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曲》飘落湖心

44、44 【番外一：深山里的狼群】

　　春山未绿，月朗星稀。

　　宋军营地里剑拔弩张，重重军阵之中，一名蓝衣军官迎风而立。
　　他手持弓/弩，脚踏石墩，眯起眼睛凝视着远方的山头。

　　过了半晌，身后的红衣青年开口说道：“好一招‘响箭疑兵’！竟敢戏弄我苏格！”
　　他回过头，冲着一队士兵喝道：“走！随我去擒了这胆大包天的恶贼！”

　　韩世忠微微一笑，从石墩上放下脚来，笑着说道：
　　“呵呵，兄弟稍安勿躁。”

　　他踱了两步，用那弓/弩撑在地下，接着说道：
　　“这山中之人，不惜暴露自己的藏身之处，也要发出响箭吸引我军，是谓胆量过人；
　　这一支响箭时机拿捏的颇为精准，迫得我军回兵自守，阵脚大乱，是所谓见识深远。
　　如此有胆有识之人，恐怕也是贼军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凡事还当谨慎为上。我且随你一同带兵前往，看看这山中到底藏了个什么妖物。”

　　那名唤苏格的青年开口说道：
　　“大哥说的有理，小弟莽撞了。咱们一起上山去拿了这狡诈的贼军头目。”

　　韩世忠又转头看向了山中。
　　这一看之下，瞬间睁大了眼睛，那树后头的半边人影居然不见了！

　　这克敌弓乃是自己的得意之作，出手力拔千钧，削金断玉，从没失过手。
　　别说是区区一根木头，就是百步之外的重甲骑兵，也要刺他个对穿，跌下马去。
　　如今居然能让木头后面的人给跑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定定的审视着那一棵光秃秃的树。
　　不对，必是山中另有贼人接应。

　　他冷哼一声，开口说道：“走，让我们将那山中贼人一网打尽。”

　　一众人马就位，开始搜山抓捕反贼。

　　韩世忠走在队伍之中，不禁有些疑惑。
　　这已经走到了山腰上，还是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难道这贼军要被我们合围包抄到山顶，才肯动手？

　　他戏谑一笑，觉得这委实不太可能。
　　却又不肯相信，这山中没有埋伏。

　　一众人马缓缓推进，走到了那棵被击穿的枯树前面。

　　韩世忠走上前去，不禁有些惊讶。
　　那一支羽箭还稳稳当当的停在树干之中，只不过这箭头却是没有了。

　　他仔仔细细的开始端详起来，就见那羽箭断裂之处，十分齐整。
　　一低头，又看到地上有一只精钢箭头，掉在一滩血水之中。

　　一时间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想必是那贼人用利器砍断了箭头，又从这树上逃了去。
　　这人不仅有胆有识，还是个硬汉，恐怕武功还很了得。

　　他看到地上淋淋沥沥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枯草堆里，消失在了一块巨石后面。
　　他微微一笑，挥手示意身后的士兵上去拿人。

　　就算再有胆识武功，中了这一支克敌弓，不死也要身负重伤。
　　他开始有些期待，十分想拜会一下这石头后面躲着的人。

　　苏格领着七八个人，手执长/枪，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突然，石头后面人影一晃，一支弩/箭飞出，直直的飞向韩世忠。

　　响箭呼啸着穿过草丛，发出尖锐悠长的鸣响，在夜色里远远传开。
　　山下响起一片冲杀之声，有无数火把的光芒从城墙底下涌向宋军营地。

　　苏格忍不住大吼一声：
　　“不好！我们中计了！这贼军狡诈，竟使了一招‘声东击西’！必是要趁机偷袭我军大营！”

　　众人闻言略有些慌乱神色。

　　韩世忠早有警惕，一个旋身就要躲过这区区一支弩/箭。
　　但当他瞥见那射箭之人，不由得心头一震，堪堪被划破了手臂。

　　只见地上趴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手里端着一只小小的弓/弩。
　　那孩子脸色苍白，皱着眉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睛里尽是痛苦和倔强之色。
　　胸口被鲜血染的通红，连呼吸都在打颤，地下很快便积了一汪血水。

　　苏格看到这放箭之人竟然是个毛孩子，忍不住恼怒起来。
　　走过去抬腿就是一脚，直接把地上趴着的人踢的打了两个滚，仰面躺在了地上。

　　“好一只明教的狼崽子！竟敢偷袭我大哥！”

　　就见那孩子痛苦的闷哼一声，闭着眼睛死死的抱住了胸腹。
　　鲜红的血液汩汩的从嘴里冒出来，仰着头奄奄一息。

　　韩世忠急急的走上去，拉开了苏格，开始仔细端详这个孩子。
　　他心里一时有些疑惑，轻轻的蹙起了眉头。
　　怎么会是个孩子？

　　且不论他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有断气，这羽箭又是怎么断成了两截，
　　单是这一招“响箭疑兵”，后来又出一招“声东击西”，
　　就当真是智谋老辣，着实不是常人所能及。

　　连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油子，也被耍得团团转。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恼怒，还有些不甘心。
　　他蹲下身去，一把抓住了那孩子的领口，冷冷的问道：
　　“说，是谁教你来使这些阴招，戏耍本将？”

　　那孩子痛苦的拧住眉头，呕出一口鲜红，却半晌没说出话来。
　　颤巍巍的抬起了手臂，似乎要捂住胸腹。

　　韩世忠觉得手里的人颤抖的厉害。
　　他看见那一张小脸在刺目的血红之下，更显得苍白脆弱。
　　一时间觉得自己太过残忍，于是强压下怒火，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他放缓了语调，定定的开口说道：
　　“你供出这幕后指使之人，我便叫人替你疗伤，饶你不死。”

　　半晌，那孩子羽睫轻颤，缓缓睁开了黯淡的双眼。

　　韩世忠双目炯炯的盯着他的眼睛，非但没看出求饶的意思，居然还带着一点轻蔑。
　　他不禁又恼怒起来，一松手将他扔回了地上，就要转身离开。

　　忽然间有一点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走到那棵被羽箭击穿的树下，将枯草堆里的东西拾起来，仔细端详。

　　是一只响哨。
　　从响箭上拆下来的响哨。

　　他直起身来在四周的枯木里逡巡起来。
　　终于在不远处一棵小树上找到了一支弩/箭。
　　正是这响哨原本所在的那支弩/箭。
　　顿时心头一震，眼睛里闪过惊疑之色。

　　那克敌弓的精钢箭头，恐怕不是被利刃砍断，或者徒手掰断。
　　而是用这一支小小的弩/箭生生打断的。
　　而且还没忘了拆下这响哨。

　　韩世忠认命的叹了一口气，嘴角牵起一丝苦笑。
　　这份坚韧果敢，临危不乱，恐怕没人能提前教给他。
　　原来自己真的被个孩子给耍了。

　　他不禁迈开了步子走到那孩子身边，开始重新审视起来。

　　就见那孩子微微侧着脸颊，艰难的呼吸着，双手抱住胸腹，不住的浑身颤抖。
　　好像一只被猎户击中的小鸟，缩着爪子，就要僵死在地上。

　　韩世忠定定的看着他，觉得心里有些压抑。

　　就算再被明教蛊惑驱使，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受伤的孩子罢了。
　　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征战沙场，为的就是保护一方黎民百姓，安居乐业。
　　如今居然因为被摆了一道，就为难起一个孩子。
　　他觉得自己有点卑微下作，当不起神箭手的称号，不禁有些愧疚。

　　他忍不住蹲下身去，想要伸手将那孩子扶起来。
　　刚刚触到他的腰身，就发觉那孩子浑身抽搐，痛苦的申吟起来。

　　韩世忠轻轻伸出手去，松开了那孩子的衣襟。
　　顿时惊讶的定在了原地。

　　就见那孩子胸口正中一个血洞，正是克敌弓贯穿所致。
　　而腹部竟然也密密的缠着绷带，温温热热，透出一片刺目的猩红。

　　韩世忠闭上了眼睛，不忍心再看。
　　原来这孩子在中箭之前就受了重伤，还被自己的部下一脚踢在了伤口上。
　　苦撑到现在，居然都不肯向自己求饶。

　　韩世忠缓缓睁开双眼，目光里充满了心痛和怜悯，还微微透出一点欣赏之色。

　　他小心翼翼的抱起那孩子，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有些得意的说道：
　　“这次上山也不是全无收获，倒叫我捡到了一只狼崽子。我们走吧！”

　　【番外一，深山中的狼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