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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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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时过三更,月光滑出大牢,顿时内外一片漆黑。我躺着,他们两个却不休息。
柳桐倚对着这一片黑,悠悠念道,"白屋炊香饭,荤膻不入家。滤泉澄葛粉,洗手摘藤花。"
王妃喜欢白乐天的句子,我也曾看过一些。后两句是,青菜除黄叶,红姜带紫芽。命师相伴食,斋罢一瓯茶。
柳相当真文士,对着牢房木栏,也能赏出山林野趣来。
云毓道,"遇天可留,逢巢即止。韬光禅师一见灵隐山钟神毓秀,便知性命之所寄。此等修为,当真令人望叹。"
柳桐倚道,"沧海浙江难寻,是故见之即归。身侧常伴西湖晨暮旖旎,金石流水,偶得枕上沸波竟夜不息,自当常畏天工。"
云毓又道,"之问偶宿,宾王久隐。然韬光庵木末飞流,江悬海挂,至今不歇。人驻一时而石罅常在,有心寓之,才知山河宽广,于一己,实不如岣嵝半席枕簟清凉。"
柳桐倚笑道,"岣嵝涧深,然得三五知交对月而眠,纵淡泊凄清,也可得之。"
我曾有幸旁听过一次进士文会。当时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上,我同启檀一桌,隔壁人声鼎沸,把启檀那个话唠都惊的目瞪口呆。一问,掌柜的说,今榜进士在此践行。
我道,他们既是本朝未来国运之凭,我们能在此旁听,亦是有幸。于是,隔壁没了官府拘束,引经据典,论古睥今,诗赋辗转,唱和不绝。愣是把启檀听得头昏眼花,酒楼新出的招牌菜一口没动,赶着回府去了。
柳桐倚和云毓两个,一个状元,一个探花,肯定也参加过些大小文会。此刻在这夜入三更的大牢中,虽无酒菜,亦能得上一二风采。
前几句我还听得懂,后面说上西湖风物,再加二三典故,突然让我知晓了为何各位状元榜眼入朝为官后,为何总在奏章前先写上半篇孔孟前朝。
云毓说入月华阁仿若置身于别地,我方才晓得他也想着几分诗意。今日一见,终于懂了,合着往日他们权是顾忌着我这不通文墨的罢。
我闭上眼睛,装作睡过去,又听他们两个之乎者也的说了半刻。
再过不多时,柳桐倚问,“睡着了?”
云毓应是仔细端详了片刻,说,“看着是睡着了。”
我就知道,又在合伙算计我!
柳桐倚说,"小羽怎么还没到?不会出什么事罢。"
云毓说,"除非被姓姚的发现,否则应该没人逮得到他。"
柳桐倚顿了顿,道,"会不会他偷到账本了?"
云毓沉默片刻,道,"我让他如果得手,就想办法交到姚恒远手里。姚知府没来提你我,应该还没消息。"
两人又静了一阵,云毓突然说,"柳相,一会儿小羽来,你先带他出去罢。"
柳桐倚倒是不做临阵脱逃之事,道,"你冒充钦差,我冒充丞相,各地州府均可作证,此时走与不走,没什么差别。"
我悄悄点头。皇上要真想治云毓的罪,我们这一干人等谁都跑不了,只是不知他们让谁去偷谁家的账本?扬州总兵领着无锡驻军,那无锡的大概是被云毓免了。但启赭的尚方宝剑不在他手上,连账本都没有,他是怎么下手的?
云毓道,"若真治罪下来,好歹还能有人活着。"
你现在倒是想得通了?
柳桐倚闷了片刻,道,"要不让小羽先带承浚出去?你我二人,圣上还好处治,若他在,不知又要如何定夺。"
二位,你们这是让我做乌龟么。
云毓道,"也好。还是我鲁莽,证据没到手,就先斩了无锡府的人。"
柳桐倚道,"莫急,先不说情况危急,若他还活着,未必不会想办法毁灭证据。此次剿匪能剿干净,也多亏了你先斩后奏。事实如此,岂惧证据不存?"
云毓叹道,"他死了,鬼老大也死了,背后捣鬼的同伙就不好找了。对了,你说他会不会还是把账本藏在无锡?"
柳桐倚道,"这账本事关身家性命,应不会转托他手。无锡府既已彻底搜过,必在扬州。小羽少年英杰,再给他些时间,应该能偷得到。"
我听出来了,这位少年英杰难道是扬州本地的街头小贼?
云毓低声道,"莫不是已经烧了罢——"
柳桐倚道,"随雅,此案牵涉众多,无锡总兵是死了,但其间各关节要人未必不想要命,定也还有回转余地。"
我算是听明白了。云毓急着救人,未及一一查证,就先把无锡总兵斩了以定军心。这下匪是剿了,但此案背后牵扯的人员就挖不出了。无锡总兵在扬州有几位如夫人,账本不在无锡,就在她们手里。姚知府此刻肯定是盯紧了人,但几次查抄一无所获。就涉案之人来说,当然账本没了才是最稳妥的。但几位如夫人指着账本救自己和家人的命,定不肯轻易毁了,能做的,就是藏起来。现在大家都找不着,那只能等云毓的小友想办法摸出来。
但小友要是摸不到,此案结不清,就算云毓当真是钦差,最轻也是就地革职。不巧他现在当真不是,那更是什么脏水都能往他和柳桐倚头上泼。
他们现在自身难保,所以要先把我送出去。
我说二位,你们要是都没了,那还有谁能保得住我?大家都在朝廷里混了这么些年,总不至于寄希望于圣上手下留情罢。
我动了动唇,正欲开口,突然听牢门"吱呀"一声,随雅的小友终于来了。
来人听声音顶多十四五,但他第一句话就把我震住了,"万哥哥,原来你叫随雅。这么好听,为什么一直不肯告诉我?"
我顿时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醒了。
柳桐倚称这位为少年英杰,当真是英杰。他打开柳桐倚和我的牢门,让然思来给我喂药,自己却跑去拉着云毓的手,深情地说,"随雅,我刚才偷偷听了那姓姚的和人讲话,说要凌迟你。这样的人,你还替他查什么案。不如你跟我走罢,我们浪迹天涯,做一对自由自在的江湖侠侣去!"
十四、
不得不说,这小子真是个人才。短短两句话,集表露哀怨、博取同情、舍己为人、威慑恐吓、挑拨离间、真情感化、展望未来于一体,有条有理层层递进,比本王当年强多了。
只可惜云毓听完,愣住了。
我整了整衣衫,坐起来,深沉道,"少年人,你知道我朝怀王景承浚么?"
此话一出,三双眼睛盯向我。
我见少年英杰不明就里,好心提醒道,"就是那个给皇上当卧底,结果把自己命当没了的倒霉蛋,有印象么?"
云毓听到这里,手缩回去,揣进袖子里。柳桐倚吹着药,看样子随时准备一勺子塞进我嘴里。
只有英杰兄还算给面子,接道,"他怎么了?"
我道,"我在京城也呆过几天,听说了一件轶事,你知道么?"
云毓咬了咬嘴皮,目光游移不定,柳桐倚抬起一勺汤药,准备动手。
小兄弟脑子十分活跃,道,"什么事,和随雅有关么?"
我心道,你万哥哥今年虚岁二十有六,你一个十五小儿,怎么好意思叫他随雅。
我点点头,道,"当年,你随雅哥哥在京城奉旨剿除叛党。可是那怀王脑子坏了,以为你随雅哥哥也要举事,谋逆不成,当然只能带他逃走。所以,那个怀王也拉着你随雅哥哥的手,一跑跑到了京郊。"
云毓站起身,准备换到我身边坐着,让我十分满意。柳桐倚一勺药塞进我嘴里,又苦又烫,把我呛得不轻。
但是,本王如此人物,怎么能因汤药苦烫,而吊了这位小友的胃口呢?而且两位,你们不是还指着他,给你们满扬州刨账本么?
本王真乃良心,不惧淫威,趁柳桐倚舀汤的空档,赶紧接道,"咳——咳咳——那怀王拉着你随雅哥哥的手,说,'随雅,从今往后,我们就在那西南山谷里,做一对普通百姓,如何?'"
柳桐倚手腕一动,想塞下一勺,但本王小心得很,嘴没张太大,根本没让他抓到机会。云毓坐下来,难得十分亲昵地看着我,说,"如何?"
我为了给小英雄演示当时的情景,不计前嫌,抓起云毓的手,学启赭的声音,叫道,"阿毓~"
不巧,一时忘情,念'毓'字的时候嘴张太大,又被柳桐倚的药给堵上了。
小英雄急着听后面,慌忙跑过来救我。
我拉着他,躲远了点儿,接着说,"接下来怎么样?嗯,接下来你然思哥哥就出场了。他对着那怀王大喝一声,'奸贼,哪里跑!',紧接着,你随雅哥哥抽出腰间长剑,架在那倒霉蛋的脖子上。至此,怀王才知道,你云哥哥哪里是叛党啊!明明完全同他一样,是皇上的卧底啊!"
讲到这里,柳桐倚把勺子放回碗中,三两下搅着。云毓撇开头,不看我。
我看了看云毓,住了嘴。
还是小英雄厉害,一语道破其中关键,"这怀王不止倒霉,还缺心眼儿啊。"
我深有同感,道,"小兄弟,英雄所见略同。"
哪知随后小兄弟灵窍一开,抓住我的袖子,逼我看他的眼睛,问道,"这种大事,你是怎么知道这么仔细的?"
云毓眼光猛得打回来,柳桐倚起身跟进,这回应该是准备直接把碗塞进我嘴里。
我正色道,"你想,围捕怀王此等大逆不道之臣,总不能让你随雅哥哥然思哥哥两个人单独去,是吧。小的不才,乃是京郊县官,就站在御林军后边儿,但我虽然站在后边儿,看得可是一分不差。"
小家伙来劲儿了,"你那时当的什么官儿啊?"
柳桐倚把药碗塞到我手里,眼神指示我全喝下去,我无奈,只好照做。
云毓在我的草垛上缩成一团儿,柳桐倚看着我,说,"我原还只道怀王殿下倒霉,今日一听,才知道殿下不但缺心眼儿,还缺了些别的。"
小英雄连忙问,"什么?"
云毓斩钉截铁,道,"缺德!"
我正色道,"随雅,你可不能这么说。在京里,谁不知道怀王殿下待人谦和,善解人意,对亲近之人更是体贴入微,哪里有过照顾不周的地方?"
云毓挑起眉来,向柳桐倚道,"然思,往日怀王殿下觊觎柳相人尽皆知,这份周到照顾,你感受过么?"
柳桐倚诚恳道,"在下无此福分。随雅,你往日与怀王殿下同进同出,这份体贴入微,你感受过么?"
云毓看着我,咬牙道,"我就知道他是个两头骗的大尾巴狼!"
行,感情最后还是怪我。
小英雄被那两位犀利的眼神镇住,再不敢出声。
我只好自己开口换个话题,"小羽,你听到姚知府说了什么?为何这案子还没查清,就开始判刑了?"
小羽讪讪道,"我听他们说什么,皇上要来,来了之后,这案子又该怎么办,他们就——呃——说了些有的没的。"
凌迟云云果然是小英雄自己编派出来的。
柳桐倚道,"小羽,别担心。京城到扬州一月有余,圣上要移驾扬州,正好给了我们时间。只要能找到账本,我们几人就还尚有一线生机。"
小英雄眨了眨眼睛,似乎有点儿泛红。
云毓将他召过去,摸着他的头,道,"要是真的找不到,你就走得远远的。御林军不是你对付得了的,更何况到时还会有若干暗卫在侧。听随雅哥哥的话,带上你弟弟,千万别让人找着了,也别做傻事。你自小在街面上长大,这些道理不用我教罢。"
小羽扑进云毓怀里,好好一条汉子,眼看着要哭。
于是,我也忍不住出声道,"小羽,此事交给你,已经我们是强人所难,如账本当真毁了,你也不需勉强。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你若是找着了,那是你厉害,也是老天饶我们三个一条命,要是真的找不着,那是老天让我们命绝于此,不怪你。你看了那本《笑傲江湖》么,里面说,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你替我们尽了人事,可始终还有天命压在上头。"
小英雄抹抹眼泪,坚定的对云毓说,"随雅哥哥,我一定替你们将账本找出来。"
说完,他拎着药罐火把冲出了大牢。
我摇摇头,最近人才辈出,再过上几年,我们这些老家伙真都该退席了。
静下来,我才再想起那日云毓抱着几个包子冒雨出去,"随雅,那日你冒雨出茶楼,不会是去给他送包子罢?"
云毓才知道我瞧见了,有些惊讶,少顷,又低声道,"那日我在楼上看见一只狗叼着个包子,他带他弟弟在后头追,心中有些不忍,便跟了出去。"
我道,"那你不能使伞,也该向店家借一件蓑衣啊。"
云毓笑道,"那巷子窄,怕是斗笠也过不去。不过幸亏得我没用雨具,小羽倔的紧,宁可抢狗嘴里的包子,也不肯受他人恩惠。要不是那天雨下得大,把我淋惨了,我也交不到这个朋友。"
柳桐倚淡淡道,"一饮一啄天定,这些机缘,也都是天命罢。"
我低头笑了笑,玩笑说,"随雅,说不定你与启赭,也是天生一对。"
云毓从草垛上站起,朝我走过来,"怎么?"
我笑道,"你走到哪里,都能把他给招来。"
云毓一扭头,反问,"难道不是因为你?"
我道,"事情变作这样,我们仨人人有份,此时便不分这么清楚了罢。然思,你说是不是这样?"
柳桐倚道,"正是。时辰不早了,不如大家先各自歇息,明日一早再商量?"
话说完,大家各自回隔间,锁上牢门,一阵摩擦细响,都睡下了。
我靠在草垛上,听云毓呼吸渐渐平缓,心中突然当真觉得有些好笑。三年前天牢里那个倒霉鬼决计想不到,他与随雅然思,还能有同囚同谋的一日。老天虽然时常戏耍他,可如今,也算待他不薄。
十五、
我发现这大牢才是真正养伤的好地方。
往日受伤,大夫说要静养,算是起个头。皇上来看看,算是添块瓦。各位长辈小侄十几位人人来一遍,叮嘱要静养,算是拉开大幕。朝廷大员来访,再轮流接待一轮,总算是大风大浪过去了。最末,云毓来府中逛一逛,把本王的佳酿小食揣走一二,收个尾,才算是完了。等他们轮流逛完,我伤也就好了。静养不静养我不太清楚,反正我的头一定会更疼。
还是这大牢里好啊,不用费精神。白天睡到日上三竿都没人管,醒过来喝口水,就张嘴吃饭,精神养得足。
云毓和柳桐倚两个今天论乐理,明天下盲棋。我偶尔掺和两爪子,两人齐声说,殿下需要静养。
云毓他往日挤兑我我也就忍了,他现在还带着柳桐倚一块儿挤兑我,想得直我肝疼。
到了晚上,小羽送药来,大家才想起还有账本这回事,轮流出谋划策,三个坐着不动的外地人对满扬州跑的本地通指手画脚,顺便打听打听启赭到哪个地方了。
小羽这孩子忒不让人省心,看我伤好些,竟然还捎了几只鸡腿进来。恭恭敬敬地送给柳桐倚,欢天喜地送给云毓,到了我这里,他就要听怀王殿下的故事。
我道,"怀王那点儿事全天下都传烂了,没什么好讲的。你要不要听点儿别的,比如王公子弟纵情假古董,败光祖宗产业的故事?你然思哥哥在里头大放异彩,为我国国库和江山社稷又立下不朽的一功。"
云毓歪头一笑,说,"小羽,你听过怀王妃和乌龟的故事么?"
小羽撇嘴,道,"怀王是个断袖,那怀王妃肯定是个冤大头,她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
我喜道,"小英雄!少年英杰!果然见识不凡!说话就是这么一针见血。"
柳桐倚道,"小羽,我倒是听过一个怀王府的故事,你要不要听?"
我心里扒拉扒拉怀王府,那条密道早被小英雄挖出来了,嗯,还剩浮桥水阁可以拿来换鸡腿。
但那水阁和怀王妃与乌龟的故事也有些关联,我一脸真诚的看着然思,希望他千万别一顺嘴抖出来。小英雄听了不要紧,但还是不用让怀王在扬州街面上也出出名。
于是接下来,我和云毓啃着鸡腿,开始听柳桐倚将怀王府的后院水阁描述成一个充满机关、暗道、迷宫,依托阴阳八卦精修而成,易守难攻、光怪诡秘的地方,甚至还可吸纳天地之灵气,广受日月之精华。
我一脸崇敬的听柳桐倚说,"——京城有一段时间闹过狐狸。可京城人气稠密,又是集天地龙气之地,怎么会闹狐狸呢?后来一个打更的发现,到了夜半三更时,京城的狐狸就聚集在怀王府后院墙外,一只首狐先翻进去,再跟进去两只——"
小羽一拍手,"——是护法罢!"
柳桐倚笑道,"正是。护法进去了,又进去了四只、十只,如此,二十几只狐狸竟像人一般,依照尊卑,顺次进入王府后院修行,天亮之后才四散而去。"
我用手肘碰碰云毓,悄声道,"不是说怀王府要修成祠堂么,怎么还闹起狐狸来了?"
云毓正色道,"其实还算是然思嘴下留情。京城里传说,王府后院中常听到哭声,有男的有女的,还有人见过怀王殿下的冤魂,说要找柳相索命。"
我怒道,"这谣言也太离谱了,本王怎么会找然思索命?"
云毓道,"莫急莫急,还有另一种。说怀王殿下死得冤枉,不愿轮回,地府竟然还准了。现今他留在王府后院中,正巧后院是个风水宝地,过上百十年,怀王殿下就能得道成仙,飞升天庭。"
我才发现原来怀王府还有这个功能。本王当年占了这么一块宝地,未曾多养几个方士,真是对不起黎民百姓。
云毓又拍拍我,道,"你还别不信,现在怀王府周围五里,百姓家中全供有怀王相。生怕怀王哪天去串门,发现自己对他不恭敬,以后在天庭上给自己使绊子。"
时隔多日,我在京城百姓眼中,原来还是这种形象。我痛心疾首,只能想办法找点儿安慰,悄声问云毓,"画得好看么?"
云毓思索片刻,道,"和孔圣人只差了一把胡子,怎么样?怀王形象如此深入人心,有没有倍感欣慰?"
我道,"怀王形象如此高大,说不准还能保佑各位官员平步青云。你猜工部侍郎云大人,有没有买两张回去参详参详?"
云毓道,"张屏倒是买了两张,还拿给皇上看过,你猜皇上有没有兴趣供起来?"
我道,"皇上都当到皇上了,没地方让他高升了罢。再说,怀王一个王爷,哪保佑得动皇帝?"
云毓道,"当然能。皇上登基时尚年幼,这江山不就是怀王爷给他保下来的么?"
我拉过他的手,道,"怀王如此功臣,你说要是他还活着,向皇上提亲,皇上会不会赐婚?"
云毓唰地一下把手抽回去,坚定地说,"怎么不会?皇上心中甚喜,一声令下,天底下什么温柔丽质的女子进不到怀王府?王爷要是喜欢,还可把什么高丽佳人,市井美妇,太后的小表妹一块儿娶了,让她们多多给王府开枝散叶,定一时在京城传为佳话。"
我道,"世人皆知怀王断袖成癖,怎么会找皇上要女子?随雅,你猜如果怀王色胆包天,打算祸害朝中官员,皇上会准么?"
云毓乐开了花,"皇上圣明,岂会容他祸及朝政。定是手起刀落,咔嚓一下,送王爷成仙。"
我看着他,也笑了,"要是朝中有官员亦倾心于他,辞官相随,你说又如何?"
云毓喉结动了动,恬不知耻,"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傻的?官至四品,财源滚滚来。君不见苏州拙政园,人间天堂啊!岂能为一龙阳私情因小失大?"
他又转头去看看柳桐倚,斩钉截铁地说,"柳相如此端方之人,辞官归隐定是为了逍遥江湖,实现商通四海的人生理想,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断袖王爷,死心吧你。"
柳桐倚大概听见了'柳相'二字,停下传奇故事,转过来,问道,"怎了?"
我端正坐姿,道,"然思真乃在下知己,故事说得生动传神。这番王府轶事,竟让我对那神奇的后院儿心驰神往。"
云毓看着我,奇道,"赵老板乡试几名?"
我道,"英雄不问出处。在下纵身无功名,然早与然思子期伯牙,高山流水,神交久矣。"
柳桐倚脸皮还没能厚到我这个份上,只能微笑道,"世上隐士,通古省今而不屑功名,当如赵老板人物。"
我喜道,"知我者,然思也。"
小羽亦是甚喜,抱着云毓的胳膊,道,"那随雅哥哥,待此间事毕,你也跟我去游览紫金山、庐山、泰山——"
他怎么还不死心?
我道,"要是找不到账簿,你随雅哥哥就只能跟我这糟老头子一个地儿埋了。"
小羽站起来一拍胸脯,道,"这有何难!明天下午等那个老婆娘出门,我马上给你拿来!"
竟然已经找到了?!
十六、
事情过去七八天,我们三个都准备着洗洗脖子呈给圣上了,账本竟然真的还在?
云毓拉着小英雄,问道,"小羽,你看清楚了?"
小英雄备受打击,委屈道,"随雅哥哥,我跟踪她六天,才算找着她家密室。"
我道,"密室?"
小羽点点头,道,"梳妆台的镜子是空的,我今天终于瞧见怎么开了。"
柳桐倚道,"凡有密室必有空缺之处,姚知府——应会推敲一二,有可能是骗局。"
小羽见然思哥哥也怀疑,两手抱在胸前,赌气道,"入口在灶台里的墙上,只能钻进钻出,谁会管灶台后面的墙是不是空的。"
我们三人换了眼神,若是厨房的墙壁直接接上院墙,那倒是从里面外面都敲不出什么异常。
我刚想说反正我们三个也是闲着,不如明天一道去,云毓就先开口说,"小羽,我学过几年轻功,若有危险也能自保。明天下午你几时走,我同你一起去罢。"
云毓还会轻功?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我,面不改色道,"往日家中有位花匠甚善此道,幼时顽劣,缠着学了点儿,刚好能跑路。"
他见我还是不信,又道,"往日我翻过贵宅院墙,就是靠的这个。"
柳桐倚噎了半刻,道,"果然是真人不可貌相。"
小羽听见云毓能同去,喜笑颜开,握紧云毓的手,就差一口亲在他脸上,"那好,随雅哥哥,明日过了午时,我让小叶子把官差引走。"
其实不用,你这么进进出出七八天,除非知府让他们装瞎子,否则一定先把我们审一遍。
小羽收拾收拾东西,兴高采烈地走了。
我拍拍袖子,看着云毓,道,"云大侠,这轻功修习有何诀窍,可否指点一二?"
云毓还当真洋洋洒洒念了一大堆。我和柳桐倚再一对眼,两边都是一片真挚的迷茫。
我讪讪道,"这,在下资质愚钝,要不您给示范一个?"
云毓惆怅地说,地方太小,他施展不开。
我指指外头的过道,说,"您别嫌弃,从牢底到牢门,地方够么?"
云毓抿抿嘴唇,低头认栽。
我盯着他,问道,"准备出去干什么,老实交代。"
柳桐倚左右看看,道,"我倒是会些功夫,换我去罢。"
我恬起老脸苦笑道,"然思,你就别和他一块儿消遣我了。"
云毓得了片刻喘息,又想出了什么歪点子,"你知道万家铺子有个从不干活儿的人么?天天坐在库房前面那个。他是少林寺的还俗和尚,刚才那堆是他念给我听的。"
我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但万家的铺子我就去过一次前厅,记不准。
我道,"那正好我和然思也关闷了,走一个是走,走两个一双,我们跟你一块儿去。"
云毓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小羽不是倔么?刚才怀疑半分他就不乐意了,万一明天搬救兵时和我闹起来,大家都在,他面子更抹不开。"
我道,"又不是丢他的面子,他别扭什么?"
柳桐倚瞧我和云毓吵不出什么结果,只好做个折中,说,"既然如此,那随雅你与小羽先行。我和承浚等上半炷香的时间,就带着姚知府去会你。到那时,你们到了宅院里,小羽也不会闹脾气罢。"
云毓如蒙大赦,道,"好!"
我道,"就算是这样,你也先去你家铺子里,把人带上。"
云毓歪歪笑着说,"好。"
我看着他两只雪亮雪亮的眼睛,甚是无奈,叹口气,道,"你可千万别再做出什么换人质的事了。云大人,你看看我,我这老心老肝经不起折腾,更不巧还想多用两年。"
云毓只一笑,说,"小叔,你正值壮年,切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不想再跟他说话,挥手把他吆走。
待睡下了,想起那把架在他脖颈上的大刀,心中更是忐忑,只好又翻过身,隔着栏杆提醒他,"半柱香。"
云毓正等着我凑过去,乖巧地点点头,"就半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