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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五章、倔强 ...


  •   马车里,玄熙揭开了食盒的盖子,汤蛊虽然用热毛巾裹着,马车里也燃着炉子,但冬日天寒,要不了多久便是微温了。

      聂承阳伸手接过,功聚双手,用内力一逼,不过眨眼的时间,蛊内悠悠溢出甜香之气。

      玄熙知他有意在自己面前露一手,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内,不知他能做出什么来,好奇地揭开盖子,看见甜汤中的圆白之物,纵是她心性坚定,也不由惊了一跳。

      “这是汤圆,师傅当年经常做......”

      没有听清楚后面他说了些什么,玄熙只是瞪着那些漂浮着的糯米团子,心里无比惊异。这里没有这种吃法,想不到还有能见到家乡小吃的一天,惊喜之余,却是不可抑制地惆怅起来。不知当年逍遥可是思乡心切,才做这汤圆聊做慰藉。

      苦笑一声,抬眸看见承阳虽然满眼期待,却是故作平静的表情,不由暗暗好笑,惹来他冷冷地瞪视。罢了罢了,他不爱下厨,想必是受了逍遥‘君子远庖厨’的观念影响,如今为了她洗手作羹汤,她自当学学记忆里那些女孩子心里冒泡,眼里放光才是。

      “宫里有事?”

      玄熙正塞了个汤圆入口,听他这么一问,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聂承阳心中奇怪,不由问道:“你今日这么早出门,不就是为了避开母皇的宣召?即便她派了人来,想必你那些下属也会磨蹭些时候再‘找’到这来。莫非有了什么急事?”

      玄熙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轻道:“我们成亲之后,入宫谢恩时本该去见一见皇祖父的。”

      数月之前,宫里两位皇女接连举行大婚本是大喜之事,奈何太后一直缠绵病榻,也就没有亲见两个皇孙女娶夫了。

      这些聂承阳自然是清楚的,当日他们进宫后特意去拜见了几位长辈,独独缺了祥和宫的太后。他虽然不爱打听,但在晏家的那段时间也从晏白口中知道了一些宫里公开的隐秘。

      所谓公开,便是大家都知道的;所谓隐秘,却又是不能明说的。

      他自小便在江湖中闯荡,一番洒脱疏朗心性自小养成。这些皇家大族里的规矩他本不在乎,只是他的妻子身在其中,若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既然视她为珍宝,自然不愿因为自己而将她推入麻烦之中。现在,无论言行举止,他俱是大方得体,让人挑不出错来。

      也多亏了晏白父亲余氏的教导,否则这些规矩还真是让人头疼。

      想起这些,心思一下飘得远了,等回过神来时玄熙已经将汤蛊收拾放妥,整个人靠在车壁上,双眼微合,眉间的那丝愁又露了出来。

      看她如此,他心里疑惑更深,伸手抚平她眉间的折痕,轻叹道:“有什么事是你我夫妻不能说的。”

      玄熙睁眼看了他一眼,忽然柔柔一笑,侧身便埋入他怀里。

      聂承阳身子一僵,目光有意无意飘向车帘处,半晌之后终是无奈地轻笑起来。

      “皇祖父时日无多了。”玄熙开口轻叹,心里一片涩然。

      这几年来,皇祖父同她不再那般亲近了,但往日的情分还在,真真假假也是一世亲人,看着老人家被毒伤折磨,渐至油尽灯枯,她终是伤心难过。

      如今未到冬至,皇祖父体内的毒却是提前发作,显然已是毒入心脉,人力难以回天了。她即便再如何精进医术,也只能治病,续不了命。

      马车一路驶进皇宫,两人却是没有马上去祥和宫,而是先到了坤和宫见皇后。

      皇后因为当年难产,身子亏损太多,时节转换之际也是极易染病。此时已过午膳时间,玄熙听孙公公提及父后今日没有用午膳便早早睡下了,心里明了,她皱眉看着他,开口问道:“父后可是身子不舒服?”

      孙公公苦笑一声,无奈叹道:“殿下和皇后还真是父女,连自己病了瞒着对方的习惯也是如出一辙。”

      玄熙默然不语,只是同聂承阳一起进了内殿,守在外间。

      屋外寒风呼啸,百花千叶落尽,即便是那碧波潭中一向沁凉温润的春水,此刻也是寒彻入骨,转眼结冰。

      屋内燃着暖炉,温暖如春,玄熙安静坐着,或许是在自己父亲的宫里,她一向散漫的性子倒也不怎么收敛,人就着旁边的软塌随意靠着,似乎就这样睡了过去。

      聂承阳看着妻子,忽然觉得这个场景甚是令人心酸,不知为何,竟是一瞬也移不开眼,不知过了多久,内室传来内侍掬水的声响,他才惊醒般地抬眸看了过去。

      此时玄熙也醒了,看到聂承阳沉静地注视,吓了一跳。只是她刚才心烦气躁之下,竟是睡得迷迷糊糊,对这番注视好无所觉。

      此时见大侍人亦棋掀帘而出,默默侯在一旁,她拉了聂承阳一同上前,进去后,就看到父后拥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有些气虚地靠在床上。

      “熙儿和承阳难得进宫一趟,既然来了,怎不让人叫醒为父。”

      她默默坐到一旁,伸手为皇后诊脉。

      皇后看她现在的模样,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抬眸看到聂承阳,他招了招手,轻道:“承阳坐到我身边来。”

      玄熙诊视完毕,起身到一旁的书桌上写了处方,低声嘱咐了亦棋几句,方才坐回床边。

      此刻心烦气躁的情绪早已消失殆尽,心里反倒有些愧疚,若不是当年父后的坚持,如今未必会留下这样的病根。

      她无奈想着,却是忘了比起皇后这样的小病小痛,她才是那个不‘病’则以,一‘病’便休的短命之人。

      聂承阳看着这父女两人,心里自是起了淡淡的羡慕之情,不由怀念起恩师来。

      不料这父女女婿三人还未说上几句话,女帝宣召玄熙的谕旨就到了。玄熙自然是心情极度不爽,淡淡看了那宫女一眼,便吓得小姑娘身子一哆嗦,脚下更是急忙退了几步。

      皇后纵容地看着这一幕,神色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到是一旁的聂承阳有些惊讶,他素知玄熙心性宽容,便是下人犯错,也很少露出这般严厉的情绪。

      不期然对上皇后的眼睛,他暗暗一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皇后看着女儿离去时有些愤愤然的背影,笑着拍了拍女婿的手,清丽绝伦的面容带着些怀念悠远之色,被屋内的热气一熏,苍白中透出几分病态的晕红。

      知道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聂承阳担忧说道:“父后......”

      皇后含笑摇了摇头:“男子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当年能保得我与熙儿的性命,已是万幸了,这点小病那还能计较那么多。”

      虽然没有经历过,但身为男子,多少也知道些,他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当年熙儿刚出世的时候,气息极弱,粉团一般的孩子,却是不知能活多久。”或许是生病之人极易感怀往昔,皇后不觉笑道:“不是没有人劝我再生养一个,若是她去了,终究还有一个孩子陪着,不至让人伤心断肠。”

      毕竟是当年的旧事,如今旧人尚在,皇后此刻谈起这些来也只是有些感怀。不觉伤心。聂承阳掖了掖被角,并不插话,只是含笑听着。

      皇后微微闭眼,轻叹:“只是看她一双眼睛清亮明朗,奶声奶气喊着‘父后,父后’,便叫人生不出那样的念头来。何况真要如此,与弃她何异,叫我怎生忍心......看她一点点长大,外人总认为是老天垂怜,只是十多年来这孩子吃的苦又有几人知晓?”

      顿了顿,似乎想到了写什么久远的事,他忽然直视着聂承阳眼睛说道:“刘太医当年说过,这孩子先天条件极差,最好是修身养性、无欲无求、喜怒不形于色,七情六欲全当废物来看。不知为何,这孩子到是长成了刘太医说的那种性情,只是我与陛下都不愿她如此。若是真将一切看淡,那于生死一事她必是也不在乎了......”

      仿佛是被人一把掐住了心腔里那颗活脱脱跳动的精魂,聂承阳手一颤,却是静静垂下双目,再抬起时却是扬眉一笑,轻淡却是坚决的语气:“父后,她身边有我。”

      她身边有他。

      忘不了去年飘渺湖上,那个以一曲回应的素衣女子,那个醉卧花舫执箸轻唱的女子;无名小园中,那个浅笑从容面对他凌厉一剑的女子......牧州悦来客栈,那个缠绵病榻憔悴若斯的女子,那个于聂家商船上为他意难平的女子......

      有些话不必明说,他当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午夜梦醒之时,他静静看着她沉静的睡容,近乎透明的苍白,心不止一次地发颤。

      尽管知道她时日必是短暂,奈何人心都是肉做的,谁不贪恋那一丝温暖。既然牵了她的手,怎愿她半途留下自己独自离去。

      终究是贪心了,曾经想着能伴她陪她一生足矣。如今他却希望她能伴他陪他一世。

      二十年怎生够得?

      她身边有他,将来的风雨,有他分担,即便是杀戮,也有他一并担下。如此一来,能否求得她的时间走的慢一些?

      ......

      此时的玄熙随着那传话的宫女已到了祥和宫。

      女帝当然也在,见了她,屏退伺候的宫侍,便是张德静也远远避开了去。偌大的殿阁,便只有母女两人。

      玄熙双手搓了搓,一下子从九寒天进到暖室,一时有些不适应。只是女帝低头不知在沉思什么,她这个做女儿做臣子的也不好凑到火炉边去烤火。

      站得久了,双腿有些麻,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椅子,小意撇了撇嘴。

      这个小动作被女帝看到了,却是没有任何表情,目光越过远处的雕花屏风,她轻道:“你皇祖父很久没见你了,你进去看看他老人家。”

      玄熙默默点了个头,便进去了。只是心中却是想着那刘承莫非在前面等着自己?

      前面带路的侍人是太后的心腹茗真,到了含馨殿,也没见到那位刘太医。

      玄熙蓦然一震,即便知道皇祖父时日无多,但此时看着那个安静躺在床榻上,昔日的容颜已是看不出了,瘦得皮包骨头的面上泛着一层青灰之色的老人。

      很难想象,这个人便是当年以一人之力稳定朝局,独自坐镇后方的男子!

      许是听到了玄熙的叹息,太后闭着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丝缝隙,看到了那个自己一直喜欢的孩子。

      玄熙乖巧地贴到老人身边,却是听到了一声叹息,和一句从也不曾自这人口中对自己说过的话。

      “跪下!”

      她愕然抬眸,愣愣看着这个靠这茗真搀扶才能斜靠起的人。

      纵使这话低微的近乎没有声音,但那样深刻到骨子里,即便是如此气虚病弱的现在,也不失威严的语气,却是直直撞入她的心里。

      没有犹豫,双腿一曲,便直直跪在床边。

      太后眉目间难掩悲苦之色。

      这是自己多年来一直疼爱有加的孙女,当年多番爱护,希望这孩子活得长久一些,如今却只愿她当时便去了的好,省得往后的诸般苦楚。

      只是他是夏侯的太后,即便是普通大族里的老太君,也不能随心所欲。玄昭那孩子经过这几年的磨砺,已是初具帝王之气。虽然玄熙幼时便曾言及不喜皇位,但那时童言无忌,他这一生所看所遇之人,谁不被皇权迷惑?只是若真让这些孩子争起来,莫非又要上演当年的那场杀戮不成?那样他有何面目面对夏侯的列祖列宗?

      玄昭有一颗仁心,将来或许不会赶尽杀绝,若是玄熙这孩子......当年刘承的话尤言在耳,他如何能安心。

      “熙儿,若是有朝一日,你大姐欲至你于死地,你待如何?”

      玄熙看着这个说了几句话便气喘的老人,心里自是为这句话震惊无比,却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极冷静地说道:“皇祖父有话便请直说。”

      太后不由苦笑,这孩子有时太过随性,便是现在,连掩饰也是不屑了。

      “哀家要你用皇后的性命立誓,终此一生,绝不参与皇位更替。”

      若说玄熙在这深宫还有牵挂,便只是坤和宫里的父亲了。她再如何聪明,也猜不到自己与皇祖父最后的一面,最后的谈话,其目的竟是让她用父后的性命标明自己的立场。

      这一刻,她呆愣当场,内心冰凉一片。

      她是否该感谢他只是让自己立誓,还没有赐予一杯毒酒,一条白绫?

      发现她自嘲地浅浅笑着,太后心里酸楚,却是冷着脸将话重复了一遍。

      “区区一张镶了金银的俗物,便是这天下的霸主之位,也不能用父后的性命做赌。”玄熙冷笑一声:“皇祖父,你小看熙儿了。”

      她伏地行了一礼,再不做任何解释,直直起身,拂袖离去。

      茗真看着这一幕,只觉眼中一热,竟是流下泪来。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不想性子倔强如斯。他颤抖着手取出怀中的锦帕,却是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看了那锦帕一眼,淡声吩咐:“留下吧。”

      “太后!” 他自苦一笑,如何听不出这话中的祈求之意,只是他如今才知晓一件事,那孩子看似柔弱,却是半点也逼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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