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曲》飘落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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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寂静的牢房里传来脚步声，三个人影举着火把悄然而至。
　　黑暗中有几个人醒过来，却是屏息凝神，不敢在宋人面前喘大气。
　　门头锁链卸去，吱呀一声，牢门又合了起来。

　　孙小雨听见动静，睡眼惺忪。
　　她瞥见来人，赶忙爬到墙角里缩了起来。
　　她惊恐万状的看着张俊，看着他的两个属下把地上的人挂到了墙上去。

　　“你、你们再折磨他，他会死的……”女子磕磕巴巴的说道。
　　“呵呵，小姑娘，你知道他是谁么？就这样帮他说话？”

　　“不、不知道……他总归是个宋人吧？”
　　“他是宋人的叛徒，却也不是你们的盟友。”

　　“那、那他总是个活人吧？”
　　“这可不一定，不如叫他自己说给你听。”

　　一瓢冷水泼下，劈头盖脸的浇在男子头上，激起一阵微弱的咳呛。
　　他微微抬起头来，迷茫片刻，又陷入死寂。

　　一人走上前去，一把扯落他腹间绷带，带起一阵剧烈的颤抖。
　　墙壁铁环丁零作响，殷红的血流一点一滴坠在地上，痛楚唤醒了沉睡的意识。
　　“呵…张大人又来看我了？”

　　“这小姑娘叫我不要再折磨你，他说你是大宋良民。
　　呵呵，老夫不知如何对她解释，不如你亲口告诉她？”

　　“咳咳咳……我是西山的茶农，太湖的渔民……
　　我的确是大宋良民，张大人。”

　　“哼，宋土幅员辽阔，却栽不下你这棵西山白梅；
　　秦水浩浩汤汤，却容不了你这条翻天邪蛟！”

　　张俊看着他手腕和肩头的刺青，脸色阴沉下来。
　　“我可以赐你这腕间白梅疏影，伏背蛟龙鳞爪，自然也能收回去。
　　既然你不愿放弃顽固的邪念，我索性便收回这殷切的信任。”

　　他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遮住了眼底深深的哀切与惋惜。
　　“来人，给我一片一片褪去这邪蛟的鳞片，一寸一寸削去这白梅的风骨。”

　　锋利的刀刃，游走在青蓝朱砂之上，血雨坠落冰冷的地面。
　　压抑的闷哼，渐渐化作凄厉的惨叫，久久的回荡在黑暗里。

　　当他又一次从昏迷中被拉回地狱的时候，张俊示意属下停手。
　　“我早已劝诫与你，不要锋芒太过。你可还有话说？”

　　男子垂着头酝酿了许久气力，浅浅一笑。
　　低弱的诅咒，裹挟着恨意与怒火，喃喃开口：

　　“呵，我的确不是什么良民……
　　我出卖了自己的灵魂，我是黑暗的傀儡……
　　我杀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我是明教的魔鬼！”

　　“多谢你送我下地狱，张大人。”

　　凛冽的寒意渗透了刺目的血红，沁入心底。
　　料峭的冰雪凝结了惨白的狞笑，冰冻魂魄。

　　张俊心中莫名泛起一丝恐惧，仿佛锁在墙壁上的人是自己。
　　他盯着那年轻人，发出无声的质问，到底什么才是你的弱点？

　　张俊搜刮了很多关于霄练的情报。
　　这萧小九有一名同乡兄弟，名叫燕小五。
　　所以张俊没有告诉他，燕小五已经失踪，凶多吉少。

　　他还在昏迷时叫过一个名字：阿羽。
　　所以张俊专门叫了这常春谷的小雨，来替他疗伤。

　　既然窒息与寒冷，黑暗与痛苦，都无法将你变成群青秋白，
　　不如试试这背叛与欺骗，孤独与绝望？

　　张俊凑到霄练耳边，和颜悦色。
　　“你的诅咒我收下了，不过你得下辈子再来找我算账了。
　　多亏了你那燕姓兄弟，才让老夫亡羊补牢，不致铸成大错。”

　　锁链轻响，墙上的人手腕轻颤，呼吸凝滞。
　　“你说什么……”

　　张俊轻哼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我疏忽了，你双目失明，自然是看不到的……
　　便是那燕小五在背后捅了你一刀，将你送到我面前来的。
　　他立下大功，在军中升任要职，现在可是风风光光，如日中天。
　　呵呵，魔鬼的兄弟，果然也是魔鬼！”

　　霄练默然不语，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一局，他败得心服口服。

　　他又一次被燕白亦踩在脚下，丢进了深渊。
　　沉沉的悲哀袭上心头，寒潭涟漪微动，倒映出女子的身影。
　　曾几何时，对她许下诺言，一定会平安回去，如今便要食言了么？

　　张俊见他若有所思，黯然神伤，决定继续剥离他的冰雪障壁。
　　“我无法将你拉回正道，却不会迁怒株连你的亲友。
　　我会叫辉夜左使，送阿羽她们回到故乡，过安定日子。
　　你莫要怨她弃你而去，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墙上的人呼吸剧烈起来，浑身颤抖。
　　“阿羽不会背叛我……永远…咳咳咳……”

　　剧烈的咳呛震颤着胸膛，镣铐挣动，血雨飞溅。
　　张俊看看墙根里的女子，决定拿走他最后一点希望。
　　孙小雨早已吓晕过去，有人将她晃醒，地上已是一片血泊。

　　她看着墙上那人，顿时瞳孔骤缩，喘不过气来。
　　那人垂着头被挂在墙上，腰间绷带被扯落在地下，上身赤/裸，鲜血淋漓。
　　青蓝朱砂的刺青，被刺目的血红覆盖，刀痕交错，深可见骨。
　　血雨坠下，化作冰冷的涟漪荡漾开去，消失在幽深的黑暗里。

　　白梅削骨，蛟龙褪鳞。

　　孙小雨嘴唇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到张俊带着那刽子手走到自己跟前，不由得惊叫起来。
　　她摸到自己的柳叶小刀，颤颤的举到他们面前。
　　“你、你们不要过来！”

　　张俊笑微微的看着女子，轻声说道：
　　“小雨，你想不想回到故乡，过太平日子？
　　你去亲口告诉他，我就放你回去。”

　　“阿雨……阿雨……”有微弱的呼唤传到耳边。

　　女子不觉泪如雨下，心头酸涩。
　　自己实在救不了他。弥留之际，且送他一个美梦，好好走吧。

　　她爬到男子脚下，抱住了他的双膝。
　　“我在这里，我是很想回到故乡，过太平日子。
　　不过，我、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人，我不会忘记你的。”

　　“阿羽……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霄练神思恍惚，气息渐弱。

　　孙小雨犹豫良久，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你伤得厉害，我、我可能医不好你了，我将红云散送与你。
　　常春谷的小雨，会带走你的悲伤与痛楚……”

　　女子缓缓站起身来。
　　她很害怕，可是这一句送别的话语，却没有梗阻。
　　只因为曾经说过太多遍，纯熟的无以复加。
　　她不能将这神圣的话语，梗阻在自己的恐惧中。

　　霄练微微仰起脸来，沐浴在清风之语里。
　　纯白的药汁缓缓流进嘴里，带走了严霜与暗影。
　　他浅浅的笑了，冰雪中浮现出白梨花。

　　孙小雨却默默的哭了。
　　红云散并不是红色的，只不过虞美人多是红色的。

　　常春谷里四季如春，远远望去，一片红云飘渺。
　　虞美人盛开在谷底，红袖翩跹，舞步轻旋，漾起水绡红扇。
　　晨曦透过红艳艳的花瓣，婷婷摇曳在早秋的微风里。

　　我将虞美人的祝福送与你，我将红罂粟的诅咒留下来。
　　常春谷的小雨，会带走你的悲伤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