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被世间温柔以待》老赵1994

85、你怎么不去死！

　　医生轻叹一口气，说道：“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不过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期间切记再不可有任何的粗暴性行为。至于孩子，才两个月左右尚未成型，是个女孩。我们已经尽力了，孩子太小太脆弱，没能保住。请节哀顺变。”

　　叶峰闻言不由后退连连，后背抵在墙上，身体无力顺着墙壁下滑，跌落在地。他脑中不停回响着清夏在失去意识之前对自己说的话：“我的孩子，保住他，一定要！”叶峰痛苦的用手掌撑着额头，悔恨交加泣不成声。第一次，他泪流满面，可无论自己再怎样后悔痛恨自己，他们的孩子都已然失去再无法挽回。他曾无数次心心念念想要的孩子，就这么失去了，叶峰还尚未曾体会到拥有的喜悦，就不得不面对这天人永隔的丧子之痛。他甚至忍不住去责怪清夏，怪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如果她告诉自己说她有了孩子，那么叶峰一定不会这样做，那么这一切，就都能避免发生了。可惜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叶峰看着自己沾满了血的双手，上面的血已经干涸，变为暗红，那是清夏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那是，自己那不幸夭折的孩子曾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仅存凭证。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应当千刀万剐的刽子手，竟是自己！是叶峰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幸福，是他亲手结束了他女儿的生命！他绝望着无法面对这血淋淋的现实，像个孩子一样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这一刻，叶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却已经为时已晚。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些故事每一天都在这里不断上演，医生护士们对于眼前的这一幕早已是见怪不怪。

　　刚做完手术的清夏被推出手术室，叶峰听到动静顾不上去擦满脸泪水急忙起身追上去，只见清夏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面无血色，一张小脸苍白的几近透明。无论叶峰怎样呼唤她始终都毫无反应，叶峰忙问：“医生，我太太怎么还没醒？”

　　医生安慰说：“病人麻醉药劲儿还没过，再过半个小时左右就会苏醒，不必担心。倒是先生你，应该趁这时候好好梳洗下，不然你太太睁开眼见你这副模样，心里怕是会更不好受。”

　　叶峰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是多么狼狈，衣服上尽是斑斑血迹触目惊心，脸上想来也不会好到哪去，走到卫生间冲了下冷水，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如此陌生，满脸的颓废和说不出的沧桑憔悴，跟街边的流浪汉看上去并无差别，他低头看向两手上残留的血迹，这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是个刽子手的事实。叶峰恨透了现在的这个自己，镜中的那个他像是在不断嘲笑着自己的无能可笑，幸灾乐祸的看着自己家破人亡。他一拳砸过去，镜子破碎渣子四溅，鲜红的血蜿蜒如蛛网般顺着拳头而下，覆盖住了女儿的血，是的，只有鲜血才能掩盖鲜血。叶峰丝毫不觉得疼，他知道躺在病床上的清夏一定会比自己更痛不欲生，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告诉她，说出已经失去孩子的这个事实。对不起，没能守住我们的孩子，是我混蛋！叶峰愧疚难当。如果可以，他心甘情愿去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女儿的性命，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多余的，是一种罪过，如果没有自己，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人真的很奇怪，总是要在失去后才后悔莫及。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目之所及，四面八方的绝望排山倒海而来，没过了叶峰头顶，无法呼吸。

　　想到清夏，她还昏迷不醒着，她需要人照顾，所以叶峰现在还不能倒下，他不敢奢求清夏原谅，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一生去忏悔赎罪。

　　叶峰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是那样凉，任凭叶峰怎么焐都没有变暖的迹象。良久，清夏微微抖动了下睫毛，随后艰难睁开双眼。叶峰见她苏醒十分欣喜，对于自己来说这是现在唯一的好消息了，他张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想了好久才说：“你醒了。”

　　清夏看见他，像是看见了能够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顾不到会牵扯伤口用她仅存的力气拽着他的袖口，声音微弱沙哑破碎问：“孩子，孩子怎样？”

　　叶峰听了一怔，随即转过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坐下笑说：“你现在只管休息，养好身体。别的事就先别去想。”

　　看着他苦涩勉强的笑容，清夏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叶峰的回避令她心急如焚，她死命扯着叶峰的衣袖，固执的问：“孩子呢？”说完这句话后便不住的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随着麻药劲渐渐退去，她隐约感到小腹有种撕裂般的痛楚，清夏颤着手覆在小腹上，那里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她自言自语喃喃道：“孩子，是不是没有了？”

　　叶峰再无法强颜欢笑下去，垂着头沉默不语。

　　清夏见了心中明了，只不过他还没有亲口承认，她总是不敢相信，清夏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坐起身，两手扯着叶峰领口，声嘶力竭喊：“你告诉我，我的孩子呢？”很难想象，一个女人才刚刚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身体虚弱不堪的她身体里竟然还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像是放手一搏垂死挣扎，为自己的孩子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叶峰无法直视她的眼睛，艰难晦涩开口道：“对不起，没能保住。孩子已经两个月大，是个女孩。”

　　不知道清夏有没有听见叶峰说的话，她没有任何反应，呆呆茫然看着前方，眼中失去了焦点。叶峰清清楚楚的看到，清夏眼神里的光芒退却，一点点暗淡下去，如同深渊一般，万劫不复。

　　他却只能安静的坐在一旁，连动都不敢动，叶峰觉得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错，哪怕是稍微大一点声喘口气都是种罪过，他倒是宁愿清夏能哭出来发泄一下，就算是劈头盖脸的骂得自己狗血淋头也好，总强过像现在这样行尸走肉痴痴呆呆的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日落西沉，叶峰抬眼看向窗外，心中无限凄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橘黄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坠落逐渐消失于地平线，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想起了清夏的那张愿望清单，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陪她去看日出日落，叶峰总以为，他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浪费，却不曾想，一辈子还尚未结束，他们就已经走到了陌路，虽然清夏近在眼前，可自己却已经永远失去了她。那些美好的设想，那些每个片段都有她参与的往后余生，彻底破灭了。日出日落本质上似乎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冉冉升起，代表着希望和无限可能性。一个却是即便是再依依不舍，也不得不接受它的落幕收场。

　　叶峰苦涩道：“记得你给我的那张愿望清单吗，还没来得及帮你实现，你看，太阳落下了。”

　　清夏没有回答，淡淡向窗外扫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恢复呆滞。太阳已经落下，他的余晖依旧耀眼，刺痛了清夏的眼睛，真的好痛啊，眼睛里像是打开了水龙头，怎么也关不上。和叶峰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像老电影一般在脑海回放，最初的欢乐，美好，心动，还有那些痛楚，撕心裂肺和痛不欲生。真的好奇怪，明明才半年时光，竟然会经历了这么多，像是过了好几世那么漫长，像是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她曾以为，无论经历多少劫难都无法将他们拆散，自己天真以为只要真心相爱就可以战胜一切，可是现在的清夏真的已经战不动了，她好累。没错，是自己欺骗他在先，所以无论叶峰怎么折磨自己她都忍了。可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他的变本加厉，他亲手将自己推向了万丈深渊。一想到是叶峰亲手毁掉了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从前他曾心心念念渴望的孩子，他怎么能下得去手！那只是个无辜的生命，不应该被自己和叶峰之间的恩怨牵连，那是个女孩，她可能有着他的眉毛自己的眼睛，可能有他高挺的鼻子，有和自己一样的嘴唇，清夏甚至能想象得出，那孩子肉嘟嘟的小胖脸，她的一双小肉手攥住自己的小指不放的模样。而如今，一切都化为泡沫，成了零。成了清夏心中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永远不能结痂，那里永远是血流成河，皮开肉绽。

　　她抬头望着叶峰，她的眼里曾经有过欢喜笑意，曾有过缠绵爱意，此刻却都已经消失殆尽，她说：“叶峰，离婚吧。”

　　叶峰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真的说出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住，他不能接受这种结局。他慌了神，握住清夏的手，不住乞求说：“别这样，我知道我混蛋，我畜生不如，你打我、骂我都行，求求你别不要我好不好？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只要你允许我在你身边就好，哪怕是做你的佣人照顾你也好。”

　　清夏看着他，眼中被一股浓烈的恨意代替，她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因为激动打着颤，她一字一句恨恨说道：“你怎么不去死？我不想再看到你，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想要杀了你！”

　　叶峰怔怔看着清夏，看着她的眼睛，叶峰知道她没有说谎，那强烈的恨意根本无需动手，仅仅凭眼神就已经像是一把把刀子狠狠插进自己的心脏。那个女人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清夏了，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他下意识向后退着，无力的坐在凳子上，一团湿润模糊了视线，如果说之前流泪是因为痛苦悲伤，那么这一次只是单纯的绝望，万劫不复的绝望。

　　看着他发红的眼睛和夺眶而出的泪水，这是清夏第一次看见他哭，如果换做是平时自己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这个男人是那么高大强壮，他可以为自己撑起一片天，有他在自己什么都不怕，这样的人怎么会哭呢？可是现在，她的心已经凉透，流干了最后一滴血，叶峰再怎样都已与自己无关，看见他只会令清夏想到自己那无辜夭折的女儿，提醒着自己叶峰是刽子手的事实。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清夏说：“你我之间不再是简单的爱恨情仇，而是背负了一条人命，那是我女儿的命！是你，亲手杀了她！看见你，只会令我感到恶心，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