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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殷先生 ...


  •   1,
      殷先生是我的看护对象。
      说是看护,实际上,说成看守更贴切。
      我工作的地方,是异常犯罪研究所,也是关押这类犯人的地方。
      研究所不止研究犯人的心理,必要的时候,还会对其进行脑部解剖。
      研究所里的人多半不拿犯人当人看,一是因为他们早晚会沦为解剖对象。二是因为,犯人们对外已经宣布被死刑,抹掉了身份。第三,就是因他们做过的事情,不像人。
      殷先生就是这样。
      殷先生的档案,是看守所里最厚的一份。
      “教唆他人犯罪。使马某、牛某、朱某、杨某先后犯下十余起命案后自杀。”
      “策划并实施了市博物馆爆炸案,金融街泰和大厦爆炸案。”
      “‘人骨拼图’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仅有证词,无证据,尚未立案。”
      这些案子当时轰动都很大,没有人想到,凶手是同一个人。
      殷先生的档案上写着,他的职业是心理医生,曾经还有一度是犯罪侧写师。
      殷先生进来的时候,与别人都不一样。他没有顶着一张要干你妹夫的怒火脸,也没有嘴歪眼斜的失去对生活的希望。他就像个普通的内向理科少年,温柔的对我浅浅笑着,甚至有些害羞。
      “早上好,看护员小姐。”
      很少有犯人这样和我心平气和的说人话,我一时有些不适应。
      我走进关他的小白屋,像对待每一个犯人一样,说:“房间里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录音设备,只要你能,你可以做一切事情。”
      我又按了按房间顶灯的开关:“灯可以调成你喜欢的颜色。”
      他低下头,拿过桌上的白纸,在手里折了几折,又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就蓝色吧。”殷先生清秀的脸被蓝光映照着,“和你的衣服一个颜色,我很喜欢。”
      “很好,蓝色有助于稳定情绪。”我在他房间门口的名卡上记上时间,准备离开。
      殷先生跟了过来,站在门后,犹豫了一下,将手掌贴在玻璃上。
      他呼出的气在玻璃上凝结成短暂的模糊,和他身上的制服一样雪白。
      “看护员小姐。”他说,“我听说贵所需要研究异常犯罪者的大脑与心理,我想我可以帮上忙。”
      殷先生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所以,在我被解剖之前,希望你可以多来找我聊聊,也许能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好的。”我点点头。
      事实上,看护员确实有这样的工作,只是以往的犯人总是不太冷静,或者不屑与我交流,时间长了,我都忘记他们是可以聊天的。
      殷先生和他们不一样。

      ---------

      2,

      殷先生用白纸折了个立体的人体骨架送给我。
      这个骨架做的十分精致,连十个脚趾的骨头都叠了出来。不仅如此,还可拆卸,也可以重新组装。
      “我知道你喜欢。”他这样说。
      我很惊讶,事实上,在这之前,我也不知道我喜欢。
      ***
      我和他第一次聊天,出于好奇,我问了关于人骨拼图一案的事情。
      殷先生很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沉吟了许久才开口。
      “我……不太喜欢他们这样命名。”他拿起蜡笔,在纸上画着,一边道,“你知道有个电影也叫这个名字吧?”
      我摇了摇头,我的精神生活很匮乏,看不进去电影,只有纪录片能勉强下咽。
      殷先生看着我笑了笑,接着道:“这给我一种抄袭的感觉,这种毫无创意的名字,我其实并不想承认。”
      可我对案件的名字毫无兴趣。
      我对他的动机亦然。
      殷先生的档案里写的非常清楚,据他本人的证词,他只是单纯的完美主义,想要做一副比例最佳,看上去最美的人体骨架而已。
      他笔下的画渐渐出了轮廓,像是一个拉上一半窗帘的窗户。
      “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的骨骼比例都是正常的,我当时找到了形状最好的下颌骨,却没有适合的上颌骨来匹配,找到了上颌骨,又要去凑齐三十二颗牙齿……真的非常累,但是很漂亮。”他叹了口气,“如果可能,我还是很想让你看到它的。”
      我不理解他这样的症结,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强迫症”三个字。
      “看护员小姐。”殷先生盯着我的手,突然低低的开口,“你的指骨非常好看。”
      他说罢,将视线上移,与我对视了半秒后,又匆匆的挪开。
      “如果可以,还挺想把它们留下的。”他略有些羞涩的笑道。
      我想了想,放下笔,将双手五指撑开,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殷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在这之后,我可以考虑把十根指骨都送给你。”
      殷先生有一秒的犹豫,继而连忙摆手:“不了,非常感谢,但是想一下,应该会很疼把。”
      他抿了抿唇:“请问。”
      “你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殷先生听罢,似乎并不意外。
      他沉默了许久,突然笑了出来。
      “是高/潮的感觉。”
      殷先生望着我,琥珀色的瞳仁亮晶晶的,他脸颊浮上薄薄一层红晕,与房间内的蓝光交织起来,变得暧昧。
      在听他说完细致的杀人过程后,我仿佛能理解。
      我闭上眼,脑中浮现出他拿着刀,笑的极其温柔的模样。
      ***
      殷先生把手抚上纸骷髅的头顶,看了我一眼,脸上带着笑意,眼睛里闪烁着肉眼可见的期待。
      “我自己也非常喜欢。”
      他将骷髅的额骨抽出来,揭开顶骨,从颅腔内抽出了一朵小小的,用蜡笔染成了红色的纸玫瑰。
      纸玫瑰与我脑中的刀完美重叠起来,他也是。
      殷先生看着我,突然又不好意思起来。
      他伸手在墙上摸了摸,顶灯的光颜色一下子变成了紫色。
      “看护员小姐,我……”殷先生不安的舔了舔嘴角,有些沙哑的问,“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

      3,
      我爱上了殷先生。
      他没有对我进行心理暗示,没有催眠我,让我非常庆幸。
      我没有告诉他,我相信他知道。
      我对他说:“我一直上交与你的交流记录,他们看没看不知道,不过,最近又有两个推进解剖室了,你很安全,不用担心。”
      殷先生握住我的手,扬起嘴角:“谢谢。”
      我收起塑料剪刀和围在他身上的旧床单,掸了掸床单上的发茬,说:“不客气。”
      他摸了摸刚剪好的头发,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可以用一下这个吗?”殷先生拿起了我放在桌上的塑料剪刀,问道。
      塑料剪刀除了头发和纸,我不知道还能剪什么,便点了点头。
      殷先生再次对我道谢,说罢,转过身脱掉了身上的白衬衣。
      说来惭愧,我对他的棵体非常有兴趣,一时没有注意到他的羞涩,直接悄悄走过去,转到他侧面,盯着他看。
      只见殷先生的左侧胸口处,有一道手掌大小的疤,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上面还缝着针。
      他用剪刀剪开了伤疤上的线,露出疤中间粉色的愈合口。
      “这是进来之前自己缝的,之前一直太匆忙,没有拆线,刚刚看到剪刀,就——”
      他说到一半,瞥见在旁边盯着的我。
      殷先生及其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就在他准备穿衣服的时候,被我按住了手。
      他垂下眼盯着地板,不与我对视。
      我指了指屋顶:“这里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录音设备……”
      殷先生刷一下脸红了,他摇头:“别。”
      他说罢,反过来按住我的手,低声结巴道:“以,以后会有机会的。”
      我忍不住笑了。
      可我当时没猜到,那天以后,其实并没有机会了。
      因为殷先生逃跑了。

      ---------

      4,
      殷先生在我从房间离开,关门的一刹那,用一沓白纸卡住了门锁。
      凌晨四点,我被警报惊醒。
      殷先生把探究所里所有的犯人都放了出来,我赶到的时候,只有两个巡逻员的尸体横在走廊里。
      尸体旁边是被放出来的食人案凶手——秃瓢,他跪在地上,抱着巡逻员的大腿一阵啃,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听得人十分恶心。
      我打破消防栓,把灭火器扔向秃瓢的脸,秃瓢被一下砸懵,放开了美味的火腿。
      他拎着水管子过去,直接绕在他脖子上,问道:“殷先生呢?”
      秃瓢嘴角溢出浓稠的血液与碎肉,茫然的看着我。
      我又问:“放你们出来的人,去哪了?”

      殷先生造成了研究所内极大的骚乱,我狂奔出闪着红灯的楼道,来到了后门。
      研究所的后门是山和树林,很容易跑,但是中间又有电网隔着。
      殷先生站在电网前,好像知道我要追出来一样,转过身,看着我微笑。
      我耳边充斥着尖叫声,我知道这是杀人犯们重见天日后的反抗。
      他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从腰间掏出一把枪,朝着我身后连开数枪。
      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但又毫不意外。
      殷先生舔了舔嘴唇,似乎难以抑制一般,笑出了声。
      他长出一口气,抬手捂住脸,自言自语道:“冷静,冷静——”
      再放下手的时候,他脸上又是刚才温柔从容的表情,他轻松的把枪抛给我。
      枪托上带着血迹,随着手印在了他脸上。
      “我知道你出来找我,不会带枪。”他摇了摇头,难得严肃,“但是要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而我一门心思担心他,忙道:“有电网,你小心!”
      殷先生笑而不语,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塑料剪刀。
      研究所的电网是高科技的轻纤维电网,优点是什么不知道,反正缺点是遇见了拿着塑料剪刀的殷先生。
      他直接剪断了电网的最底端。
      身后传来两声枪响,接着又是不断的尖叫,似乎还有利刃扎进人身体的声音。
      但这些在我耳朵里,都比不上殷先生一句温柔的“谢谢”。
      他将塑料剪刀收起来,转身要走,但是却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我。
      “再见,看护员小姐。”他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羞涩,“以后会有机会的。”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

      --------

      5,
      因为失职,导致十余名同事死伤,又开枪射杀了几名重要研究对象,我被革职了。
      离开研究所之前,我把殷先生的档案偷了出来。
      我不想把他留给别人,我想见到他。
      我走在凌晨空无一人的路上,夜里的冷风像是孤魂野鬼的悲歌。
      迎面开过来一辆车,开了该死的远光灯,差点晃瞎我的眼睛。
      开车的大哥一看就喝多了,整个人散发着酒驾欠被抓的气质,心浪身也浪的对我喊道:“美女!一个人吗?要不要上车兜兜风!”
      “兜风就算了,车还不错。”我如实道。
      “喜欢啊?喜欢就送你!不过前提是,你得让我舒服舒服……”
      我点点头:“好啊,舒服到要死的程度,可以吗?”
      “当然——”
      还不等他说完,我从兜里掏出小刀,直接戳进他的右眼。
      眼珠爆开的声音混着惨叫,让我想起殷先生离开的那个晚上。
      我的手仿佛不听使唤了一样,拔出小刀,割开了开车大哥的喉咙。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我再次想起殷先生。
      想起他的纸玫瑰,他胸口的疤,还有他的吻。
      我终于体会到他所说的,杀人的感觉了。
      ***
      我开着车上了盘山道,将一只眼的尸体扔进了看守所外的树林里。
      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脸,我有些失神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舔干净掌心,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眼睛。
      我想我知道见到殷先生的方法了。

      --------

      6,
      研究所的事情露馅了。
      新领/导上台,政/府强制关闭了研究所,将其关押的犯人,以及研究资料成果转移到新精神科调查院。
      其中就有我。
      我被铐上手铐,蒙住眼睛,推上了车。
      车上的人是新精神科调查院的小喽啰,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听说之前研究所倒台是咱们院长干的?”
      “废话!不到倒台哪有咱们院的事情?”
      “也是。哎你知不知道,研究所关了以后,那个老所长就死了!”
      “啊?什么时候?”
      “就是不久前啊,听说死状可惨了,好像尸体上还缺了点儿零件。”
      “缺零件?是哪啊?不会是JB吧?”
      “你怎么那么猥琐?是骨头啦!”
      骨头?
      我心里一跳,不由问道:“请问两位,知不知道尸体丢失的是哪块骨头?”
      那两个押送员顿时没声了,任由我再问,他们也不出声。
      不知道车开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我被拉下车,又不知道要被带去哪里。
      一边跟着押送小哥走,我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
      “这是8023吗?”
      其中一个押送小哥“嗯”了一声。
      问话的人似乎在翻我的档案,又问:“8023,丘鸣山独眼男尸,梅奔音乐厅纵火,还有去年年初那三具无手尸体——”
      我油然而生一种被夸奖后的不适感,连忙点头:“对,是我。”
      “你还挺骄傲是怎么?”男人啪的将档案合上,没好气的道,“院长要先审她。”
      院长?
      我有些不解,我的这点事情似乎还不至于院长直接上吧?
      但是不等我思考,押送员小哥就直接将我推进小屋,打开了我的手铐,出去了。
      我摘下眼罩,不由笑了出来。
      这地方简直和研究所的关押处一模一样,大概这两个机构性质是相同的,换汤不换药罢了。
      我摸了摸墙壁找到开关,按下去的一瞬间,房间里的光立刻变了颜色。
      这果然是……
      我正在调灯光,突然感觉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他的掌心划过我的手背,轻轻的扣住了我的五指。
      “好久不见,看护员小姐。”
      殷先生将下巴放在我肩上,冰凉的镜框挨着我的耳垂,让我不自觉的脊背一痒。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笑道:“好久不见,殷先生。”
      真是惊喜。
      “我很想你。”我诚恳的道。
      “……”他的呼吸有一秒的紊乱,接着道,“我,我也是。”
      这轻微的结巴,是殷先生无误。
      我迫不及待的想看到他的脸,挣脱他的怀抱,转过身。
      殷先生一点都没变,和我初次见他时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逃犯变成院长的,便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
      殷先生羞涩的抿了抿唇,道:“一开始,只是……只是想把你捞出来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被关了?”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低下头,低声道:“对不起。”
      我很纳闷,为什么?如果是因为当年的离开,没有这个必要啊。
      “我——一直在关注你。”
      听他这么说,我好像明白过来了。
      当时我第一次杀人,没有经验,抛尸的时候没有清理现场,但是看新闻的时候,却又听说现场没有发现指纹。
      “可是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很抱歉。” 殷先生艰难的开口,“我……”
      他脸上一红,结巴着道:“因为……你,你的样子太美了,我,我不忍心让你停止,每次,每次都是——”
      直到我被抓?
      这个理由还真是……过分啊。
      但是,谁让他是殷先生。
      而我现在不得不停止了。
      殷先生抬起头,与我对视。
      我笑了笑,摘下他的眼镜:“这里是不是也没有摄像头,没有录音设备?”
      “嗯。”他点头,轻柔的吻落在我鼻梁上。
      “我说过,总会有机会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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