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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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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利如刀。从昨夜歇息的山洞被人叫醒,塞伦尚未从满桌的美食与美女在怀的梦境中清醒。他眨了眨困顿的双眼,抓起突起的岩石,支撑起重心不稳的身体,每向前挪动一步,左腿断裂的部位就如钝刀切割。冷汗密布他的额头,很快又□□燥的风吹得无影无踪。
“老爷,睡好了吗?”立在洞口的壮汉裂开缺了一半门牙的嘴向他虚情假意地问道。他身上破旧的镶钉皮甲如果没有那条从塞伦身上抢来的鹿皮腰带扣住,很可能早就斜挂在肩头。
上好的精铁打造的环甲,黝黑铮亮的硬皮甲,夏奥锻造的削铁如泥的宝剑,所有这些一个武士足以自豪的装备都在几分钟内被人掠夺一空,而被坐骑压断一条腿的自己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般无用。
想到此,塞伦忍不住大笑,造化弄人啊!
壮汉被他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
“闭嘴!老爷!你想引来吃人的山猫和野狼吗?”
“抱歉,我的睡意还没消,想借着大笑来清醒头脑。”塞伦无辜地笑笑,“有早餐吗?还是就这样饿着肚子赶路?”
“蝎手一早就出去找吃的了,这会儿也快回来了。”
盯了他一眼,壮汉自顾自地离开了洞口。风无情地呼啸着,浅浅的山洞也不能幸免它的肆虐。塞伦艰难地拖着伤腿挪出洞口,灰濛濛的天空像要落泪般阴沉,光秃秃的山脊逶迤伸向数百里外的海岸,在它的背后就是他们昨天出发的老鹰堡,瓦雷利七大要塞中位于最东边的一座。
如果不是意想不到的山体滑坡,塞伦这个时候应该带着他麾下的游骑兵安全回到维洛亚境内,而不是损失所有的部下,只他一人像个待宰的羔羊一样被人押往瓦雷利的腹地,七大要塞防区司令部所在的凯麦城。
萨迦知道了绝对会宰了我的!想起远在维洛亚王城的兄长,塞伦表情阴郁。他知道他的莽撞给兄长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如果被确认出真实的身份,贪婪又疯狂的瓦雷利王必定会狠狠地要挟敲诈。
“贵族老爷,找个地方坐下,让俺检查检查你那条漂亮的腿。”
壮汉靠着犁马瘦骨嶙峋的背,皮笑肉不笑地卷弄他手中的亚麻布绷带。泛着深浅不一的黄色斑纹的绷带已不知用过多少次,就是担心它只会让自己的伤口发炎溃烂,但条件的简陋也是毫无办法。
塞伦咬牙在一块大岩石上坐下,小心地伸着伤腿。他黑色的羊毛裤已被割裂到大腿部位,用两块松木夹着的腿肿得厉害,像个粗大的萝卜,青紫的部位已漫延到绷带外的皮肤。
“我该叫你什么呢?”趁着壮汉解开原先的绷带,查看伤情,塞伦问道。
“俺的外号很多,现在大伙儿都叫我乌鸦。”
“乌鸦?”塞伦失声笑道:“我以为他们会叫你蛮牛或铁人什么的。”
“以前有人这么叫过,不过现在他们觉得乌鸦更适合俺,因为俺爱唠叨。”
裂嘴笑道的乌鸦黄褐色的眼珠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你是个大人物吧?老爷,至少堡里的头儿是这样想的。俺捉摸着把你送到凯麦后可以得一大笔赏金呢!”
“就是有赏金,你的同伴也有份呀。”
“他?”乌鸦悻悻地啐了一口,“一个沉默者是不需要赏金的。”
“沉默者?”塞伦疑惑地反问。他记得那名外号蝎手的男人从未说过一个字,最初他还以为是因为他个性孤僻所致。
“沉默者虽然和俺一样都是因为犯下王法被发配到边疆做守卫,但他们啊,可是一群高贵的杂种!或许跟你一样高贵也说不定。不过这种窝子里出来的家伙一旦犯罪就是给他老爹老娘脸上抹黑,为了不让他们说出被他们玷污了的家族名号,他们的老爹会在他被押走前为他灌下一杯毒酒,从此以后,他的舌头只为吃饭而存在,再也不能在小妞面前甜言蜜语了。”
塞伦打了个寒颤,冷冽的风掀起他背上破旧的羊皮斗篷,像冰爪般刺入他的脖子、背脊。他非常怀念他留在维洛亚的貂皮斗篷,庆幸它不会被这群野人掠夺。
“贵族老爷听着害怕了?是不是因为当了俘虏,以后回维洛亚后会被你的家人当作叛徒,而被处罚为沉默者?”
“不!不!我老哥可不是一般地冷酷!说不定会连我另一条腿也打断,把我丢在泥坑里腐烂。所以,如果能留在这里当个沉默者反倒是幸事!”
塞伦一本正经地言道。斜前方一条山石小道上,绰号蝎手的沉默者正提着两只野兔朝他们走来。他扫向塞伦的眸光正好与他相撞,若无其事地移开后,他走到稍稍避风的山洞里升起火来。
蝎手是个瘦得像把利剑的男子,有一双沉静的蓝眼。他的面孔因风霜而显得粗糙,但轮廓仍不失俊美。塞伦猜不透他实际的年龄,因为他长及背部的金发早已失去光泽,活像茅草,头顶和两鬓霜染般白,眼角还有细细的皱纹。一般来讲,这是四十多岁的男子才有的模样,可他的眼睛却明亮如十八岁的少年,清澈无邪,往往令人忘却他衰惫的面容。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左脸颊上的伤疤,眼角下方斜向的十字,末端诡异地弯曲,好像蛇的尾巴。
整个大陆都有在犯下亵渎神灵的重罪的犯人脸上刺上十字的惯例,塞伦不知道蝎手犯下的具体罪名是什么。
乌鸦的手在塞伦的伤腿上摸索,确定接骨的部位没有移位。他掏出别在腰间的匕首,打算在他瘀肿得厉害的地方来上一刀。
“喂!住手!难道你想用这把破匕首?!”
塞伦抓住乌鸦的手腕。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乌鸦的匕首不仅刃上有缺口,表面还泛着上次切肉后留下的油脂。
“这有什么不好?俺上次就是用它割了自己腿上的腐肉。别看它裂了口子,它的牙一样又快又利!”
靴子踏上碎石的沙沙声响,蝎手静默地持着一根燃烧的木棒走来。他盯了乌鸦一眼,像是下了个命令。乌鸦撇撇嘴收回匕首,站起身,朝洞口方向走去。
临走,他嘿嘿一笑,“老爷,如您所愿,这位蝎手大人打算亲自为您操刀,他那一刀比俺的厉害多了,又快又毒啊!”
蝎手充耳不闻,静静地单膝跪下。他抽出来的是把短剑,剑身光亮,经他用火把一烤,蓝幽幽的真像是淬了毒。
“好剑!”塞伦赞了声。紧接着闪电般划过的带着烧灼感的痛疼得他呲牙咧嘴。黑色的淤血顺着刀口流下,不久变成了红色,鲜艳如玫瑰花的汁液。
蝎手将手中的火把再一次飞快地燎过流血的伤口,皮肉散发出一股焦臭。
“妈的!我的腿快赶上火腿的香气了!”
塞伦强忍着痛爽快地笑道。他喜欢蝎手俐落的身手,也多少猜出这个人绰号的来历。又快又毒的一剑,世上鲜少有人能躲过。
蝎手用乌鸦留下的绷带为塞伦重新上夹板。塞伦对他插在腰间的另一把剑来了兴趣。蝎手的黑色皮甲并不比乌鸦的新多少,可看得出那不同于乌鸦装备的东拼西凑,它是完整的一套,皮革因为主人用心地维护而泛着油亮的光泽。在式样简单的镶钉腰带上有两个挂剑用的环扣,一个插着之前的短剑,有牛角的把手和木质雕花纹的剑鞘。另一个挂的是一把长剑,鞘与鍔极为质朴,没有任何装饰,剑柄更是奇怪地用亚麻布牢牢缠上。
这是为了防止汗湿手滑?不可能呀……塞伦心存疑惑。
“可以看看你这把剑吗?”他问道。因为短剑都非俗物,料想这把剑也一定品相不凡。
蝎手站起身,两把剑随着他的动作在他的腰间轻晃。他俯视塞伦的目光像一粒石子投入冰湖,微微的涟漪在深蓝色的眼瞳中扩散。
异样的情感如丝般缠绕,却不像是针对自己的,塞伦忘了自己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