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曲》飘落湖心

31、31

　　香炉之上，青烟飘忽散去，渺远的神思回到了西山岛。
　　丁零的脆响传入昏暗的牢狱，一个人被带进了问水阁。

　　燕白亦抬起头来，不经意间看到了桌案上的游鱼飞鸟。
　　转而静静的望着旁边那人，黯淡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久远的哀伤。

　　霄练走到燕白亦身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强迫他仰起头来。
　　“别用你那假惺惺的怜悯对着我。我告诉你，我要让你对犯下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锁链晃动不止，燕白亦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费力的喘着气，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霄练松开手，舒缓了语气，盯着燕白亦笑着说道：
　　“呵，师兄，你还是把那份怜悯留给你自己吧。”

　　霄练走到方庚面前，用剑尖抬起他的下巴，对着燕白亦说道：
　　“你可还认得他是谁？”

　　燕白亦眼睫轻颤，黯淡的眼眸努力凝聚了许久，终于看清了墙上锁着的人。
　　虚弱的开口说道：“不认得。”

　　方庚瞪着眼睛瞅着地上的人，心里七上八下。
　　前日霄练去天鸿帮砸场子，自己为求活命，将出卖起义军的罪过，赖到了这个昏迷不醒的小子头上。

　　没想到今天霄练居然带了他来对质，这下可就真的完蛋了。
　　他哆哆嗦嗦的嘴唇直抖，生怕这霄练的师兄当面拆穿自己的谎话。

　　却见霄练突然狂肆的笑了起来，重新走到燕白亦面前蹲下身来，用剑尖指着墙上的人。
　　“师兄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你在七贤村放走了方家的一个孩子，你可还记得？”

　　燕白亦闻言呼吸一滞，略有些吃惊。
　　霄练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他便是那方庚。”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出卖义军兄弟。
　　可如今，却有人亲眼看见你带着官军进了帮源洞。
　　呵呵，而且还是你一时心软放走的人。这可真是天意弄人，师兄你说是不是？”

　　方庚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想到这个霄练的师兄，竟然就是当年的燕白亦。
　　他一时犯起了迷糊，寻思着这两人当年形影不离，一左一右黏着那方老头甚是亲近。
　　怎么现在竟闹到了这个地步？

　　燕白亦微微皱起眉来，迷蒙的双眼中透出一丝悲凉：
　　“你…为何要诬陷我？”

　　霄练站起身来，讽刺的目光深深的看进他的眼睛：
　　“哼，师兄何故明知故问？若论这‘恩将仇报’的本事，恐怕他还不及你万中之一！”

　　燕白亦轻轻闭上了眼睛，当年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金风送爽，秋叶飘飞。
　　然而麦田里却没有忙碌的身影，
　　连年的干旱，毫不留情的将洒下的汗水化作了愁苦的眼泪。

　　低矮的屋檐下，一个男孩子正在给手里的木雕上色。
　　那正是当年的燕白亦，一个九岁的农家小男孩。

　　小白看着那木雕底部透光的小孔，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小练不仅在他的燕子边上刻了一条呆鱼示威，还把盒子底儿给凿穿了。

　　这下可好，八音盒肯定是做不成了。
　　这东西拿来当花盆太小，用来当茶杯又漏水。
　　于是小白只好在里面填了土，将它变成了一只小香炉。

　　阿公一早就出门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小练又硬要跟着阿羽的爹爹学武功，也跑的没影了。
　　他只好一个人拿着新鲜的“香炉”打发时间。

　　不一会小练就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跑进来了，满头大汗的急急说道：
　　“不好了！小白，阿羽说地主跑去向县老爷告状，说阿公是反贼。
　　他们把阿公关进了仓库，明天就要送到大牢里去了！”说着眼圈发红，就要哽咽出声。

　　小白连忙站起身来安慰道：“你先别哭，阿羽她爹爹怎么说？”
　　“他说一定会出手帮忙，救下阿公！”

　　小白略一思忖，皱起眉头说道：
　　“她爹爹是县老爷府里的县丞，那阿羽她们家不就遭殃了吗？必须另外想办法。”

　　小练扯住小白的衣袖，掉下眼泪来：
　　“小白小白，你快想想办法吧。你书念得比我好，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那地主家里的仓库锁的严严实实，平日里都不许人靠近。这回可是麻烦大了。”
　　小练闻言哭的更伤心了。

　　小白伸出手来帮他抹掉眼泪，笑着说道：
　　“你先别慌，那仓库再严实也是要通风的。嘿嘿，大门进不去，可还有窗户呢。”

　　小练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小白，等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窗太小，一般人都进不去。不过我们倒是可以试试看。”
　　说着便附在小练耳边，仔仔细细的把计划说给他听。

　　夜半时分，萧瑟的秋风吹起焜黄的落叶，两个小小的身影悄悄从草丛里探出头来。
　　“小练，我去前面放把火，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趁机去救阿公。”
　　“嗯，你要小心点，他们家的护院有好多。”

　　说完两人便分头行动了。
　　小白在满院的救火声里，悄悄的溜过去跟小练汇合。
　　正看见他惊恐不已的坐在地上颤抖。地主方有常躺在地上睁着眼睛。
　　胸口上插着一把短刀，已经没了呼吸。

　　阿公正蹲在尸体边上，伸手要拔出那匕首。
　　小练哆哆嗦嗦的歪在地上，双眼直直的盯着地上的尸体，脸上溅满了鲜血。

　　“小白…我…我杀人了！”小练断断续续，语不成声。
　　方十三走过去，摸摸他的头，将他搂在怀里，和蔼的说道：
　　“练儿不要怕，你杀的是坏人，阿公替你骄傲。”

　　突然仓库的大门响了一下，露出一条缝来。
　　一个男孩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即转身就跑，边跑边喊：
　　“来人啊！救命啊！我爹爹被人杀死了！”

　　方十三赶忙对小白说道：“不好，是方有常的小儿子方庚！”说着便要起身去追。
　　小白冲到他前面，对老汉说道：“阿公你们先走，我跑的快些，我去追他！”

　　“那你可要千万小心，要是有人发现了你，就不要再追，直接逃跑，知道吗？”

　　小白点点头，那老汉又把匕首塞到他手中，补充道：
　　“记住，追到他就不要留活口。否则我们大家都会死在他手里。”

　　说着三人便分开两路，老汉带着小练逃走，小白去追方庚。

　　直到天蒙蒙亮，方家的大火才被扑灭。
　　后来，老汉和小练在河边找到了扑在水中的小白。

　　潺潺的流水带着浅浅的血色奔流而去，小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老汉颤着手将他翻过来，就见到他腹部一片血红。

　　一探鼻息，竟然还活着，老汉喜极而泣。
　　“是我老糊涂了！怎么能让你一个孩子冒这么大的险！”

　　他掀起小白的衣服，发现他腹部中了一刀，身子冰凉，一张小脸苍白的没了颜色。
　　他抱起孩子急急的迈开步子，径直去找村里的大夫。

　　只听小白喃喃自语道：“阿公…对不起…我没忍心杀他……”
　　老汉长长的叹息一声，更是抱紧了怀里的小人。
　　“好孩子，是阿公的错，不该叫你去做这样的事。”

　　小练跟在老汉身后，神情疑惑。
　　为什么小白没有完成任务，却被阿公夸奖？
　　阿公明明是好人，为什么还说是自己的错？
　　不过他还是眼巴巴的看着小白，由衷的期待他赶紧好起来。

　　当天战火就席卷了整个村子，随后又燃遍了整个青溪县。
　　如火如荼的战事，渐渐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方十三带领数万部众，在起义军的烈烈战旗中，彻底崭露头角，正式向黑暗魔王的化身宣战。

　　锁链挣动了一下，燕白亦收回渺远的神思，看向霄练，平静的说道：
　　“小练，为什么你宁肯相信他的话，却始终不肯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