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靖安司叛徒 ...

  •   正月十七日在一场越下越大的雪里悄然结束。

      白维扬和岳知否拖着两个伤兵艰难地在风雪里跋涉。白维扬头上身上都是雪,就连眉毛都被染白了。回头看一眼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模糊了的无边无际的荒原,时间一下子回到了五年之前的中秋。在那个团圆的日子,白维扬孑然一身从相府出逃。当时天气还没有现在这么冷,只是当时凄凉地悲歌着的狂风,孤单地悬挂着的白惨惨的月,和现在都一模一样。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发了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畿,更加不会再踏入相府一步。

      他最讨厌的就是不守信诺的人,只不过,为了他年少时在靖安司的兄弟们,他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选择了回来。可是,他才刚踏入京畿的地界,就听闻了韩退思已经将靖安司杀的一干二净的消息。二十四年来第一次破例,没救回一个兄弟。要救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就是想见见多年来都没什么感情的老头子,也都已经不能了。唯一剩下的,是现在身旁这个面上不表现嘴上不说心里却把自己恨透了的冤家。

      想到这里,他看了她一眼。

      感觉到他看着自己,她警惕地问道:“他们追上来了?”

      “没有。”

      “那怎么了?”

      “只是看看。”

      岳知否不说话了。她仍警惕地看着前方,宛若在一群饿狼包围下,给同伴放哨的鹿。白维扬看着一门心思留意上京卫的她,忽然间意识到,现在他身边剩下的唯一一个和相府有关系的人,重视韩退思大于重视他。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叹出的热气融化了一大片区域内的飞雪,蒸起一阵浓厚的白雾。

      京城是背着紫微山而建的,紫微山绵延百里,在一座名叫蚀月崖的悬崖处戛然而止。高大的山脉断裂,形成一条幽深的峡谷,山水从山上倾泻而下,顺着峡谷里弯弯曲曲的河流,进入烟雨湖,再流出京畿,汇入大海。这里向来是整个京畿景色最奇特壮美的地方,只是现在,他们都没了心思欣赏。

      一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了烟雨湖边上。这里的河流旁边形成了一大片河漫滩平原,平原上有个村庄,聚居的人还不少。此时已经是半夜了,人们基本上都已经睡了,只有几个顽童,趁着夜晚无人管束,走到湖边,点燃烟花。璀璨的烟火腾地升空,迅速炸开,在这悬崖之间狭窄的一条黑沉沉的夜空中,洒下闪亮的星星点点。

      虽然是一闪而过的光亮,虽然是转瞬即逝的辉煌,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看见烟火,几个人还是勉强鼓舞了些许。

      湖边的滩涂上有一艘陈旧的乌篷船。乌篷船大概已经放在那里很久了,船身已经朽烂,里面长满了杂草,到了这个天气,杂草全都成了枯干的草梗,一条条支棱着,异常荒凉,整艘船都散发着一种朽烂潮湿的味道。

      白维扬当然认得这艘船。当时他还在京畿的时候,每个月圆的晚上,他都躺在这艘船里面,在烟雨湖上漫无目的地飘荡。船篷上有个小小的窗,他就透过那个窗,看着天上那轮明月,心里老是想着,“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然后懊恼,自己为什么放弃了扬州的二分明月,而跑来这满城风雨的京畿里,看这被天下平分的寥寥一分明月。

      斗转星移,流年偷换,风流云散。相府没了,靖安司没了,当时陪伴着自己的船,也已经被萋萋的荒草占据了。

      岳知否看他这样看着一艘破船,微微苦笑,也隐约猜得出这是他以前的东西。他把凌歌扶在一边坐着,自己一个人走到船前静静地看。他弯着腰,眉毛头发还白着,旁若无人地,就这么静静地看。她不过是靖安司的密探,白相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主子,不过是供养自己长大的恩人。而对于白维扬来说,现在被毁掉的,是他的家人。她尚且会在酒肆里忍不住哭,他却一直都很轻松,她从来都没见他愁眉苦脸过。

      此刻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想和他说说话。

      只不过这样的感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作罢。

      几个孩子看见白维扬走到那艘船旁边,都好奇地跟了过来。白维扬回头看他们,一个胆大的孩子就问道:“哥哥……那里面有没有鬼啊?”只怕村里的人怕孩子们到船里去闹,把他们骗怕了。白维扬挑眉笑了笑,道:“你们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吓得几个孩子哇的一声散了。

      天色渐渐浅了,村里有几个大人走了过来,看见一群孩子,其中一个大人呵斥道:“喂,你们几个,天还没亮就出来闹?”几个孩子的表情有些疑惑。一个大人走到白维扬面前,像是赔罪,道:“这几个孩子特别调皮,抱歉。”话音刚落,忽然一爪抢到白维扬面前。

      岳知否早就看到了那几个孩子疑惑的神情,那人甫一出手,她就一掌将他的手臂格开,再一扯,就将那人扯到了自己面前。那人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他忽然说道:“岳知否,又见面了。”岳知否认得这异常低沉沙哑的声音。那天她在将军府,在新娘的妆容掩盖下仍把她给认了出来的,就是面前这个带着一张人皮面具,表情异常僵硬的人。

      那人伸手想要拔剑,岳知否一掌将他的手臂撞开,他一拳追到面前,岳知否用前臂一挡,翻掌一转,将他的手臂压制住。这是靖安司入门的功夫,在和敌人交战的时候,首先就要控制对方的杀伤力,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阻止对方使用武器。一般情况下,这招已经足够将一般的敌人控制住,只是对面这个人,好像早就知道岳知否会这样对付他一样,他顺着岳知否翻掌的方向将手一抽,脱离出来,紧接着,一爪往她的喉咙抓去。

      那一爪抓来的情景如此熟悉,似乎是在靖安司早就对练过的,她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能把新娘装扮的自己给认了出来。

      他是靖安司的人。

      岳知否将身子后仰,躲过一爪,恨恨地道:“叛徒!”

      那人已经抽刀出鞘,一刀刺来,用的正是靖安司里所教的招数,似乎是有意挑衅岳知否的。他笑道:“是啊,知否眼力不错。”白维扬站在后面,将受伤的关秦和凌歌藏在身后,静静地看。

      岳知否的功夫向来在靖安司里是数一数二的,而面前这个人,大概是她多年以来的一个同伴,早已和她拆过无数次招,对她所用的招数所使的力度都十分熟悉。岳知否肩上有伤,又已经在风雪里跋涉了那么久,早就筋疲力竭,只是死撑着,此时面对这样一个对手,已经节节败退。看看远处,还有很多上京卫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这风景如画的烟雨湖,和两旁瑰丽壮阔的蚀月崖,仿佛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牢笼,将他们困在其中。

      岳知否已经退到白维扬的面前,几个上京卫还在叛徒攻击她的空当里加上几刀,白维扬看着奋力抵抗不肯投降的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打了。”

      叛徒一刀往她的后心刺去,岳知否慌忙侧身一闪,对方紧接着一掌补上,正正打在她的胸口。瞬间的巨大冲击力让她往后跌去,白维扬忙伸手去扶,而早在一边预备着的上京卫们已经在这个时候将他的臂膀死死抓住,岳知否摔在地上,在湿淋淋的河滩上,滑了十几步,才蜷着身子喘着气,停了下来,河滩上粗糙的沙砾将她颈后的肌肤都磨破了,她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颈上还有血,一双眼仍恨恨地直视着叛徒。

      叛徒用一双冷冰冰的没有感情的黑眸看着她,又看看白维扬。白维扬神情仍是平静,刚才他几乎没有抵抗,就被几个上京卫控制住了。叛徒走到他的身边,忽然间一拳就往白维扬的身上打去。他似乎根本没有防备,平白无故挨了这么一记重拳,痛得低呼一声,连连咳嗽,嘴角似乎还有些血迹。

      叛徒看了疼得弯下腰来,却被后面的上京卫死死抓住的白维扬,冷笑一声,道:“四公子,你在外面逍遥快活不好么,怎么要回来蹚这一趟浑水?”白维扬还笑,一笑,血就从嘴角淌出来。他看着对方,道:“得了,韩退思呢?我不想听你这么一条走狗讲话。”

      那人被他唤作走狗,僵硬的脸上有了些表情,正欲发作,远处已经传来了马蹄声。韩退思当然来了,围捕白维扬他怎么可能不来。远远地便看见韩退思披着一件斗篷缓缓而来。他淡淡笑着,气度闲雅,和那边落魄的白维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韩退思一路走到岳知否的面前,他打量了一下怒目圆睁的她,笑道:“也算是老相识了,当年杀死三头虎那个小丫头就是你吧?几年不见,倒是标致了不少。”岳知否冷哼一声,道:“什么几年不见,在京畿的街头,我不是见过你了吗?如何,在闹市大肆公报私仇,皇上是怎么说的,害得你不得不躲在这里一晚上,偷偷伏击?”韩退思闻言,只是收起了笑容,那副平静的神情,岳知否认得。他每次被刺中痛处,暴怒不已的时候,都是这副平淡的神情。

      旁边一个上京卫见主子这个表情,忙谄媚地上前,冲着岳知否就是一脚。岳知否根本不哼声,仍用带着讥诮的眼神,直直地望着韩退思。

      韩退思淡淡地瞥一眼后面的白维扬,又看她,道:“他们白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死心塌地的,到了这个时候还为他卖命?”

      岳知否瞥他一眼,看向一旁的叛徒,咬牙切齿地骂道:“姓韩的给了你什么好处,卖主求荣的无耻之徒!”

      叛徒听得她在新主子面前说这种话,心里又急又恼,弯下腰来,一手揪起她的衣领,瞪着她,岳知否冷冷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神情中尽是鄙薄。叛徒一手将她摔在地上,她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薄的囚衣,撞在被水浸透硬邦邦的滩涂之上,全身都疼得厉害,可她只是不做声,死忍着。

      白维扬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韩退思回头,看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便笑着对岳知否说道:“五年前的事情还不能让你醒悟过来么,你看看你的主子,他就像看戏一样看你被折磨。”岳知否当然知道这是故意的挑拨,韩退思向来都不会让他的仇人们痛痛快快地死去,她虽然心里对此是有一根刺,可新仇在前,她是不会去在意旧恨的。她冷笑着不理会韩退思的挑拨离间。

      白维扬神情一直都很平静,这样的情景,他已经看过一次。韩退思虽然是个可怕的人,他聪明,他知道每个人心里的弱点在哪里,可他对于面前这个把自己的软肋都藏在心底的岳知否,却是一次又一次地束手无策。韩退思回头看一眼白维扬,忽然间笑着,对岳知否说道:“好啊,你不信是吧?我就让你看看你这个主子,到底有多冷漠无情。”

      他伸手接过旁边一个上京卫的佩刀,就要往岳知否身上刺去。岳知否睁着眼看,根本就不为所动。落到韩退思手里,从来就没想过活命,只是这个时候,忽然间,忍不住想看看白维扬是什么反应。白维扬侧过脸去,似乎有些嫌恶,他说道:“够了,韩退思。你喜欢怎么折磨,回去再折磨。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喜欢看这种把戏,我可不喜欢。”

      说话的时候仍是他惯常的那种懒洋洋的,满不在乎,局外人一般的语气。岳知否听了莫名觉得有些难受,可一抬眼,却望见他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没有紧张,没有担忧,只是随随便便的看了一眼。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