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的悲歌》安以期

5、悲歌间奏：悲剧漩涡中的幸福

　　在神之乡经历了这么不愉快的事，我比以往更感到身心疲惫，可是对露伊织的记挂烦扰在心，我赶回了那个被神抛弃的蛮荒之地。
　　“被神抛弃”这只是尊神国度的人们体面的一种说法，到过蛮荒之地的我更清楚到底是谁抛弃了谁。
　　这儿的人都凭自己的能力活着的，即使杀人也是，一点不用花心机找无聊至极的借口甚至假手于人。
　　不过阴谋还是有的，火魔族就借和亲蓄谋灭掉鬼天狗族，
　　但鬼天狗族并没有上当，
　　应该说，鬼天狗族从来没有因为联姻就放弃吞并火魔族盆地的野心。
　　大战一触即发。
　　大战前夕，首当其冲的就是可怜的露伊织。

　　那天晚上，我还见着露伊织顶着肚子幸福地跟木华黎交换礼物，讨论着孩子的事情。
　　露伊织问木华黎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木华黎说男孩女孩都喜欢，可是他还是更偏爱女孩。因为是女孩的话就不用被带走，就不用经历他所经历的痛苦。
　　见着二人如此恩爱，我心里说不出的痛，因为命运马上就要把他们分开了。我都不忍心看下去。
　　木华黎像平时一样跟露伊织道别出门，一点都没有意识到灾难的降临。
　　那个叫勒加的人应该准备应战去了，我得以留在露伊织身边。
　　在露伊织附近，心里有的是另一种挣扎，如今只要我一伸手就能把她带走，我敢肯定如今除了我就没有人可以救她。
　　难得我下定决心要救她。可是她做了让我感到害怕的事情。
　　露伊织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封书信，然后在横梁结了绳套——
　　她要自杀！
　　我被震惊到了。
　　这个女人比我想象的聪明，她什么都知道，她半句怨言都没有，她甚至连抱怨自己的命运都没有。
　　见着她怜惜地抚摸自己的肚子，接着绝情地上吊了。
　　她是心甘情愿上吊的。
　　她还以自己是火魔贵族感到自豪，为自己感到骄傲，还有就是她对木华黎的爱。
　　没有人可以逼她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她也是做深爱着木华黎才会做的事，她为了不让木华黎难堪选择了死。
　　我被切切实实地震撼到了。
　　最让我感到震撼的是，这个女人虽然和我经历相似，可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她的悲哀，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很幸福。
　　怎么原来这样也可以得到幸福，我被深深触动到了，她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可是我却只能羡慕她，因为她得到了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在露伊织垂死的一刻，我终于有机会跟她接触。
　　你为什么那么傻。我一张口就责问她。
　　露伊织只是对我浅笑。
　　跟我走！我向她喝道。
　　并不是我要喝她，而是我在哀求她。
　　她拒绝我了，她心领我的好意然后就消失了，化作一道美丽的华光消失再没有半点痕迹。
　　见着华光消失，我心里十分难过，从来都没有的难过。
　　我总是责问命运对我的不公，和我经历相似的露伊织没有；
　　我接受了神的施舍，露伊织没有。
　　我从来没有见到幸福是什么，可是露伊织见到了并享受到了幸福。
　　表面看来，事情是一样的，结局也是一样的。可是我却深切地体会到这两件事情的不同。这种事情和我跟神做交易是一样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幸的结局中，露伊织得到了幸福的结局。

　　露伊织死了，勒加赶到。
　　我也不顾及自己的生死，不愿离去。
　　勒加也明显被露伊织的举措惊到。他把露伊织放了下来。
　　把露伊织放下来的一刻，我和他都惊讶地发现，露伊织的羊水破了，她肚里的孩子要出来了！
　　勒加毫不犹豫举起匕首割开露伊织的肚子。
　　我被恶心到了，心里对勒加又是害怕又是愤怒。
　　可是我误解了勒加，勒加取出孩子大力一拍，孩子哇哇地哭了。
　　听见那种声音，我心中仿有一股暖流灌了进来。
　　勒加冷静得惊人，割了孩子的脐带割了被子把孩子包好递到我跟前，冷冰冰的就是一句，把她带走。
　　我目瞪口呆，原来勒加一直能看到我。
　　这个人实在可怕，他能看见我，知道我是谁，更清楚我们的游戏规则，而他脸上毫无表露波澜不惊。
　　他说，让我把孩子带走，他会付出他最宝贵的东西。他从兜里取出一样东西，那是我的眼泪，那天我为木华丽和露伊织掉下的眼泪。他把我的眼泪用一根银链子系着，挂到了婴儿的脖子上，这样，我就可以把孩子带走了。
　　我问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怎么这么轻易就舍弃。
　　宝贵的东西是要用来保护的，不是用来拥有的。勒加这样告诉我，接着把露伊织的尸身拖出去毁尸灭迹。
　　我抱着怀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体会着勒加所说的话。但是交易是交易，不能因为我心软就此结束，勒加烧毁露伊织尸身的一刻，木华黎带着一身伤痛赶回来了。
　　此情此景木华黎悲恸到咬牙切齿，甚至要杀了勒加，可是我知道他下不了手。他所能做的就是从此和勒加恩断义绝。
　　抱着死志，木华黎离开了鬼天狗这个伤心地。
　　木华黎离开，勒加没有半点解释，他问我这是不是交易的一部分。
　　我告诉他，是。
　　对勒加这个近乎冷血的人，他所重视的东西这世上恐怕就只有木华黎了，倘若他刚才解释的话，他当然不会失去木华黎，可是作为交易筹码的婴儿就会因暴露而失去生命，这点厉害，他十分清楚。
　　他问我，木华黎可不可以不死。
　　我思索了一下，答道，可以是可以，可那个一定已经不是木华黎了。
　　勒加说，那样就可以了。

　　鬼天狗盆地的故事就此结束，我抱着露伊织的孩子，心中有点安慰。
　　我明白到原来有时人们需要的不是神的救赎，而是自己的救赎、别人的救赎。
　　露伊织拯救了自己，勒加拯救了木华黎和木华黎的女儿。
　　看着精灵可爱的女婴，我希望可以将其抚养成人，
　　期望着有朝一日这个女孩有着她母亲一样倔强骄傲的意志；
　　期望着她与父亲早日相聚；
　　期望她能有一个和他父亲一样痴情的人爱她呵护她；
　　期望着她能得到我过去所期望却得不到的一切；
　　我衷心希望这个女孩能代替我代替露伊织得到更美好的结局，得到世上最大的幸福。

　　我的胡作非为终于惹来我的神明不满，我的神明告诫我不能介入任何人的命运，我已经介入了女婴的命运，她让我马上把女婴丢弃任其自生自灭。
　　我告诉我的神明，这是交易回来的东西，勒加一天不和木华黎和解，这交易一天就存在。
　　我的神明清楚我的狡辩，对我说道，勒加只是要求把女婴带走，这个我们已经做到了，交易完成。
　　我还是不愿意把女婴丢弃，我问我的神明，我想领养这个孩子，可以吗？
　　神明告诉我，可以，只要能把虔诚的叛教者带回来。不然这个女婴要么和我一样成为虚拟的存在，要么只能死。
　　虔诚的叛教者，这让我第一时间又想到了那个被我害死的神官，还有他那个比他更虔诚的儿子。
　　为了露伊织的女儿，我再次降临到光明的神之乡立匹斯。
　　到达立匹斯，我惊讶地发现了木华黎，不过我也清楚那个不再是木华黎，他有了新的名字——明露亚。
　　明露亚，传说为神而放弃正名的神的使者。真是个好名字。
　　这个本来生于长于抛弃神的蛮荒之地的人居然成为了一位见习神官。事情变得非一般的有趣了，更有趣的是我在木华黎身边发现了一个人，那就是当年那个被我害死的神官的儿子米洛。
　　米洛也是个奇特的人。有着那样可悲的过去，可是他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那件事对他来说更像是提升他的信仰，提升他的虔诚心。他和我最后见到他时抱着一样的执念，他相信着只要有足够的信仰就能得到神的救赎。
　　见着他和我当年一样天真，我好像已经见到了他那不怎么样的结局。
　　不过我可以看见他如今很满足，和明露亚相处得也十分和谐。
　　见着他和明露亚都能快乐地过着每一天，我心底又是一片说不出的怅然。
　　那天晚上，神明告诉我，这个米洛，是光明之神选中的人。
　　能被光明之神选中，那是怎样幸福的殊荣。
　　不过我的神告诉我，光明和黑暗不过是一线之差，他是光明之神选中的人，也是我们黑暗之神选中的人。
　　她让我把米洛带回来，只要我能把米洛带回来，女婴就是我的了，而且女婴长大后也再也没有任何人包括神明可以左右女婴的命运，因为这个女婴将成为一种混沌的存在，可以得到永恒的生命。
　　我不知道什么叫混沌的存在，可是不会被任何人包括神明左右自己的生命那将是一件怎样幸福的事情。
　　为了木华黎女儿的幸福，我决定想办法得到米洛，我变得万事小心，不想米洛父亲那种事情再次发生。

　　我带着木华黎的女儿以一个平民的身份潜进了神之乡。
　　我过去也是光明之神的子民，所以潜进神之乡易如反掌，我化装成一位死了丈夫的单身母亲，很快融入了立匹斯的生活。
　　崇拜强者，同情弱者。这也是大部分人的一种天性，我以弱者身份出现，遇到了热情的款待，没有人怀疑我的身份，每个人都热情地表示愿意给予我帮助。
　　我一边接受着他们的帮助心中一边在冷笑，眼前这些人倘若知道我的身份恐怕躲也来不及了。
　　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他们关于米洛的事情，果不其然，他们全都沉默了。
　　不过还是有个老翁对我说，米洛是个好孩子来的，他的父亲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神官，他相信错不在米洛的父亲也不在米洛，错就错在邪神对他们的诱惑。
　　面对老翁对邪恶之神深恶痛绝的神情，我真想对他说，不是我诱惑了他们，是他们在诱惑我。

　　我在立匹斯享受到了生前梦寐以求的平静生活，每天买东西、和邻居打招呼、给邻居的孩子做饭、照顾木华黎的女儿。
　　我渐渐爱上这种生活，渐渐把米洛的事情抛诸脑后。
　　直至有一天立匹斯的最高神官找到了我。
　　我为他的到来感到异常震惊，我没想我的行踪会被发现。
　　老神官知道我是谁，可是他没有揭发我的身份，只是来问候我，在这儿生活得好不好。
　　我心中柔软的地方又被捏了一把，我一点都不掩饰来意，我告诉了他，米洛父亲的真相，告诉了他我此次的来意。
　　老神官实在有一颗如大海般宽容的心，他听着我的叙述只是不停的点头，我说完了，他也把头点完了，没有再下一步的行动。
　　我感到很愕然，我问他，你不要把我赶走或要把我怎么样吗？
　　老神官只是暖然一笑，他说来找我是想来聆听我的故事，他说我是个好孩子，任何人都会有迷路的时候，他希望我可以找回自己的道路，那就由面对自己的过去开始。
　　我很害怕去否定自己的过去，很害怕接受原来我的过去还不算悲惨的事实，我不能接受我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最懦弱向命运低头的懦夫，我把老神官的好意拒之门外。
　　老神官不强迫我，只是摇着头离开，
　　他告诉我，神还是和他一样很想拯救所有人的，可是神的力量有限，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光明之神从来没有抛弃我们，他们一直都在原地，是我们抛弃了光明之神。不过神会一直留在原地等待迷途的人再度归来的，无私的神可以原谅所有人的一切罪过，这才是神的真面目。
　　我明白老神官说的一切，水晶球中有关于这方面的叙述，当年米洛的父亲根本没有支撑看到这一段，他的虔诚心就把自己毁了。倘若他看到这一段叙述，他或许就不会死。
　　因为他的神其实比他想象的还伟大。
　　可是伟大和强大还是有区别的，即使我回归光明之神的怀抱，光明之神顶多只能让我一个人的灵魂得到救赎，光明之神救不了她。
　　我抱起趣致的婴儿爱不释手，我现在什么都不管了，我只求怀中的孩子能得到幸福。不过老神官的话还是让我感到欣慰，能再次见到光明之神的恩赐，这本来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