依他那个性子,若我再不放了他,他怕是没有活路了。”

      沈行舟看他:“你当真舍得放他走?”

      刑扬风笑了笑,这一回这笑固然无奈,却又似有几分狡黠:“我当然不舍得,可是放了他,又不是再不能见他。”

      酒已被全部喝完了,沈行舟口中又仿佛开始发涩:“刑扬风,你知道么?我真是做梦也不曾想过,你会有这么一天。”

      “我原也以为,情之一字无用至极,为情所扰,最是可笑,”刑扬风苦笑,“直到遇上了他,我才知道,我从前不过是没有遇上那么一个人罢了。”

      他枕着榕树枝干,慢慢阖上眼,叹息一声,道:“行舟,你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吧?现下同你说,你大概也不会懂。唉,还是不懂为妙!这种事情,懂了也没甚好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完全的醉了。

      沈行舟说不出话,只觉喉中愈发干涩,他想他或许该去再找些酒。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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