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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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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市之中,细雨霏霏。
行人都低着头各走各的,谁也没功夫多停一步。
一个年轻人走在人群里,脸上戴着青铜面具,腰间悬着一口长剑。
天上掉下的雨点越来越大。
有晶莹的水珠跌碎在青铜面具上,溅入眼睛里。
燕白亦略有些无奈,转身走进了一个馄钝摊。
坐在炉火旁边,扯扯衣角,伸出手来烤火。
摊主转过头来,诚挚的问道:
“客官,您来碗馄钝?”
“嗯,可有三鲜馄钝?多来些热汤。”
“额…我这三鲜馄钝最是地道,只是这两天却只卖素馅的馄钝。
嘿嘿,不瞒您说,这西山地界,恐怕您现在是吃不到荤腥的。”
“哦?这是怎么了?”
“唉,说来可惜。
那逍遥门一直造福乡里,积德行善。
不仅收容接济难民,还剿灭了山沟里的土匪。
又多次献上太湖奇石,抵充那花石纲的名额。”
那摊主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只是这逍遥门门主,昨日竟去世了。
听说是被恶人报复,身中数刀。还没走到西山脚下,人就不行了。
大家抬着他的尸首,一路护送,给抬上了逍遥门。”
“我们心中悲痛,却无以为报。
只好自发的斋戒荤腥,为他守灵送行。
您要是不愿吃这素馅馄钝,我也不好强做您的买卖。”
燕白亦呼吸颤抖起来,有尖锐的疼痛刺在心口。
前两天,斩灵剑突然反噬。
恐怕是他遭遇强敌,浴血厮杀。
这才用了斩灵剑汲人魂魄,没想到却还是……
燕白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皱起了眉头。
不,以霄练的身手和谋略,怎么会陷入这种危险当中?
也许他也和自己一样,用了无梦散这样的假死奇药。
还是亲眼到逍遥门看一看再说。
燕白亦摸起长剑,毫不迟疑的遁入了雨幕。
只余下馄钝摊主一片唏嘘,慨叹天道不公,人心不古。
幽深的湖水当中,倒映着连绵的群山。
漫山遍野白绫飘飞,风雨无阻,却浸染着无声的哀切。
雪绒洞外,一众人在雨幕里垂首静立,尽皆缟素。
灵华台边,唯有一女子红衣如炬,趴在玄衣男子身边。
有属下走进来,踟蹰半晌不忍开口。
那女子也不回头,只闭了眼睛,声音略有些疲惫。
“我不是说过,不要进来打搅?将那孝衣拿走,那是给死人用的。
我这新任门主,说话竟这样不好使?”
“属下不敢。只是有来路不明的访客上山,属下特来请示。”
“呵呵,访客?他们又知道他些什么?
来探望死去的门主,还是来巴结我这新任的门主?
叫他们走…叫他们滚!叫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那人不是来找门主的。
他自称燕小五,来找萧小九叙旧,可是门中似乎没有这号人。
属下不敢贸然回拒,担心怠慢了贵客,所以特来请门主示下!”
女子沉默片刻,悲愤略略收敛了一些,沉沉的说道:
“叫他过来。我也想见见他了。”
燕白亦走进雪绒洞,一眼便望见了灵华台上的身影。
瞬间双眸刺痛,心也沉了下去。
就见那人一袭黑衣,悄无声息的躺着。
熟悉的身影,冰雪的面容,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只是周身鲜血浸染,冰霜覆盖。
有隐约的霜花凝结在皮肤上,苍白化作了淡青。
有细碎的冰凌蔓延到伤口外,殷红变成了浅紫。
灵魂的温度逝去,只余冰玉其形,凝结在眼前。
腕间白梅疏影,暗香幽沁依然。
却永远也不会凌寒暄妍。
女子转过身来,泪痕满面,却牵起一个微笑。
“小燕,你来看他了。他们都说他死了……
可是你看,他明明只是睡着了……你说是不是?”
燕白亦握紧了拳头,凛冽的寒气透过湿漉漉的衣衫,刺入心底。
他慢慢走上前去,蹲下身来,轻轻说道:
“阿羽,他是睡着了。我们不要吵他休息,跟我回去吧。”
女子脸上的微笑散去,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和他一样。你们都来骗我……
说什么无法对我说谎,说什么一定会平安回来……
这一觉是要睡到下辈子么?”
燕白亦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为她擦去眼泪。
“都是我不好,不该强行逼他放弃。
可是他恨我入骨,又胜利在望,怎么会轻易死去?
我也曾重伤濒死,失去呼吸和心跳,却屡次化险为夷。
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说不定他还没进鬼门关呢。”
傅清羽眸光微闪,水光潋滟,半晌终于开口说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有意与官家翻脸,却不肯叫我涉险。
前些日子,他宿疾频繁发作,曾说血樱的效力在减弱,还说不能再拖了。
我当时并未在意,只当是他说了一句胡话。”
“他曾许下诺言,说必会平安回来,我竟蠢得厉害,任他逞强出门……
这便死在外头,被人抬上山来……”
女子顿时泣不成声,犹自悔恨不已。
再看一眼那冰冷的尸首,只觉心灰意冷,神思恍惚。
强自支撑了一天一夜的气力顷刻散尽。
竟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燕白亦赶忙扶起傅清羽,出了雪绒洞。
逍遥门的属下道了谢,急匆匆的带了门主回去修养。
燕白亦却没有跟上去。
转身走回冰洞,只静静的看着那人周身的霜雪。
他不由得心下黯然,只喃喃开口说道: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宁肯被冰霜吞噬……”
说着铮的一声抽出长剑,锋芒割裂手心。
又落下手掌,抵在那人冰冷的胸膛。
殷红的鲜血从掌底流出,灌入那一道狰狞的裂伤之中。
沟壑溢满,又流淌到身下的灵华台上。
有血红的花瓣涌现,不断的生长出烈焰花火,又瞬间燃灼成灰烬。
晶莹剔透的宝石花蕾,枯荣明灭,前赴后继。
却好像镜花水月,始终无法晕染霜雪之色。
转而有醇厚的真气倾注,毫无保留的汇入血流之中。
温煦的灵魂之力,升腾湮灭,源源不断。
却如同石沉大海,半点不见波动起伏。
燕白亦倚在灵华台边,漠然凝望。
那些料峭的冰霜,又悄无声息的侵蚀蔓延开来。
有人小心翼翼的将尸首抬起,放进了棺材里。
有人七手八脚的将泥土翻起,埋在了棺材上。
有人一丝不苟的将墓碑竖起,立在了泥土中。
还有人拄着长剑,踉踉跄跄的扑到泥地里,倚在墓碑旁。
将寒凉的酒水与泪水,洒在了坟头上。
有女子轻纱遮面,悄然将一切尽收眼底。
却始终不动声色,只莲步轻移,衣袂款款的走向灵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