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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命定赢秦 ...

  •   一、
      我是在溪边看到他的。
      他所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我第二次见到他。
      我知道他是秦国王子,自幼在赵国长大,儿时日子并不好过,后来才被当今秦王接了回来。
      大家都说,秦王子为人态度傲慢,不与任何人亲近。
      哪怕是秦王,父子二人也是生疏的紧。
      上次见他,是秦王宴群臣,我在母亲身侧看她陪王后闲聊。这时他进来,行礼,在席上坐下。
      他的礼行得太过恭敬,一丝不苟的动作中徒生出一种敷衍,对各贵妇人礼节周到的他却让我觉得他有一种漫不经心的轻慢。
      众夫人自然是要夸他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王后带着雍容的笑意与夫人们寒暄着,而他在席上坐下后边只在意眼前吃食舞姬舞曲,对其他一概不理。他宽大的华服上戴着绣纹的腰带,流苏低低的垂了下来,仿佛把他和大家隔成了两个世界。
      原来,他就是秦国的王子。
      我突然产生一种直觉,觉得他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这东西吸引着我,让我想去接近他,窥测他的内心世界。
      王后突然把话题引至了我的身上,她如姐妹般地唤着母亲的小字,“茹,这可是你的爱女蕤茜?”
      “自然是了。”母亲爱怜的看着我,“蕤茜今年不过二七,年纪还这样小,就已经有人上门求亲了。”
      “哦?”王后对我笑笑,道,“那必是上官大夫教女有方,令蕤茜芳名远扬了。”
      怕也是因为父亲在朝堂受秦王器重吧。我在心里嘀咕一句,秦王设宴,秦王累,王后累,王子累,我们这些受邀的人臣也累。说是联络感情,可这感情联络得实在……啧啧,不可说不可说。
      我在母亲示意下起身,盈盈拜倒,声音甜腻,“上官蕤茜见过王后。”
      王后搀我起来,我出门前所带的佩环此时当真发挥了不错的作用,叮叮当当甚是好听,可惜就是太重了!
      王后从腕上取下一只玉镯为我套上:“它衬得起你。”
      我在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中谢恩回到位子,偷偷向一侧瞥去一眼,那个人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目不转睛地看着舞曲。
      我心中不满,难道舞姬比我好看么?众所周知,上官家的蕤茜小姐是大秦公认的第一小美人,虽然说我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的奉承成分。
      回家兴冲冲地把王后赏了镯子的事情讲给父亲听,没想到父亲听了竟然脸色微变,告诉母亲不许再让我出门了,也不许那些提亲的上门了。对于后一件事我当然拍手称快,可是不让我出门……我在家会闷出病来的!
      父亲对母亲情深意重,未纳过妾,而母亲却又只有我一个女儿和我的两个弟弟,自然对我多疼爱一些。可是母亲平素最听父亲话的,而负责照顾我的霁月姐姐是最听母亲话的,他们一齐看着我,逼我呆在闺中,倒不限制我在闺中干什么。读书、下棋、女红、秋千……可还是很无趣啊!好东西玩的次数多了也会腻的。于是我换上一身普通女儿的衣装,趁他们不备遛了出来。
      原来想到河边好好玩一会便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结果却遇到他了。
      这河边那么静,他看着河水出神,眉宇皱着,真想叫人给他抚平了。我想也没想就抓起脚下的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当然,我怎么敢伤害秦国的王子呢?他可是未来的秦王阿!所以,我的石头只“扑通”一声落到河里,让他面前原本平静的河水泛起了涟漪。
      他像是吓了一跳,回头,本来满是怒气的眼睛却渐渐柔和了下来。
      “哈哈,原来吓你这么容易啊。”我笑得几乎开了怀,这可是平时板着脸面无表情的秦王子啊,居然被我一小小女子吓了一跳!
      他温和的冲我笑笑,突然一撩衣襟下摆,就地坐了,回头冲我道:“过来。”
      鬼使神差,绝对是鬼使神差!我居然过去了,坐在他身旁。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王后当年就是赵国一等一的美人,被吕丞相认为“奇货可居”的秦王我虽未见过,但料想应该也是不会差的。作为他们儿子的他,个子高高的,皮肤的颜色有点像家中田中种出的粟。
      “喂,你为什么不开心?”我问他。我不明白,一人之下呼风唤雨的秦王子,什么要求会得不到满足?不过也或许,他只是在闹小脾气。像是我背诗三百不出,父亲就会板起脸,跟他说话也爱答不理的,我也会不开心,一边努力背诗一边不理他。
      他并不在意我措辞的无礼,望着我认真的说:“我知道你是上官家的小姐。”
      “我也知道你是秦国王子!”我好开心,“你居然认识我?”
      他指着我腕上的镯子:“这镯子,普天之下怕也无第二支了。”
      我的心情有点小失落,他不关注我只关注这个镯子。
      “你叫什么名字?”他偏着头看着我。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我才不信他不知道我叫什么呢,就像他不会相信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一样。
      他果然露出不信的神色,但还是开了口:“我……叫嬴政。”
      原来王子嬴政这么可爱啊!我开心的咧了嘴角:“我叫上官蕤茜。”
      上官是姓,蕤是葳蕤,茜是茜草。
      他一怔:“我是说,小字。”
      “我父母叫我茜儿。”我脱口而出。咦,他为何会问我的小字呢?小字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啊。不行,不公平!我便又问:“那秦王和王后叫你什么?”
      他脸上一抽,还是回答:“政儿。”
      ——我这个问题问得好无趣!
      他见我久久没有回应,便看着我道:“那我以后也叫你茜儿好了。”
      我现在想的可不是有没有“以后”的问题,我只是哭丧着脸道:“可是殿下,蕤茜可不敢叫您‘政儿’啊”
      “‘殿下’挺好听的。”他道。
      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话:“只有拉开了距离才会凸显出你的高贵,称呼是体现一个人身份的最直接途径。”
      这……算是什么谬论啊!他可以唤我的小字,我却只能叫他“殿下”?我立即反驳道:“那也未必啊。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真心尊重,叫什么也不打紧的;如果他本来就不尊重那个人,称呼什么还是不尊重他的。”
      他静静的望着我,似在品味我的句中含义,慢慢道:“你不愧是上官家的女儿。”
      他……又变成了那个在席上不苟言笑的秦王嬴政。
      二、
      父亲对我明说,王室尊贵,高攀不起。
      我并未告诉任何人我在溪边见到嬴政的事。那件事情像一粒种子,在我心头疯长、疯长,结出名叫“秘密”的果实。有时,我也会愣愣地想,也许我和他的遇见,成了我们故事的终结。
      我听到父亲对母亲道,秦王素有顽疾,如今再次发作,恐怕……
      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听不清。但在那夜父亲与母亲的谈话中,我清楚的明白,原来朝堂,是那样可怖的一个地方。
      还是要许了人家的。有一句话我一直未说出口,父亲总说要为我找一个世间最好的男子,可是但看着秦国,谁可以比的上秦王嬴政?
      对,秦王嬴政,如今的秦王,嬴政。
      我们皆是他的臣子,注定匍匐在他脚下向他叩首。
      弟弟和我比赛背诵《诗经》,输掉了,满是沮丧的神情。我开心的拍手大笑被父亲看到,他并未责备我半句,却对我道:“蕤茜,锋芒毕露,并不是件好事。”
      我在小花园中种下的鸳鸯藤长得极好,开花后白花素婉黄花炫目,都是清冷的颜色,连我最小的弟弟也会在花下摇头晃脑的唱“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了。
      母亲说,诗三百,是用来唱的。
      母亲还说,鸳鸯藤,是象征夫妻携手的花。
      母亲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了所有的花朵。
      我有时会偷偷的想,我何时也会拥有那样的笑容?也会幻想我未来的夫君,他和父亲一样面若冠玉,有一双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睛,总会浅浅笑着,冲我伸出他的手。偶尔也会想起嬴政,他的身影一闪而过,某个念头便会被我迅速制止。
      上门的媒人络绎不绝,母亲一半欢喜一半忧愁的比较着各家的公子少爷,我也会带着霁月姐姐偷偷的躲在屏风后偷听他们说话,笑着点评谁家的公子俊美谁家的公子小家子气。
      若不是那道封我为王后的敕令到达我家,我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忘记他的样子。我会嫁一个父亲那样的男人,他宠我惯我爱我敬我,我会同他生下好些子女,我会认真学着做一个母亲……
      可是这敕令,是上天为我所安排的令我意想不到的路途。
      那也,母亲把我叫进她与父亲房中,压低声音问我:“茜儿,你对父亲母亲明说,你是否愿意嫁给秦王?”
      据说,是秦王嬴政钦点我为王后。
      多大的荣耀——王后,而并未王妃。
      上官家不敢不从。
      可是吕丞相对父亲说,若我不嫁,他自有办法。
      这是权倾天下的丞相对秦王嬴政的试探,亦是对父亲的试探,对上官家忠心的试探。
      太后传我入宫谢恩,这是我第二次来这里,上一次觉得这王宫好大好大,这一次却觉得这秦王宫似囚笼,再大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个笼子。我像那只困在笼中的鸟,弟弟每天拿最细的粮喂它它也爱答不理,一心想飞出去,最后弟弟因为可怜它,把它放了。而我,一旦踏入这秦王宫,便是一生一世,一旦决定,没人会放过我。
      我还在等太后宣见,却见一男人从太后寝殿出来,衣着华贵,美艳如女子,笑容中带了几分算计。
      我认识他,他是嫪毐,太后的新宠嫪毐。
      和太后无非是话上几句家常,带要起身告辞,太后指着我手上的镯子道:“原本便有这个心思,如今你们也算是随了我的愿了。”
      我低头去看着镯子,晶莹剔透,缥缈着几丝的翠色。后来才知道,这玉与和氏璧乃是同山所出,为吕丞相重金购得,请匠人仔细打磨制成玉镯后献给秦王。秦王将玉镯赐予王后显示恩宠无限。
      那个人,他曾指着它说,这镯子,普天之下怕也无第二只了。
      从太后宫中出来,发现外面的他,他没有带随从,自己一个人站在殿外,让我觉得他很孤独。
      应该是孤独吧,站得越高,身边越没有陪伴的人。
      我行礼:“蕤茜见过秦王。”
      仔细打量着他,他长得更高了,眉似刀削,成了硬朗的男人。脸上神情依旧如初见时那样,不语不笑,如一尊雕塑。
      他盯着我,冷哼了一声。
      我不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了,我敛了神情,谦卑地又向他行了一礼,打算从他身边绕过去。
      酒气袭来,身后又是一声冷哼,转眼间便被他捏住手腕带走。
      我猜,这是他的宫殿。
      他仍捏着我的手腕,冲殿中的人冷冷吩咐:“退下。”
      我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的手再次用力,将我牢牢抓住。我吃痛“啊”了一声,他的力气想把我捏碎:“寡人知道你不愿!”
      我想逃,要不被他狠狠揽住:“上官蕤茜!你信不信,这天下,早晚有一天会是寡人的!”
      我当然信。他是秦王,是我在内心深处藏起的那个人。
      “而你,也只会是我的。”他不容我拒绝,将我抱起,“若寡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征服,怎么去征服天下!”
      ……
      缠绵过后,我从他身下起身,一件一件的衣服穿好。
      他面有愧意地唤我:“茜儿……”
      他是秦王啊,我能做什么说什么呢?
      “天色晚了,奴婢先告退了。”我微微欠身。
      “你走走看!”他一把抓住我,眼中透出怒气,想把我吃掉一样,“寡人不许你走!”
      “您是秦王,您的命令,奴婢不敢不从。”我心中倒也无太大波澜,刚才的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我还来不及细想。许是所有力气都在刚才的挣扎中用尽了,他轻轻一拽,我便就势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你是故意的。”
      “我不是!”我恼极,羞红了脸,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错了称呼。“奴婢要回去了。”
      “已经这么晚了,留宿宫中吧。”他的手微微用力,没有放开我的意思。“就说是太后的意思,留你在宫里陪她说说话。”
      我被他看得心慌,低下头去,拽着衣角。
      他俯下身子,脸与我贴的更近:“寡人真想毁了你!可是……我做不到。”
      他脸上认真的神情让我想起了那年河畔的王子嬴政:“茜儿,你是寡人唯一想立的王后,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我的头埋得更低,相信他。
      殿内一片寂静,刚刚我酣眠的地方血迹狰狞。
      三、
      我对父亲说,我选秦王嬴政。
      父亲问:“茜儿,你可想好了?”
      我坚定的点头:“他是秦王。而且,他不会是受困于七分天下的王。”
      “那么,父亲就选他。”父亲依旧尊重我的决定,“我明日会去回了丞相,说秦王的命令,上官家不敢违逆。”
      “他既然敢要爹爹选择,应该会有保全爹爹的方法。”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嬴政心思缜密,野心勃勃,选择他不会有错。“他是值得效命的人。”
      而且,他是我喜欢的人。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席上第一次见到他开始。
      他是不同的。
      我喜欢他。
      嫁与嬴政的仪式被吕丞相有意无意的主持的繁琐异常,六国皆知。身体多累按下不提,心里是从没有过的欢喜。
      头上的喜帕被人摘下,夫妻交杯,我看着嬴政英俊的眉眼,不禁醉了。
      他是秦王嬴政,他是我的夫君。
      我在绢上写: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嬴政进来,俯身看了看绢上的字,对我道:“似是诗三百中的句子。”
      “恩。”我知他不喜这些诗歌之类,随手将绢收起,手被身边的人紧握,耳畔传来一声叹息。“茜儿,寡人真心想与你偕老,天长地久。”
      “茜儿知道。”情话不算诱人,能从嬴政口中说出已是不易。我知道你不是说谎,也不值得骗我。
      “寡人需要上官大人来牵制丞相,寡人也需要有人陪伴,在累的时候可以有自己爱的人的温言安慰。”他的掌心传来温度,把我的手渐渐包暖。“寡人更需要你,在寡人身边看寡人如何统一天下。当寡人看着属于自己的天下时,最想做的就是握着你的手。”
      我心中早也开心到不行,让素来说话很少的秦王嬴政说出这话,太难得了。我低下头去,带着一丝羞涩,他说……我是他爱的人。
      初嫁许君,车多如云,闻君心意,不胜欢喜。
      嬴政把绢从我手中抽出来:“王后写给寡人的话,寡人应该贴身收着。”
      我伸手去抢:“给我!”
      他自是不依,胳膊一抬,我伸手未够到,倒是被他抱在了怀里:“我很开心,茜儿,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他……对我自称“我”。
      心中被他感动着,我靠在他怀里:“茜儿也希望,一直能和殿下这么开心下去。”

      “臣丹见过王后娘娘。”
      正想去太后处请安,被一人拦下去路。
      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确定是只有几面之缘的燕太子丹无疑,便虚虚回了一礼:“丹太子可安好?”
      “承蒙娘娘惦记,臣不好。”他的表情倒是镇静。
      他来这里,是为等我;他等我,是为了说他“不好”。
      我心中暗笑,好啊,那就说说如何不好吧,反正我也闷得无聊。
      果然等来了下文:“丹思念家乡,茶饭不思,消瘦得厉害。”
      如此拐弯抹角,我有心戏他一戏:“本宫听过晏子橘在淮南为橘在淮北为枳的典故,想是丹太子在暗讽大秦土地贫瘠,对客人怠慢了。”
      他忙解释道:“娘娘说笑了,大秦是很好的。”
      我憋好笑意,充分表现了自己的伶牙俐齿:“大秦若是真好,但太子在大秦必会待的自在,而不是想什么回家了。”
      “燕国毕竟是丹的家,丹怎么会不想呢?”他道,“丹希望娘娘体谅丹的思乡之苦,在秦王身边美言两句,放丹回去,丹必会厚报娘娘。”
      “丹太子高看本宫了。”这是政事,我不愿干预。
      七国之间为了牵制对方留下对方国内王子是常有的事,这些又不是我该去想的,嬴政也不能因为我对他吹了枕边风就放了人。
      他知我言下拒绝之意,终于死心,冲我深深一揖:“丹告辞。”
      回去后把此事当个乐子讲与嬴政,他听后脸色却是很深沉。我当他是觉得自己待客不周或是怪燕太子丹不领情意,并不多问。

      在屋内读书简时听到丝竹之声,似是带了十二分的凄苦,却又好听得很。我忍不住出去,想沿着声音去看看,连身后宫女唤我都不顾。
      竟是燕太子丹。
      “你会吹埙?”待他一曲吹罢,我难以置信。这声音,非乐师不可奏得如此悦耳。
      燕太子丹长身玉立,有年轻时父亲的样子。父亲是文武兼修,较之太子丹多了几分英气,太子丹比父亲多了几丝阴柔。
      前两次确是我敷衍了。今日细细瞧去,他也算是个不凡男子,被当做人质囚在他国不能回去,定是不开心的。可是又有什么法子?我也没有帮他的办法。
      “丹见过王后娘娘。”他把埙从唇边移下,行了一揖,“娘娘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当然是因为你的循声悦耳,本宫才想见见吹埙的人,可算找到了这里。”我毫不客气的端详着四周,“这是你住的地方么?景致倒是怡人的,就是位置偏了一点。”
      “是啊,景致怡人。”他的笑意略带苦涩。
      怡人,一派苍绿,却也凄清。
      我冲他笑道:“再吹一曲吧,我喜欢听。”
      他点点头,循声再次响起。翠竹被风吹动发出萧瑟之声,我知道他吹的这个调子是《关鸠》。联想起小弟弟在鸳鸯藤下奶声奶气的背诵,觉得丹太子必是懂得这曲子的意思的。只是不知,他好逑的是什么?回燕国么?
      无故多出几丝凄凉,似乎还有不甘。
      四、
      之后我再没见过燕太子丹。
      听说嬴政终于放他回了燕国。
      最近的我总会手抚小腹,脸上露出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笑容。我在等一个孩子的出世。
      他,或她,会是我与嬴政的第一个孩子。
      “殿下今天心情似乎很好?”我侍奉他穿衣时,发现平日神情严肃的他今日脸上难得有了一丝轻松的样子
      “今天燕国会来人,献上大秦叛将樊於期的首级和燕国地图。”他对我道,脸上的喜悦之情显而易见。
      他的统一六国的野心我是知道的,灭掉魏、韩、赵三国,若燕国自愿请降,那他成为天下霸主指日可待。
      我用针在为嬴政所封的汗巾上绣着鸳鸯藤的纹样,心里却是莫名的烦乱,一不留身边刺破了手指,抬头却看到嬴政满脸怒容。
      我示意殿内的婢女们退下:“怎么了?”
      “小人行径!”嬴政怒气冲冲道,“他知寡人下个目标是燕国,便派了刺客来刺杀寡人!哼,他以为如此可保燕国太平了么?”
      燕国……今日不是燕国使臣来献上燕国地图么?
      那个燕国使臣荆轲是来刺杀嬴政的?
      没想到燕太子丹,会做出这么无知的决定。
      “寡人已经给燕王说了,要他献上太子丹。”嬴政脸上是怒极的冷酷与狞笑,“哈哈哈,父子残杀!把他们碎尸万段都不足以平息寡人心中的怒气!”
      父子残杀,四个字被他狠狠从牙缝挤出,带着决绝的恨意。

      嬴政冷着脸,把一间物什掷于地下。
      “这不是我的耳坠子么?”我艰难的弯腰拾起,“似乎遗失了好久,殿下从哪里找到的?”
      “遗失?”嬴政看着我,脸色犹如冬日寒冰,目光满是不信任,“你是遗失,还是私相授受,送了他人?”
      “送了他人?”我满是疑惑,“我送谁了?”
      “送了谁,王后不是最清楚?”嬴政的手捏起我的下巴,“寡人真想不到,连你也这么对寡人!”
      他离开的背影不带一丝留恋。
      当夜,已怀有八个月身孕的自己早产下一个胎儿,凄厉的叫声传遍了整个大秦王宫。而嬴政,孩子的父亲,从那日离开,再没来过。
      私相授受,我因他为我乱按的罪名而感到委屈。
      太后允我给孩子取名,孩子小小的,很可爱,是个男孩。我的手恰巧翻到《诗经》“山有扶苏”一章,于是给孩子取名扶苏。
      赢扶苏。
      不知他以后会像谁?
      希望他文韬武略,做《诗经》中的如玉君子,似他的外祖父。
      嬴政下令禁闭了我,不许我再踏出宫门半步。所以一切,我只能通过宫人听说。宫人说,吕丞相在城门悬挂《吕氏春秋》,如有人能加一字或减一字即可得黄金千两;宫人说,太后与嫪毐生出的两个婴孩,被嬴政当场摔死;宫人说,嬴政杀掉嫪毐,把太后送出宫去,逼吕丞相自杀……
      看着一天天长大的扶苏,我想逃了。
      我受不了成天无事可做的样子,扶苏很乖,不哭不闹,即使嬴政极少见他也不吵着问我要父亲,还很聪颖,我随口吟出的诗句他立马就能记得。他长得愈发像我,眉眼尤甚,鼻子似他父亲,挺直而坚毅。我教他诵读《诗经》,他奶声奶气地学着,让我想起了那年鸳鸯藤下的弟弟。
      他,也该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我对守在宫外的侍卫说,请他们转告嬴政,我想为扶苏请师父。
      我想回家了,想看看许久不见的父亲母亲,看看我在小花园中种下的鸳鸯藤是否还在,看看大弟过门的女子长得如何……
      那夜,满身酒气的嬴政来了,宫人退下,他将我紧紧抱住不松开:“茜儿,茜儿……”
      他没有脱衣服,动作很快,似乎还有一点的慌乱,自始至终,他一直叫着我的名字,一遍一遍,终于睡去……
      我替他将最外层的衣衫褪去,有女人的脂粉香。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我轻咬嘴唇,把他的手指掰开,换上宫人的装束,带着令牌出宫。
      再见,嬴政。
      我多后悔遇上你,爱上你。

      出宫很顺利,称自己是嬴政私下派去服侍太后的宫人,守卫见了令牌,并不起疑。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回了家。
      父亲早已在两年前战死沙场,如今大弟当家。嬴政,他真心狠,为了不要我出宫,连父亲的消息都不曾告知与我。
      我的回来让他们很意外,我去看了母亲,她抱着我哭了:“茜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嬴政会以为我远走高飞吧,他不会来上官家找我,他最看重的便是脸面,也许他还会封锁我离宫的消息……我相信我回来陪伴母亲很安全。母亲体弱,我想伴她最后一程。之后离开咸阳,去父亲曾给我讲过的各国看看。
      我舍不得扶苏,但不愿把自己的下半辈子困住一处宫殿。
      我见到了大弟的妻子,出身于令尹家的小姐,见到我后露出惊恐的神情:“阿姊,你……”她的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你不能住在这里!你应当回去,你会害死我们全家的!”
      我忘记了,嬴政顾及脸面,不代表他不会报复——他让母亲去陪伴太后。很遥远的地方,我不知晓名字,离咸阳很远,据说那里天气冷湿,太后衣食虽不曾缺乏,过的却是不好。
      母亲苦笑着对我说:“我去与太后作伴,挺好。”
      我只能哭,我只会哭。
      更让我意外的是,我怀孕了。
      弟妹在母亲走后话说得更加直接,她恳求我:“阿姊,我求你不要害我们了……阿姊,你不忍心看上官家被满门抄斩吧……阿姊,你得为我们着想啊……”
      “阿姊,阿姊,阿姊……阿姊,富贵人家小姐不满夫君回到娘家,不是没有,娘家也养得起。可是,阿姊,你的夫君是大王啊……阿姊,你不能任性,你若任性,毁的是整个上官家啊,阿姊,阿姊……”
      一旁沉默的大弟终于开了口:“阿姊,回去吧。”
      回去?没了父亲母亲,自己的家都不是自己的了。回哪里去?秦宫么?也许我回来是错误的,我不该连累他们。
      五、
      也许不变的只有院中的这株鸳鸯藤了。
      白花素婉,黄花炫目,真好看。
      小弟站在我身后:“阿姊,你不愿回去,就不要回。”
      我笑了,回头去看这个我多年未见的弟弟,他的个子居然比我还高了,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比大弟更有父亲年轻时的样子,正担心的望着我。
      “你是到了成亲的年纪了。”我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受,抚着他脸部清晰的轮廓,“听说蒙家的小姐长得很美,两个哥哥又都在朝堂。娶她,是一门不错的婚事。”
      “阿姊!”他叫道。
      “我是该回去了。”我转身,苦涩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若他还要,我就回去。”
      嬴政兼并六国,用六国美女大举充斥后宫。我只想回去看看扶苏,让腹中的孩子见见父亲。还有……看看他好不好。
      我坐在大弟上朝的车子里,撩起车帘时不经意间看到弟妹长舒了一口气。她没错,我的确会连累到他们,错的人是我。可是,回去……正想着,车子在中途停下,大弟先跳下车扶我,我下车看着他:“去上朝吧。”
      “阿姊,”他看着我,“如果,你……”
      “没有如果。”我冲他笑笑:“已经进了宫,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再见,弟弟。”有你这一声,足够了。
      白天人太多,我躲进当年燕太子丹居住过的屋子。
      看着翠竹,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天跑得太快……掉了耳坠子。
      夜间,我去玩曾经住过的宫殿。
      扶苏睡的很香。
      两个月不见,竟感觉他又长高了。听说,嬴政为他找的师傅是将军蒙恬。蒙恬文武兼修,而且他的妹妹,便是小弟要娶的女子。
      还想要去看看他,可是又迟疑了。发现自己的住处没有掌灯,便摸黑进去。殿内竟有人影,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闻声转过身来,站到我面前抱住我:“茜儿,是梦罢?每一次我都会梦到你,站在我面前。可是梦醒了,你就不见了。茜儿,我好想你……”
      我轻轻回抱住他,嬴政,你可以怪我任性,我也想怪自己为何这般放你不下。
      早上醒来,发现嬴政站在一侧,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见我醒了,他敛起神色:“你还回来做什么?”
      是啊,我回来,做什么呢?
      他见我沉默,脸上表情愈加难看。我偏过头不去看他,他俯下身来,双手捏紧我的肩头:“回答朕!”
      身上盖着的丝被向下滑了半寸,我越发无措起来。嬴政,他从不是我能驾驭的男人。我认识他,是错;嫁他,是错;爱他,是错;离开他,是错;回来,更是错。
      我努力把丝被往上扯,试图掩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他正巧坐住了丝被的一角。他的表情微变,伸手把我手腕按在丝被上,身体压上来。
      “不!”我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声音怯怯。
      “昨夜怎么不见你说?”嬴政嗤笑一声,加快了动作。“既然想通过这样重回朕的身边,那就好好听话。”
      我伸长胳膊,想要抓住什么,手被嬴政束缚在头顶。他的情绪如同疾风暴雨,来势汹汹,我无力呻吟,整个人都不受自己控制。
      混混沌沌之中被他抱住:“茜儿,别折磨我了,好么?”
      泪水落了下来,幸好他不曾看到。
      我们两个,就是彼此折磨的。

      嬴政罢了大弟的官职,我却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
      我挺着六个月的身孕去找嬴政,他在太后的宫殿里。太后被他送出宫去,他来这里,看着这寂寞空旷的大殿,不知是什么感想?我想,我始终是不懂他的。
      嬴政抬头见是我来,示意我在他身侧坐下:“知道朕为何要杀丞相么?他被朕削了权,赶回了封地。所有人都认为朕会到此为止,可朕杀了他。”
      他说的丞相,是吕不韦?当时做太子妃时他还对我说,希望父亲助他牵制丞相,父亲……我的心阵阵发痛,父亲不在了,大弟却又……小弟新娶了蒙家的小姐,更……
      “有谣言,说,朕的亲生父亲……”嬴政唇角勾起阴冷的笑意,“朕不信!可是,母后跟过他,又是不争的事实。”
      他的疑心真的很重。
      “知道朕有多怕听到这些么?”嬴政看着我,“朕不知道谁知道,所以朕把他们一个个的杀掉。可是,谣言始终都在,朕很怕,茜儿,你不会懂的。朕希望被后人记住是因为朕统一了六国,而不是因为朕不是父王的儿子,或者,朕为了封口杀了很多的人。”
      他把手覆在我手上:“最近,有人给朕讲了文姜的典故,朕没听明白,皇后看书那么多,不若给朕讲讲。”
      心,一寸一寸寒了起来:“那么,陛下是疑心臣妾?”
      “茜儿,”他终究还是说了,“朕的心中,从来都是不安全的。朕很想去爱一个人,可朕又不敢去爱她。茜儿,你能明白朕么?你偷偷回家,若是去见母亲朕可以理解。可是,上官夫人奉旨去陪伴太后离开了上官家,你为何还要继续留在那里?朕有疑心你的理由。”
      疑心一个人,又有什么理由?他既起了疑心,还向我解释做什么?
      他的手从我手上挪开,移到我的小腹:“茜儿,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我竟有些哭笑不得,许是气极了笑出声来,笑声在整个大殿内回响。
      真的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眼神不忍,却又道:“茜儿,你要明白,朕是多么在乎我们的孩子。朕的整个后宫内,任何一个女人怀孕,朕都是无所谓的。她们若是背叛朕,便不得好死,朕只是受不得背叛。可是你是不一样的,你是朕心爱的女人,是朕亲自向父王求的婚,是朕明媒正娶的妻!朕尤不能容的是,文姜……”
      “陛下!”我好恨他竟拿我与文姜作比,“您不信臣妾,臣妾不求您信臣妾。可是,陛下疑心的那个人,他是臣妾的亲弟弟!”
      他并未否认,叹气道:“朕的疑心的确很重。”
      “皇帝既然疑心,臣妾把这孩子打掉便是。”我感到好冷,全身上下,从眼神到笑容再到心,都是冷的。如冬日的冰,好凉。
      “你说他是,朕便可以当做他是。”嬴政道,“茜儿,你又何必……”
      我笑容中泛着苦涩,努力忍住泪水:“陛下可知,臣妾要的,不是一个‘当做’?”
      嬴政用拇指滑过我的脸颊,替我拭泪:“上官蕤茜,当初离开的是你,现在回来的也是你,你有没有想过朕?朕儿时,怕父王不要朕了;回到秦国,无论朕怎么努力,父王待朕还是有一丝芥蒂。你可能明白那种感受?朕并未问过你为什么离开,却不代表朕不会去猜去想!”
      我还能说什么呢?解释么?我从来都是不善于解释的人。解释过后,他会听么?即使听了,他会信么?
      “陛下不愿认他,自然不必去认。若是陛下受够了臣妾,就请陛下放臣妾出宫吧。”我在他面前跪下,“陛下不愿让臣妾回上官家,臣妾愿去服侍太后。”
      嬴政笑了:“朕刚刚下了诏令,接太后回宫。”
      “放了你之后,让你和别人双宿双飞么?”嬴政看着我道,“你出宫后,朕心里总还留着一丝念想,想你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屋子一直为你空着,对外称说你病了,连扶苏都不让他进去看你。朕一直知道你在哪,朕想让你回来,所以才要上官夫人去陪伴太后,可你没有回来。现在你又回来了,回来时还带着两个月的身孕,怎么会那么巧?若你是朕,茜儿,你也一样会疑心。”
      他没有搀我的意思,我便一直跪在那里:“陛下放心,臣妾不会让他出生的。”
      嬴□□下身来:“朕不会要你死!所以,也决不会要你打掉他。但你……”
      他自嘲道:“朕原想把天下女人朝思暮想的所有荣耀都给你,让你享受最高的待遇……看来,你并不需要它们……朕会把你藏在宫中,你今生今世再也不能踏出宫门一步。别人不会知道朕是否立了皇后,更不会知道你的存在。你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大秦的史料上,甚至连上官家,朕也会一并抹去!”
      我的泪一直流着,是我的错,还是你的错?究竟是什么,让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嬴政伸出手来,伸到半空,又慢慢垂下,最终直起身来。“别想不开,更别想逃,朕不会让类似的事情在出现第二次。你要明白,你不只有你自己,你还有上官家!你的玩闹,会让整个上官家为你负责!”
      过了许久,我听到他出殿的脚步声。他对门外的侍卫吩咐道:“送皇后娘娘回宫。”
      孩子生下后,便被奶娘抱走了——这是嬴政的旨意。
      我夜夜做着噩梦,在每个梦里,嬴政毫不留情的举起孩子,恶狠狠地摔下去,孩子被摔在地上,血肉模糊。孩子的啼哭声一直在我的耳边充斥着,我抱住枕头,泪水肆意流淌。
      服侍的宫女被我吓着了,问我怎么了。
      “孩子……”我喃喃自语,泪把枕头弄湿。他不会留下他,可我连他葬在那都不知道。更也许,他连被葬的资格都没有。像太后的两个孩子一样,被烧成灰烬,永远不得转世成人。
      孩子……娘亲对不住你……
      许是怕我想不开,嬴政仍许扶苏来看我。
      扶苏对我说:“母后,你要快点好起来,上次儿臣两个月不见母后,好想好想母后。父皇说母后病了,不让儿臣打扰母后。扶苏乖乖的,母后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扶苏保证不闯祸,听母后的话,不让母后生气。”
      “好。”我躺在病榻上微笑应允。
      “母后,儿臣今天看到弟弟了。”扶苏兴奋地告诉我,“父皇说母后就是为了生他才生病的,弟弟真好看,父皇还给他取了名字叫做‘子婴’。儿臣好想等他快些长大,带他去骑马……”
      扶苏下面的话一句也没有记得,我只知道,嬴政他……
      那个孩子,他没有死。
      是个皇子,叫做子婴。
      即使看不见他,也足够了。
      六、
      扶苏每日来看我,向我汇报着他的功课,有时会为我带来子婴的消息:太后赐下长命锁、会叫人了、会走路了、开始识字了……
      一晃四年。
      听说,这四年间,嬴政夜夜临幸不同的宫女,新生的皇子就有二十余人。
      我仍被禁着足,直到一日和扶苏去见太后。
      太后让宫人带扶苏去玩,引我来到一间屋内。
      屋内床上躺着的是病重的母亲。
      “娘……”我总是哭,真没用。
      母亲临终前说:“茜儿,娘把上官家的未来交给你了。”
      太后与我出来,道:“这其实也是皇帝的意思。上官大人走前你未能见他最后一面,今日来见见上官夫人,也算是成全了你的一点孝心。”
      太后叹道:“皇帝,很在乎你。”
      上官家。嬴政。
      听太后说,小弟在朝堂做官做得不错,掌管着国家半数律令。大弟也回了朝堂,任九卿之一。
      回去路上,扶苏突然拽拽我的衣袖,懂事地说:“那是子婴弟弟的屋子,母后要不要去看看?”
      我动了心。这么久,我未见他一面,不知他长得什么样子,是胖是瘦,像我……还是像他。如果他看到子婴像他,那他还会不会疑心……
      要随行的宫人们在外面等候,进入院内,在树后看到一个小孩子,竖着总角,正在跑着追赶宫女手上的木蜻蜓。一旁嬴政在那里站着,脸板着,但目光追随着他。
      “他就是子婴弟弟。”扶苏踮脚对我耳语,“父皇偶尔还会我笑一次,对他却从没笑过。”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轻声道:“我们走吧。”
      一瞬间,嬴政似是有所感应,朝这边看来:“谁?”
      我慌忙躲避,扶苏未能及时躲避,被嬴政看到,他捏了我的手一下,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儿臣给父皇请安。”
      周围却是一片沉默。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探头去看,嬴政不知何时站到我的身后:“上官蕤茜!”
      片刻慌乱,随即我镇静下来:“臣妾给皇帝请安。”
      他握紧了拳,过了很久才道:“舍得出来了?”
      明明,关我禁闭的那人是你。
      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皇帝忘记了,是皇帝的指令。”
      父亲曾经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回响:蕤茜,锋芒毕露,并不是件好事。
      这话我一直记得,却一直不懂。现在,却如同醍醐灌顶。
      即使委婉了语气,也未能敛住锋芒。
      “你明明知道……”话音未落,他的脸色一沉。“你来看子婴?”
      子婴……这是我被关了禁闭后除他之外想的最多的名字。
      斗嘴的话生生憋了回去,狠心别过头去不再看被宫人抱在怀中的子婴,俯下身去:“臣妾谢陛下。”
      映入眼中的,却是曾替他绣的龙纹鞋样,已经很旧了。
      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下巴被他挑起:“你谢朕什么?”
      泪水婆娑,我已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哭什么!”眼前的这个人已明显不悦。
      泪水还是止不住。
      “别哭了!”他的衣袖冲身边宫人一摆,“带两位皇子退下。”
      泪,依旧流着。
      他猛吸一口气,下一秒我便被他揽入了怀中。他的语气带着慌乱与恳求:“茜儿,你别哭了。你一哭,朕的心就怕了就慌了就乱了。”
      我索性把泪水全部抹在他的龙袍上。
      他轻轻道:“茜儿,回来吧。”
      自此,嬴政再未临幸过其他女子。
      七、
      “茜儿……”
      一睁眼,便看到嬴政焦虑的眼神。
      我冲他愧疚一笑,道:“是臣妾不好。臣妾见池中莲花开的好看,忍不住去采,谁知一不小心就晕倒了。”
      “傻茜儿……你是有身子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他满是爱怜的表情。
      我一懵。我……又有了身孕?
      “茜儿,你那么瘦……”嬴政轻声叹息着,一面示意宫人把一缸缸的莲花移入院中,“要爱惜自己。”
      移到院中的莲花,开的再好看,也失去了家。

      据说,一个叫孟姜的女子哭倒了长城。
      嬴政气愤道:“他们以为朕好糊弄,贪污了朝廷拨的款子,烧出来的砖怎么会结实?把责任推到一个女人的身上,亏他们想得出来!”
      嬴政骂完,突然意识到什么,手抚在我的小腹上:“是朕不好,不该把这些说给你听,要你腹中的孩子听了去可怎么好?”
      “陛下肯把知心话讲给臣妾听,是对臣妾的信。”我道,“臣妾对那孟姜女倒来了兴趣,听说她夫君范喜良只是她刚刚过门的夫婿,连洞房都没有来得及。她却肯等他,寻他那么久。臣妾想见一见她。”
      嬴政应允。
      自在母亲逝后便入宫陪伴我的霁月引了一位妇人进来,我乍见她有些失望,不是明艳的女人,原本清秀的容颜也在寻夫途中被侵蚀地只剩下些许痕迹,绾着一个寻常的妇人髻,总觉得比想象中要差了一些。
      也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儿,倒是我想的多了。
      她倒也知些礼节,一边行礼一边道:“奴婢参见娘娘。”
      “本宫见你,是想听一听你的故事。”
      “奴婢小农人家,哪有什么故事来讲给娘娘听?只怕奴婢会让娘娘失望了。”
      “本宫听说,新婚那日范喜良便去服了役,再未回过。天下男儿多的是,何必非要执着一个,何况与你只有名义上的关系?等他不回便去寻,还哭倒了长城。你可知,这长城是多少人的心血?”我有意吓她一吓。
      她却道:“娘娘可知,有些人,是一眼便可以认定的。他是邻村出名的憨厚,上我家来提亲,我躲在门后偷偷瞧他。他见我加农活干不完,就二话不说下了地去……我去田地给父兄送水,递给他一碗,他连看我都不敢看,接过水说,谢谢姑娘了。一个大男人竟有女儿家的羞涩。那一刻,我便认定他了。”
      那么,我认定嬴政,是在河边,还是在宴席之上?
      孟姜女是死心塌地的,我却任性。
      等我的那个人,一直是嬴政。
      “按大秦律法,你死罪难逃。本宫可以开恩放了你,你也不过是一个在梦破灭后心生绝望的女人。”我幽幽的一声叹息,为她,为自己的少不更事,为嬴政的容忍。
      连对他因子婴而生的猜忌,都一并抹去。
      嬴政,我应该信你的。孟姜女的容颜还不及你宫内女子之万一,你却让她用一个故事化了我所有的心结。
      如果能一并抹去,才好。
      她平静地谢了恩,退下。
      平凡的女人,平凡的爱情,平凡的相思。
      我亦是一个凡人。
      霁月告诉我,孟姜女跳崖殉情了。
      我紧紧抱住嬴政,他从未见过我这个样子,有些慌乱地问我怎么了。
      我好想告诉他,其实我有多爱他,可我怕没有机会说了。可我只是微笑着说:“臣妾没事,只是刚刚腹中的孩子不听话,想要爹爹抱了。”
      我说的是“爹爹”,不是“父皇”。
      他含笑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进他的怀抱:“朕知道。”
      八、
      女人生孩子便是进出一次鬼门关,嬴政在外面拍打着屏风:“茜儿,朕在。”
      无数忙碌的宫人进进出出。
      好痛,痛的都没有力气喊叫了。
      嬴政,我多希望是个女孩。她可以替我抚平你的眉头,替我陪伴你的下半生。
      嬴政曾说,是男孩,就叫胡亥;是女孩,就叫玉河。
      孩子的哭声终于传出,我听到宫人喜滋滋地向嬴政报喜:“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
      是么?那他,应该是叫胡亥罢。
      太医慌乱的声音传出:“陛下,娘娘此前生子婴皇子时身子没有养好,她……”
      嬴政,我好累。
      嬴政,你一定要好好待他。
      我仿佛看到父亲母亲,他们冲我招手说,蕤茜,我们来接你。
      是谁在哭?
      嬴政、扶苏、子婴、胡亥。
      我走后,你们都要好好的。

      史书上,是没有记载嬴政的皇后的。胡亥是嬴政的小儿子,于公元前230年即嬴政二十九岁时出生,此后嬴政再无所出。
      有史学家分析,嬴政是因为母亲赵姬的事情而不相信爱情。我倒情愿相信,有一位女子,被他在史书中抹去了痕迹,她是他的红颜爱人,才貌双全,是那个可以在他生气时抚平他的眉头的人。
      燕太子丹刺嬴在公元前227年,再次为剧情需要而提前。嬴政公元前221年建立大秦朝。好吧,我把胡亥出生的日子也向后移了许多……
      而且的确,上官家在史书中是没有记载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命定赢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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