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念西风凉》一一微澜

7、旧时寒冬

　　这孩子是在成元十五年的腊月出生的。那月初便下起了大雪，天寒地冻，自从入冬来还没有那样冷过。整个王府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她经过长长的走廊去看孩子的生母，那时她还未被追封为“瑸贵妃”。平日里她当她是自己的姐姐，私下都是唤她的闺名叫“甄姐姐”。甄姐姐容氏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祖上都是翰林出身，她祖父就曾是先皇帝的师傅，到了她父亲这一辈也仍旧被封为大学士。自从那年嫁入王府，容氏就待她不错。生于大户人家，她待人热情开朗，毫无戒备之心，对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有礼有加，对她更是样貌虽不至于沉鱼落雁，但也姿色姣好，一张圆脸倒也显得清丽。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嫁入王府的第二天，她去请安，她仍旧清晰的记得那天的她明眸皓齿，周身散发着初为人妻的欣喜的光环。她不得不承认，她心里是有些嫉妒的，嫉妒她尽管晚认识他的允哥哥，却可以是他的正室夫人；亦或是嫉妒她的雍容华贵和大方得体，初次见她便亲切的拉起她的手说，“琦妹妹，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你往后只管叫我姐姐就行”。她笑着，从她的神情上看不出什么虚情假意的成分。她只低低的面无表情的回了句“哦。姐姐”。心里却在想“谁和你是姐妹”。站在一旁的她的允哥哥也只是淡淡的看着她，带着一丝浅笑。她想，他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也不会奈何她怎样。只是允哥哥的父母大人面露一丝不悦之色，仿佛是在怪她的不懂礼数。他们一向不怎么重视她，她的身份也只能让她以侍妾的身份待在王府，除此外，不能再多奢求什么。这下可好，有了容氏，他们应该是满意的了吧。
　　大雪覆盖在庭院里的树枝上，一些细小的枝干被雪压弯，院子里没有一点声音，脚步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吱的响声。她一向觉得甄姐姐所住的榴园真是王府里独特的好位置，既不偏僻，又能闹中取静，院落虽不是很大，但好在布局合理，结构精巧，园中有株石榴树，每到春天便开出火红色的石榴花，景色妖娆。容氏甚是喜欢，于是她便给这园子改了名叫“榴园”。而如今在这皑皑的冰天雪地里，她倒是怀念起这石榴树开花时的景色。只是不知为何，今年这石榴花开得却不怎么样。
　　她进了院子，掀开正屋的门帘，一脸疲倦的容氏躺在床上微闭着眼睛，不知有没有睡着。她走过去，轻声在容氏旁边坐下。
　　许是感觉到有人，容氏睁开眼睛，她的眼睛里写上了一丝痛苦的神情，没有了她记忆中的那般光彩明媚。但见到是她来了，还是强打起精神，想要试图坐起来一些，“哎，姐姐别动，还是躺下吧”，她赶忙阻止了她，伸出手替她掖了掖被子。
　　“姐姐可疼的慢些了？”她担心的问道。只是这时的她，是真的替她担心。经过这几年的相处，她已没有了当初的那些不懂事，真心的接受了这个姐姐。
　　“总是一阵一阵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生…可能快了吧。”容氏的声音有些虚弱，产前的阵痛让她感觉到了即为人母所要承受的疼痛。
　　“产婆可来看过了？”
　　“看过了，说是就在这一两天。刚瞧过了。”
　　容氏握着她的手说道。她不知为何替她感到担心。她未曾经历过这些痛苦，也不知道甄姐姐能否撑得过去，但她想她应该会没事的，她待人那样好，应该会没事的。
　　“姐姐”，她突然鼻头一酸，“姐姐刚进府的时候，我…我太不懂事了，害怕允哥哥会偏心你…可是相处久了，才发现姐姐并未和我计较这些…对了，允哥哥呢？他怎么没陪着你…你这样受着罪？”
　　容氏蓦然将头偏向一边去，“他倒是来过，昨儿晚上来的，坐了会儿，就被...就被三小姐叫走了。”
　　三小姐。他们中间又多了一个三小姐。
　　“姐姐莫要多心。允哥哥知道姐姐快生了，肯定是要来陪着姐姐的，他心里还是很记挂姐姐的，这不，还有我呢，我也会来陪着姐姐的”。她安慰道。
　　“好妹妹，难得我在王府里还有你这一个妹妹，不然现在…”她似是快要掉下泪来，顿了顿又说道：“其实打一开始，我就明白你对琛哥的情义，也知道你开始不能接受我。但我仍旧念你是我的小妹，你双亲过世的早，我和琛哥总要多照顾你些的。姐妹之间本就不该计较什么。”她一向心知肚明，却也一向豁达。
　　她觉得有些愧疚，低下头去，握了握容氏的手，“我琦钰能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姐，真真修来的福分。从前…是我不懂得体谅姐姐。”
　　“好妹妹，莫要这样说。”容氏笑着安慰她。她一向笑容多于愁眉，她很少见她落泪，但今天不知怎么了，竟弄得这样伤感。
　　“姐姐先歇会吧。我明天一早就过来看姐姐。”容氏点了点头，重又躺下。琦钰起身走时有交待屋内伺候的丫鬟：“你们可要看好姐姐，房里的炉火可要烧热乎了，一有动静就去叫产婆。可不敢有什么差池。”丫鬟们应着送她出了门。
　　雪还在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