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黄柯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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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贾家是个大家族，哪怕不论金陵的本家那里的几房人口，只京城这边的主支便分了东西二府并数房人家。旁支的那些人家便罢了，只两府嫡支势力最盛又守望相助，毕竟开国之初初代宁荣国公原是再亲近不过的兄弟，是以两府素来就是极亲近的，自是和别的人家不同的。
不过宁府一脉虽占了长房族长之位，但是代字辈贾代化夫妇早就过世多年，文字辈的贾敬夫人过世兼贾敬出家不管事，如今府里掌权的却是玉字辈的贾珍，几代爵位降等下来也不过是个三等将军的爵位。而荣府这里的当家老太太史太君到底是贾代善的原配嫡妻，算是贾珍的祖母辈分的人，又有着国公夫人的超品诰命，算起来竟是两家的第一人，是以凡事倒隐隐以荣府这里为尊了。
贾代善生前原是太上皇的心腹，宁荣二府也早早的划归到了太子势力范围之下，史太君作为贾代善的夫人，竟也得了不少关于太子一系的私密消息。
废太子年轻时曾很是有过一段荒唐日子，除了后宅里头的美妾丫头之外，还和个外头的艺姬有染，甚至暗结珠胎生下了个女娃娃。那时候废太子年纪并不很大，膝下的子嗣也不算多么丰裕，太上皇也不知怎么的竟然一时心软了，允许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孩子被养在太上皇的心腹秦邦业的家中。
秦邦业只是个六品的官儿，在一众太上皇的心腹中并不怎么显眼，不过胜在忠心而已。正好因着各种缘故，秦邦业并不能够生育，也不会存在什么亲子养子的区别，倒是让太上皇心里放心。
所以秦邦业假意从养生堂抱养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除了被托付过来的秦可卿之外，还另有一个男娃娃，原是为了传宗接代之用，同样也能遮住别人的视线，不让人觉得他去抱养孩子的举动太过突兀。
秦可卿虽是皇家血脉，但是秦邦业却是将她的身世掩藏的极好，只贾代善因着各种蛛丝马迹隐隐猜出了些苗头。
偏荣国府这边并没有和秦可卿年纪相仿的男孩子，于是后来秦可卿就被聘去了宁府做宗妇，虽秦邦业的身份略低些，但秦可卿的出身到底是沾了皇室血脉。那会儿贾代化夫妇已经没了，贾敬出家，是以在儿子的婚事上头，贾珍便也略略问了贾母史太君。
史太君虽没和贾珍说这其中缘由，但却是同意了这门亲事的。且秦可卿虽然如今的身份并不算太尊贵体面，但是或许天生虽了她生母的容貌，长得妩媚婀娜极了，鲜花嫩柳般的人物，贾珍贾蓉也都算是注重皮相的人，竟也没多问什么里头的故事。
秦可卿进门之后，为人处事事事妥当，家里无人不夸，连贾母也赞秦可卿算是她重孙媳里的第一人。
太子在的时候秦可卿虽然因为出身不体面的缘故拿不到正经宗女郡主的身份，但总能得太子几分香火情面，在这种情况下秦可卿无论如何自然都是事事被人夸赞着的，谁想后来太子被废自戕而亡，旁的人暂且不论，但史太君却是知道秦可卿的身份的，虽史太君年老成精，但言谈举止之间却难免显出来些不自在，这确是被王氏看出来些不对劲来。
然后王氏将这消息递给了宫中的女儿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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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明晅之前在诸多兄弟里头并不是什么得意人，身边的服侍人并不很多，出身也都不高占不了高位。便是登基之后将这后宫宫殿分了太上皇的后宫一半出来，这剩下的宫室让他的后宫住着仍算得上宽裕。
徒明晅既然登基，他的嫡妻何氏无论出身如何总是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后娘娘的。元春虽然年纪并不小了，但是因为天生容貌姣好兼平日里保养得当，到底仍算是个鲜花嫩柳的年轻女孩儿，并不显多少老态。何氏虽心里并不很情愿，但元春到底理论上算是太后娘娘身边赐下来的，她也只能好好供着。
是以元春虽只是个女官身份，但却并不如坤宁宫里其他人一般，而是被皇后娘娘开恩独自占了一处耳房，当作体面的姑姑供起来好好呆着，一处耳房里头竟只元春带着自己从荣国府里带来的丫鬟抱琴一起。
因着在宫里呆了许多时候，只抱琴一个是元春从娘家带来的人，有些规矩就难免松了松。
皇后何氏给元春的待遇着实不低，这耳房虽比不上正经妃嫔的住处，比起寻常富贵人家的房间但却并不缺什么。
元春一人住在架子床上，抱琴则在软榻上歇着，都勉强算的上舒适，算起来虽比起在闺中的时候仍有些不如，但总比当初在仍是嫔位的太后身边的时候舒服了何止数倍。
因着白日总得早起工作的缘故，虽然元春心里仍有些要惦记的心事，也总是担心睡眠若是不好影响气色伤了容貌，总得要求自己按时好好睡眠。
虽在房间里点着花了些价钱才从太医院讨来的安神香，但这一日里，元春的睡眠却并不很好。
平日里她也常常做梦，但总归都是回忆过往的梦境多些，也多是繁杂冗乱的，并不如这一日梦境清楚。
而且这梦境不仅清楚，还格外触目惊心。
前日里元春刚得了母亲王夫人偷偷递进宫来的消息，说是东府那里蓉儿侄子的媳妇秦氏的身世似乎有些不对，恍惚听说那似乎是废太子的骨血，想着让她凭着这个消息在新帝面前讨个好处。
论起来，便是自己出首在新帝面前说了这事，秦氏之事也难免会连累娘家，不过算起来损的更多的还是宁府那头，对于荣府这边总归利大于弊的，于是元春也只犹豫了一下，但到底还是为自己搏富贵的心思占了上风，想着明日里便找机会去徒明晅面前展示一下自己。
但却没料到这日晚上自己竟做了个这样的梦境。
梦里的事情，无论是荣府的覆灭还是元春自己的陨落，其实都算是多方问题的后果，并不能只责怪一个人。
但面对着可以说真实至极的惨烈，元春不可避免的总会有些胆怯退缩。
毕竟若不是自己封妃之后省亲还鲜花似锦烈火烹油的景象，也不至于真落得个那么个下场。
荣宁二府的覆灭开启了勋贵世家的坍塌，最终也成了旁的人家的出气筒。
太上皇看重勋贵人家，作为太上皇的儿子，论理徒明晅虽然可能并不喜欢勋贵出身的臣子，但到底也总得给对方留下三分余地。
只是荣宁二府那里却是太上皇在世时便被徒明晅收拾了的，那会儿太上皇却并没反对，只是保持沉默并未反对。
这样的下场原是和荣宁二府害死了秦可卿这个太子之女脱不了关系的。
当然了，这罪名原是私下里的问题，但却并不能明说，也不是荣府获罪的理由。只是在旁的人眼中，却成了太上皇默许徒明晅处理勋贵人家的信号。
梦里的元春或许看不明白，但如今重历了梦里的故事，元春却是看懂了的。
秦可卿活着对徒明晅和太上皇来说都并没什么影响，甚至太上皇绝不会为了这个出身不名誉的孙女对贾家有什么移情，但若是她死了却很能勾起太上皇的心思。于是她死在了宁国府却成了贾家的罪过，且又是贾家的人自己告的密表示自己其实知情，更是罪上加罪，虽元春并不清楚秦可卿真实的死因，但是想来在太上皇眼里必然是贾家害了人的。
元春躺在床上安静的入眠。明明已经入了秋，但她的头上却仍旧冷汗涔涔，可见睡的虽深却并不安稳。
梦里的元春壮年身故，迎春更是出嫁未足一年就死在中山狼手里，探春远嫁海外却也在那里香消玉殒，惜春独卧青灯古佛边却为保清白以死明志。
宝玉出家避世，而姨妈家的宝钗虽如愿嫁了宝玉却到底未得善终。敏姑母家的独女黛玉早早病故却好歹死的清清白白，也说不清这对她来说是福是祸。湘云虽嫁了个良人，却白首双星，同样凄凄一生。
大嫂李纨前半生清冷孤寂，后半生虽凭着贾兰的出息得了个诰命，但晚年丧子也是凄惨。而琏儿媳妇王熙凤汲汲营营一生，却死在狱王庙里，大房独一个的血脉巧姐儿被贾蓉王仁卖去了青楼，幸得王家远亲刘姥姥的搭救，后来嫁了刘姥姥的外孙儿，虽不可能再有荣府里的富贵荣华，但到底对进过烟花处的巧姐来说也算是个好结局。
家里的男丁多入了罪，也并没什么真有才学的人，女孩儿各个钟灵毓秀但却都没善终，不能说是不凄惨，其中虽不少都和元春毫无关系，但走马观花一回却难免心中凄然。
元春在梦里恍若旁观者的看过了这些事，便忽地从梦里惊醒了，脸上难掩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身为女官的身份，虽皇后给元春的待遇不差，但到底主仆身份有别也总不能错了谱儿，晚上的时候房里总是不能平白点着灯的。且元春住着的架子床上有床幔遮着，元春这回的动作也并不大，到底还是没惊动了抱琴。
此时元春身上寝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脸上也是一层细汗。这样并不舒服，但元春如今却无暇顾及这些。
她只是用放在枕下的帕子草草擦了擦脸，侧过身去透过床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是平躺了下来。
她并不敢再闭眼，惟恐再想起来梦里的故事，只躺在那里睁着眼慢慢回想着梦里的一切，就这么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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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前一晚的睡眠并不很好，这一天元春的精气神就并不很好，只素着一张脸给皇后请了安，然后就自个儿躲到皇后宫室旁的书房里收拾整理了各种卷轴记录，全然不像前些日子里尽力讨好百般钻研的模样。
论起来，虽元春之前花了许多年的功夫扮出副乖巧样子，也让原先的李嫔如今的太后宫里不少人都信以为真。但如今皇后宫里的人却到底对元春仍抱着十二万分戒心，正是极防备的样子。
元春既不出头，抱琴也老老实实的呆在元春身边服侍着，只在元春礼节不周的时候略玲珑的打点一二。
皇后何氏出身虽并不高，比起太上皇其他的儿媳妇来说自是远远不如，但如今总归是正宫皇后身份和妃妾不同。是以何氏一入主坤宁宫就从甄太贵妃手上接了宫务，甄氏大权独握了许多年如今自然并不情愿放手，于是为了防止甄氏下手，李嫔成了太后之后便象征性的给皇后赐了个有些手段的女官辅佐皇后处置宫务，便就是元春了。
不过虽说何氏出身有限，但到底也是大家小姐，且在徒明晅登基之前也掌管过王府里的事务，在这方面其实并不怎么欠缺。而且她作为儿媳妇也不能管着太上皇的后宫里面，徒明晅自己的后宫里的人又尽是原先的老人，对皇后来说其实还并不太为难。所以元春虽顶着分担宫务的名声进的坤宁宫，但实际上却并没什么大事可做，不过略整理些并不重要的档案书籍罢了。
原先元春只顾着汲汲营营的找寻上进的机会，对这些工作并不上心，多是交给抱琴来收拾，自己则想法子在皇后甚至圣上面前露脸出头。如今元春已经不想着上进了，难免老实下来了，也觉着坤宁宫的日子略有些枯燥繁杂，远不如先前在李嫔那里平静安宁。
再加上对于梦境中的那点子恐惧，饶是知道若是出头可能能得了一时的锦绣荣华，她倒也生出了退意。
坤宁宫里分给元春的活计并不很多，便是平日里她三心两意的也总能做完，更枉论如今元春收了心思专心做事呢，是以不过半日的功夫，那点子东西便也处理完毕了。
元春也没想着再去多做什么，便索性带着抱琴回了住处。
“原是母亲那里传来的消息让我慌了手脚，才想着搏一搏的，如今家里那边宫里只我一个。若是母亲还有其他生养，让我嫡亲的姐妹进了宫便罢了，若是薛家妹妹进了宫，她也是自有自己嫡亲的父母兄弟的，只怕我被借了一回力气之后就会被碾到地里去，这么想着我到底是怕的。可我也知道，我的年纪已不小了，比圣上还大了许多年岁，圣上满宫上下定是也寻不出一个年纪如我这么大的了，便是再花容月貌也经受不住年华已逝。与其拼着这可能的繁花一现，倒不如退一步回太后宫里，太后的年纪还轻，又到底相处十年，有些情分在，结局总不会太差。日后……凭是贾家里哪个妹妹进来，我总是占了先机的，谁也不敢给我脸子瞧。”
白日里寻常宫人多是正在当差干活，并没几个人会在房里歇着的，再把门窗一开，倒也并不害怕被人听见什么。
元春和抱琴虽名为主仆，但是却是两相扶持着在这深宫里活了十年了的，实则倒也有几分姐妹情分了。是以元春有什么话倒也都和抱琴去说，并没怎么隐瞒。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黄柯一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