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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五 牙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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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晚上。教学楼。
“在‘群’的基础上,我们提出‘子群’的概念,定义G是一个群,则当H是G的子集且H符合群的特点时,可以说H是G的子群……”讲师擦掉了黑板上原有的几条概念,啪啪啪又用粉笔戳出了几条新的,“请同学们把书翻到……”
张子元面前的笔记本一反常态地空白一片。他左手捂着腮帮子,整个人几乎倒在了桌子上,额头上冷汗汵汵。
——疼。
从颚骨深处传来的一阵阵钝痛正在残忍地折磨张子元的神经,缓慢而绵长,仿佛血蛭吸附在小腿上,一口一口吞噬着皮肉,骨血。
张子元上颚左边的倒数第三颗牙在这节课开始半个小时后突然疼了起来,从牙齿内部疼起,碰不到、止不住。最开始还勉强能够忍受,后来则愈演愈烈,直至现在到了快要无法忍受的地步。
张子元本想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样可以少添一点麻烦,一来不会破坏课堂纪律,二来也省的教身边同学担心。更重要的是,要张子元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跑出教室——他做不到。
他喜欢被很多人注视,但绝对不是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下。
但是,疼痛演进到这个地步,会不会被其他人看出来就不是张子元能决定的了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战栗,他在强迫自己把这股战栗压下去,结果却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闷哼。
“子元?”
坐在张子元旁边的室友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了。
“怎么了?”
“……”张子元从课桌上稍微支起来一点,“牙疼。”
“看起来很严重诶……”室友被他满额头的冷汗吓到了,赶紧去敲隔壁的妹子想问她借纸巾,却被张子元拉住,示意不用。
“喂,真的要这样吗,看起来很严重。……你在咬什么?”
张子元从口腔里掏出一小块被唾液浸湿了的餐巾纸,“这样会稍微好过一点。”他轻声解释道。他把一张餐巾纸折成很小的方块使它变得耐咬,然后放在疼痛的牙齿下方死命咬住,能够减轻从牙齿内部传来的疼痛。但就算是这样,从他嘴里取出来的小方块中间依然有一道深深的齿痕,几乎把小方块切成两半。
张子元的思维因为疼痛而有些涣散,以至于他完全无法听进讲师讲的课,任由意识满世界的乱飘——
……司马师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里眼疾发作时,是不是就是这么副光景,张子元想。
自从张子元从哑舍回来后,他的闲暇时间多被用在了泡图书馆里。司马师其人如何,他差不多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他是司马懿的长子,司马昭的兄长,晋景帝,二十六岁前是名士,二十六岁后变成了政客,阴戾冷酷,完全符合霸道总裁的设定……呸。司马懿死后司马师迅速接管了父亲留下来的权力,用强硬的手段雷厉风行地铲除了所有挡在他权力道路上的人——连发小都是说捅就捅,清除起来毫不手软。然后在他快要登上权力巅峰的时候,左眼下长了个瘤,眼疾一犯,死了。
留了孤女寡妻,还有一个路人皆知的司马昭。
上一次自己看到的……就是司马师死后头七那天凌晨,司马府里的场景了。
“我没事。”张子元轻声。他缓了缓,接着说,“就这节课挨一挨。……下课我就去找医生。”
“下课了都大半夜了。”室友面无表情地说,“你见过哪个牙医大半夜出诊的?”
“大半夜没有现在也不会有。”张子元扔掉了原先的小方块,扯出一张餐巾纸新折一个塞进嘴里,“别折腾了。……就这节课。”
室友不理他,一推桌子站起来。
“教授。”他朝因为他的动作略显惊愕的讲师点点头,“我室友身体有点不舒服,这节课早退。”语罢不由分说地拽过张子元往教室外走去。
张子元日了狗了的心情都有了。
“装个屁,又没人看。……活该课上痛成这样,痛死你得了。”室友抱着臂站在校门口等车,“我记得口腔医院还有夜门诊,现在去来得及。你钱带了吧?”
“嗯。”张子元点头。他嘴里死死咬着小方块,不方便说很多话。
“要是你钱没带就好了。”室友耸耸肩,一头栗色的卷发在微凉的夜风里微动,“刚好把你五块钱一斤卖了。”
“……”不熟悉室友的人很难分得清他这句话是恶意还是善意,而张子元很快意识到这居然是他室友难得一见的冷笑话。他想槽室友一句现在是说冷笑话的时候吗,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牙疼,不想说话。张子元面无表情地捂着腮帮子等车。
室友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二话不说把张子元塞了进去,“带他去市口腔医院。”他敲了敲驾驶室的玻璃门,然后又去和张子元说话,“我回去上课了。你弄好了记得跟我打个电话。”
司机一脚油门开出去,张子元在车里又换了个小方块。为了分散疼痛下的注意力,张子元开始想一些杂七八杂的东西。
比如说室友。
他的这个室友是个嘴巴很毒的人,然后,是个天才。室友的年龄比张子元小了好几岁,跳过两次级——大概是因为学识眼界都远超过同龄人的关系,室友的眼里常常带着一股莫名的倨傲,仿佛刀剑,有毫无掩饰痕迹的锐利光芒。
比如女朋友。
张子元是寝室里唯一一条脱团狗。他的女朋友是高中谈的,谈到了大学里。女孩子在高中里坐他前桌,成绩比张子元差一点,常常转过来问张子元数学题。高三的时候女孩子问他我们考上一个大学就在一起好不好,张子元想了想说好。
然后他们上了同一所大学,在一起了。
比如流云坠。
流云坠被他心灵手巧的女朋友改了改,做成了一个略显大只的手机链,现在就挂在手机上。流云坠在张子元上一次意外的时空跳跃后再也没显出什么异样,令他有时候忍不住怀疑自己真的经历过……那么一场穿越吗?
可当张子元闭上眼时,就能听见司马昭的声音。
他说,“兄长。”
“兄长”……
“小伙子,到了。”出租车司机的声音把张子元从神游中拉了回来,“二十一块钱。”
张子元取出嘴里的小方块,转身去拿钱包,“□□开一下谢谢。”
挂完号后,张子元首先拿出手机给室友发了个短信,示意自己到了。他找了个地方坐下,连玩手机的兴趣都没有——实在疼的太厉害了。他捏了几把流云坠,玉坠上锋利的棱角挤压手掌带来的疼痛感能稍微分散掉他的一点注意力。
这块玉被称作“凶玉”……不会是因为它能让人牙疼吧?张子元想。
他低头看了一眼流云坠,却震悚地发现流云坠上的云纹开始缓慢地流动了。
流云坠要带着他再次拜访那个时代——张子元则是有一种想把流云坠连着手机一块扔出去的冲动。
云纹飞速流动,再次形成了漩涡。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张子元想,可不可以等他把牙看完了再带他走?
这一次张子元根本没晕过去太久,实在是因为牙疼的慌,愣是把他抽醒了。
“醒了?你怎么又来了。”然后张子元一扭头看见了……司马昭。
他被放在一条毯子上,司马昭正跪坐在边上批公文。案几上仅仅只放了一盏油灯,不甚明亮的灯光把司马昭的身影整个映得模糊了起来。
“你今日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司马昭放下笔,看了张子元一眼,“额上有豆大冷汗,体肤不自觉颤栗,教人忧心你是否身体有恙。”
“牙疼。”张子元说。
司马昭愣愣地看了他一会,没来由地突然笑起来,“兄长……不,你,当真想不到你竟因此……噗。”
“有什么好笑的。”张子元冷漠。
“在此稍等片刻。”司马昭说。他起身走进内室,一会儿后端了一碗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的东西过来,“喝了它,会好一些。”
张子元看着这碗黑乎乎的东西有点懵,“这是什么?”初步判定似乎是,中药?
“我又不会害你,这般看着我作甚?”司马昭摇了摇头,“麻沸散,有暂时止痛之效。”
张子元不再犹豫,一口饮尽。然后,没怎么喝过中药的他直接……怂了。
他掐着自己的喉咙低头咳了半晌,吓得司马昭以为自己泡的不是麻沸散而是毒药,慌忙去拍张子元的背,“可有恙?”
张子元面无表情地抬头说,“无事。”
很苦啊好吗?!
但他不得不佩服中国古代中医文化的博大精深,麻沸散虽然是中药止痛药,起效完全不比西药慢。疼痛如退潮般渐渐消失,张子元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稍微有了些血色。
“你好点了没?”
“好点了。”张子元皱着眉等嘴里的那股苦味散去,“你在批公文?不觉得很暗么。”
“不敢点太亮。”司马昭说。他用竹签挑了挑灯芯,使油灯能稍微亮一点,“前些天情绪起伏过大而动了气,元姬日日盼吾能早些去睡,把力气养好了。——毕竟人到底不比年轻时了。哦,对了,元姬——元姬为吾妻。”
“那你就去睡。”张子元耸耸肩,说,“别让她担心了。”
“不敢呀。”司马昭说。他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竹简,“以往兄长在,吾偷懒都是不打紧的。而现在兄长不在了,我就得逼着自个清了今日的政事。”
“你每天批累不累?”张子元问。
“有一点。”司马昭说。
“哦。”张子元应了一声。他决定读完研究生后不去报考公务员了,“你继续,我不打扰你了。我去走走。”
“嗯。你小心些,不要被人看了去,不然,城里可要少不了一阵‘大将军魂魄仍游荡世间,未得安息’之类的传言了。”司马昭笑道。
“……我就在房间里走走。”张子元说。
“去吧。”司马昭低头,末了突然加了一句,“别把内室翻得一团乱就是了。”
“我像这种人吗?”张子元面无表情。
“与你说笑的。”司马昭说。他这回是真低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要不要猜猜看室友是个什么身份?……我感觉我写的蛮明显的了。
下一期打开【司马昭的卧室】地图。你们猜……子元会找到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