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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小米粥 ...

  •   小米粥

      这个故事,我是从我导师那听来的,而我导师,又是从她师兄那听来的,这样几番辗转,也说不清是什么年代的事,大体一讲,其实情节也很烂。
      可是当时导师边领着刚进大学的小孩们参观边讲课,我正埋头于一堆长满肿瘤淌满脓液的脏器标本里机械地做着切片,恍惚间听到如此亲切可爱的描述,整个人差点哭出来。

      那个年代的大学生金贵,哪个村里的娃娃接到录取通知书不是敲锣打鼓带大红花的,学校虽说条件不怎么好,却更加严肃学术,睡觉是大通铺,不到十一点就断水断电,上课从早到晚,晚自习和晨跑那都是硬性要求,理着阳刚平头的男生和扎着麻花辫的女生,端着铁饭盒拿着粮票水票穿梭。
      朴素耿直是那时学生的主流,在满眼白花花的工字背心中出现花格子衬衫,在挤大锅饭头破血流时出现极其碍眼的小炒,在大男生们喝着汽水脑热讨论人生理想时几句扎到要害,这样的人绝对不讨人喜欢,而更可气的是你讨厌这个人,孤立他嘲讽他,偏偏这人毫不在意,自己活的潇洒恣意灿烂得不能再让人羡慕,那真是看一眼就发堵。
      周乙就是这样一个人。
      初冬时候降温,连着刮了几天大风,尘土枯叶在地上打旋,迎风走的久了脸要皴得不成样子。校医院领感冒药的成群结队,何凯身体向来好,姑且不算在其中,但跟人打篮球赛时半场下起大雨,众人抱头鼠窜很快淋了个透,他哆哆嗦嗦回宿舍擦干净缩在被子里捂着,结果亡羊补牢,下午五点钟就钻进厕所吐得昏天黑地。
      吐了几次,何凯觉得自己走路都斜,手在腹部按压,弯腰驼背地呆坐在床上一会儿,后来慢慢滑到床上蜷曲起来,带些霉味的被子从头包到脚。
      一米八多的大男生缩成小小一团,室友看着不忍,隔着被子摇了几下,回应只有几声含含糊糊的哼唧声,这样子晚自习自然免了便没再叫他。

      “阿凯这样送医院吧,阿凯?”
      “不去……”
      “别啊,万一什么急症呢。”好歹是医学院,这会儿完全进入战备状态。
      “……老胃病,没事……”何凯完全把头钻被子里去了。
      “真没事?”
      “好啦,阿凯难受呢,我刚给他量了体温,没大事。”邻边小铁站起身来说道。
      之后大家又宽慰几句,抱着几本书便关上了门。

      四周安静下来,何凯两只脚蹭了蹭,往被窝桶深处踩了踩,胃空荡荡的,有些钝痛,他不安地拧了拧胳膊,把自己抱得再紧些,不算明亮的灯光从被子的缝隙里撒下来,他半睁着眼朦朦胧胧地看着,一旁周乙养的几条小鱼无声地拍动起水纹,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化成一道冷冽的深蓝的光晕。
      何凯不喜欢这种感觉。
      平日里再怎么和别人勾肩搭背开怀大笑,这时候深深的孤独却如那场急来的雨一样渗进身体,拨动最脆弱的地方,扯来一场折腾人的呕吐。
      他病了。
      何凯认命地轻叹一声,合上眼睛,或许是因为太疲倦,这次他如愿地进入浅眠。
      当然只是浅眠而已。

      铁制品的碰撞声把他吵醒,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被搓成鸟窝的头发竖起几根,因为突然被光线刺激,他艰难地眯起眼睛,这样周围一切落到眼里都模模糊糊的。
      于是他模模糊糊看见一团花格子抖动了一下,似乎是一个人影滚到地上。
      “哎呀妈啊!吓死人!”对方反应不及,等看清身后突然窜出来的人是何凯后大口喘了好几口气。
      “周乙?”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让人无比讨厌的家伙从家回来了,何凯只觉得胃又疼了几分。
      “嗯,是我,”周乙大大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像是压惊似得从口袋里拿出苹果咬了一口,后来突然想到什么,把那缺了个口的苹果往何凯脸前送,“我姑妈塞给我的,特甜,要不要尝尝?”
      那一个缺口极其碍眼,周乙撑得鼓鼓的腮帮也着实不让人待见,这下何凯真想再吐一回。
      “……不,我胃不舒服。”
      周乙愣了愣,这才发现平日上进的人今天没去上晚自习这个情况,瞅着眼前这张明显蜡黄的脸,若有所思地又啃了口苹果。
      何凯有些不耐烦,很显然他不想再耗气力说话,打算重新缩回被子里。
      谁料刚碰到被子,周乙又嚷嚷起来——
      “哎,都七点了,你吃饭了吗?”
      何凯没回答,只是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幅度很小,也不知对方看见了没有。
      周乙就这么有滋有味地啃完那个苹果,觉得何凯也不可能陪他聊天打牌什么,便吊儿郎当地走了。
      关门声也让人火大。

      何凯舒了口长气。

      “啪!”门一脚被踹开,何凯只觉得眼前一花,周乙又出现在眼前。
      “我说,我就是说,你想吃什么啊?”
      何凯如果有那体力的话,现在肯定会给周乙那个混蛋一个大力膝撞。
      结果抬头刚想骂一句,却发现周乙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取笑或者无聊找乐子,羊绒衫软融融的,就连特别二的笑都带着某些关切。
      何凯一瞬觉得灯光特别亮。
      他迟疑了下,没好气地答道:“小米粥。”
      周乙摆了个与其说思索不如说忍笑的表情,很快又吹着口哨走了。
      当然包括特别潇洒地甩了门。

      何凯觉得自己简直傻到家,和这个讨厌的不能再讨厌的人说了这么多话,不用说,七点,食堂早就关门了,何况这是个不管别人死活的阔气公子哥,想什么呢。

      只是何凯没有注意周乙愉悦地大跨步出门时,随手牵了个暖水瓶。

      那个年代,连每年吃多少粮食扯几尺布都有票子,没有多少人会干多么奢侈的事情。当然这个从来都不包括周乙。
      能吹着口哨一路拎着暖水瓶欣赏学校后门的小夜市,最后扯着无所谓的笑脸丝毫不犹豫地迈进某家小饭店,怎么让老板灌了一暖瓶的小米粥不得而知,反正等周乙在八点多再次踹开宿舍门,把沉甸甸的暖瓶往桌子上一放,双手交叠倚着桌子邀功似地大笑时,何凯简直目瞪口呆。
      他们一个盘腿坐在床上,一个索性跳上桌子没骨头似的坐着,就这么一个瞪一个笑,那场景真是傻到可爱。
      乐得周乙倒是手脚利落地收拾饭盒去了。

      后来同学间开什么聚会,只要何凯在,必会叫上周乙,周围人再怎么抱怨那个不合群的讨厌的家伙,何凯也只是笑笑,再后来几年,成长起来的医学生转行的转行结婚的结婚,时光漫长,大学最天真的几年也终将远去淡在记忆里。
      最终何凯周乙也没有当成医生,齐刷刷干了药代。
      故事的结尾,何凯进了五百强,有一年出了错误请辞,二话不说把位子让给了刚从另一家外企跳槽的周乙。

      导师说到这,反问一句:“你们谁被抄了鱿鱼,甘愿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自己的同学?”
      而后不等回答,导师叹了一句,也不知说给谁听:“很多东西难以用价值来估量,就好像以前那瓶小米粥,谁也不知多少钱,又值了多少。”

      导师把故事结束后发表了大篇青春易逝珍惜友谊的言论,隔壁小张正巧拉我去捉逃掉的豚鼠,所以完整的故事我并没有听到。
      倒是我回来时,导师作为结尾的一句话轻飘飘地传来——

      “何凯把这个故事给第一人转述时说:‘那瓶小米粥,我永远忘不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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