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并茂

2、监护人

　　大学开学前的三天，梁京兆派一个女秘书将楚虞送到了这里，她们在学校附近的宾馆住了两日，秘书小姐带楚虞认识了这座城市的主要交通，且把一切生活物品打点完备。临了向楚虞递出了一张卡，说：“梁先生让我交给你。”楚虞收了，转眼就掰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秘书小姐许是看到了，许是没有看到，反正她的任务到此为止了。亲身为楚虞洗了学校发下的，浆洗硬挺的迷彩服，秘书小姐走了。

　　楚虞送走这位女士，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军训到一半，楚虞正把一块纸巾塞到帽檐和额头的缝隙里，防止汗水流下来扎眼睛，辅导员过来，把她叫出队伍。

　　楚虞看到了她的母亲，王红英，这个女人穿着一件无袖的过膝连衣裙，踩着尖头的高跟，皮肤紧致光泽，唇色稳重，眉毛长长地挑上去。过得非常好的样子。

　　王红英带楚虞和她学院的辅导员、团支书、院长一同吃了午饭，又把楚虞的舍友叫出来吃了一顿火锅，热气腾腾的铜炉旁，王红英举起一个杯子，说道：“以后就要拜托大家多多照顾小虞了。”

　　吃完火锅，王红英开车把她们送回宿舍楼下，下车时王红英叫住了楚虞，让她留在驾驶座。车厢开了一盏照明灯，王红英递过来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万，以后每个月会给你打六千块，当是生活费了。”

　　她说道：“我给不了像你梁叔那样好的，这是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最多的了。”

　　楚虞说谢谢，然后收下了那张卡。

　　她没理由不要王红英的钱，当初王红英把她卖给梁京兆，得到的好处远比这一点破钱多。

　　王红英关了照明灯，发动了车子，楚虞已经要打开车门下车了，王红英对着前方揩了揩眼角。

　　楚虞当做没有看见，说了一句道别的话，背上包走了。

　　王红英开车回了市里，她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一个新的孩子，男孩。她的新丈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华侨教授，如果不是梁京兆给她去美国深造的机会，王红英不会有这么好的今天。

　　这样的机会，是王红英用楚虞的监护权换来的。

　　楚父在楚虞十五岁那年，死得不明不白。但没有一个人追究他的死，因为牵扯的太多，楚父的死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家被抄过一次，银行卡也冻结了一半。王红英带着楚虞，正是走投无路，梁京兆出现了，说楚父的死和他关系很大，既是赎罪也是受楚父之托，要照顾楚家母女。

　　王红英茫茫然的答应了，梁京兆出现是她丈夫死后的半年后，这半年里，她见识了太多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她和楚父算是政治联姻，门当户对，但出了这样的事，她的娘家早和她撇清了关系。王红英爱丈夫，爱楚虞，爱家庭，但更爱的是自己。

　　王红英把监护权这样“卖”掉，然后远走他乡，楚虞成了梁京兆的孩子。

　　梁京兆一直把他和王红英的交易对楚虞隐瞒着，一直到高一的下半学期，楚虞知道了。她正是去补习班的路上，司机好像和平时的不同，她没怎么在意，行至一半楚虞才发现路线不对，司机告诉她：“老夫人想见见您。”

　　楚虞在梁家祖宅的玄关处放了书包，换了鞋子被带到客厅去，沙发上坐着梁京兆的母亲吴素萍，梁京兆的嫂子田月坤，梁京兆的妹妹梁京菁。

　　年岁最小的梁京菁来拉她的手，田月坤指使佣人上茶，吴素萍端坐在沙发上，对楚虞冷眼看。

　　谈话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楚虞难以支架，泪水几度欲垂，又因极强的自尊心逼回去。一直到她的手机响了，楚虞慌忙接了，听见梁京兆的声音：“补课老师打电话给我，问你怎么没去。你现在在哪？”

　　楚虞的眼泪一下子落下来了，在听到梁京兆那沉稳的声音后。她也注意到了身旁三个梁家女人对她的轻慢注视，楚虞不想在她们面前落泪，她觉得可耻。她低头，两侧的头发散落下，堪堪遮掩了她狼狈的面容。

　　梁京菁站起来，撩开了楚虞的头发，拿过了她的手机，“是哥吧？”她接了电话，一面居高临下地审视楚虞无处藏匿的泪痕，“是我叫小李把虞虞接回家里的，你也来吧，妈叫你一起吃个饭。”

　　梁京兆在那头说了什么，楚虞听不到，只看着梁京菁应了几声挂掉电话，然后摸上了她的脸颊，“这孩子，你哭什么呢，你什么也别多想，你的困难，我们家上上下下都看着呢，不会不管你的。”

　　楚虞用一双怔然的泪眼看她——这个女人——梁京兆的妹妹，她挂着一点故作慈爱的微笑，在她年轻又精致的脸上，望着她让楚虞后背发汗。田月坤给楚虞指出卫生间的方向，“你梁叔一会就来了，你哭成这样可不好看，快去洗把脸吧。”

　　楚虞站起来，脚步越走越快，她躲进梁宅的卫生间，看着那面巨大的镜子里自己的样子：双眼红肿，鼻头也是泛红的，嘴角向下，这样苦情的面容。她绞了一条巾子给自己擦脸，冰凉凉的水贴上了皮肤，她打了一个长长久久的冷战。正在此时，梁京兆开门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了，梁京兆也说着话，一进门就问：“楚虞呢？”

　　梁京菁回答：“去洗手了，马上开饭了。”

　　楚虞在卫生间的门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转开了门把手，没想到梁京兆正是走到了门前，两人这样撞上了。

　　梁京兆低头注视楚虞的神色，楚虞躲着他的目光，将头一低再低。

　　梁京兆心思细密，马上就猜到了楚虞许是受了委屈在这里，楚虞低着头不让他看，他也就不看了，转头对着门外说：“饭我们就不吃了，海荣那又请吃饭，都带着老婆孩子呢，我带楚虞去。”

　　梁京菁站在客厅里，尖酸地说：“别人带老婆孩子，你带一个就都够了。”

　　梁京兆眉头一皱，斥她：“别胡说！”

　　转身把楚虞再拉到了洗手池前，梁京兆洗了一遍手，才拿起手巾浸了冷水，一把贴到楚虞脸上去，像贴饼似的，把楚虞的脸糊得严严实实，然后大手一通揉搓，给楚虞擦了脸：“都多大了，还哭鼻子呢？”

　　楚虞柔嫩苍白的皮肤被梁京兆擦出了血色，此时抓着梁京兆肆虐的手，隔着毛巾呜呜嗯嗯地：“好了，不要擦了。”

　　梁京兆收了手，把小毛巾扔到洗手台上去，招了下手：“走。”

　　楚虞在玄关穿鞋子，梁京兆提着她的书包，楚虞穿好鞋子站起来，突然感受一道冷冷的视线，她偷偷侧了眼，在高高的吊灯下，梁家主母吴素萍站起来，身边是扶着她的田月坤，就这样冷静严厉地射来目光。

　　楚虞瑟缩了回去，梁京兆扶着她的后背，把她带出了梁家老宅。

　　梁京兆专用的司机李平在车旁候着，看到们出来，他为梁京兆开了副驾驶门，要迎他进车，梁京兆却先打开了后车厢，扶着车门框将楚虞送进去，然后才走到前面的副驾驶坐下了。

　　今天没有什么海荣的饭局，饭局在星期天。前些天，梁京兆通知过楚虞，让她把星期天的时间空出来。

　　李平把他们送到了梁京兆的别墅，做饭的阿姨是梁京兆在楚虞住进来后新雇佣的，更合楚虞的口味，梁京兆和楚虞进门的时候，阿姨将饭菜一道道地摆上来，把煲好的汤在火上炆着离开了。

　　楚虞和梁京兆坐到餐桌旁，梁京兆坐在主位，楚虞坐在旁边。

　　梁京兆给她夹菜，然后问了一句：“她们和你说了些什么？”

　　楚虞的脑袋本是埋在饭碗里，此时抬起了头，梁京兆的视线却是转向一盘西芹豆干上去了，那副随意模样，像只是随口一问。楚虞张了张嘴，说：“没说什么。”

　　梁京兆没有再问，吃完饭他就到客厅看电视了。楚虞还没有吃完，在座位上吃了一会，把盘子收拾了送到池子里，顺便切了一盘水果，递到客厅沙发上的梁京兆面前，“给你。”

　　梁京兆背靠着沙发，双脚放在茶几上，楚虞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梁京兆穿着深色袜子的脚离她很近，楚虞下意识地偷偷吸了一口气，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梁叔蛮爱干净的，和一般的单身男人不太一样。

　　梁京兆开口问她：“作业写了吗？”

　　楚虞说：“快了。”

　　梁京兆抬起小腿碰了碰她的肩膀，“快写去，星期天还有事呢。”

　　楚虞站起来要走，梁京兆在她身后说：“别一直玩手机，早点睡觉。”

　　楚虞应了一声，她知道，梁京兆这是一会要出门，晚上不回来了，才这么交代她。

　　梁京兆年龄不小了，却一直没有结婚，梁母催了很多次，都被他打发了。梁母当着楚虞的面说过梁京兆：“你总不能这么玩一辈子，至少成个家，留个后。”梁京兆挥挥手，揽着楚虞离开了。

　　梁京兆有时晚上不回家，大概就是梁母口中的“玩”吧。但梁京兆是怎么玩的，楚虞不敢揣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