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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剑沉三则 ...


  •   一、一个有病的番外

      *16年1月正文第11章被锁,不想动它了所以单拎出来

      我睁眼前一刻就觉得这熏香袅袅的环境有哪儿不对,撩开眼皮儿坐起来面对着古色古香的床幔发懵。忽地有个盘着髻穿小夹袄的妇女挑开了帘子,垂着眉温声细语道:“皇上起了?今日落了大雪呢。”
      我吓了一大跳,往下一掏,并没能摸到多余的器官。
      也就是说,我还是个女皇帝。
      “所以朕的后宫都什么情况?”我一边让小丫头伺候着穿衣服,一边问这位禁宫大总管芳嬷嬷。
      芳大姐好像是十分不忍听闻一国之君白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关心后宫之事,皱着眉,跟我提起:“皇后娘娘仍是病重,也亏得熹贵妃素日便协理六宫事务,如今并没乱了套,皇上且放宽些心。”
      熹贵妃?天呐噜,这我可消受不起。
      当我正要问芳大姐是哪个皇后哪个熹贵妃时,从暖阁外头来了端庄的大丫头,端着红木的托盘,上头摆着精雕细琢的漆器食盒。
      端庄是端庄,眉儿眼自带着笑模样,漂亮十分。她问了安,说是贤妃娘娘差来送汤的,天寒地冻,陛下注意着保重身子骨儿。
      我问她:“贤妃姓甚名谁?”
      大丫头一下失了笑模样,垂着头答:“玉贤妃娘娘的名讳奴婢怎敢妄称。”
      “行了你下去吧。”我想不起来熹娘娘下头有什么玉不玉的,打发她走,又问芳嬷嬷,“皇后病了几日了?朕是不是该去看看她?”
      芳嬷嬷略略惊讶,忽然就戚哀地抹了抹眼角,说奴婢知道皇上您对皇后娘娘情深意重,眼见着娘娘还是拗不过心性来,陛下又何苦还要去讨个不高兴呢。
      我一下子稀奇起来,帝后不和是哪一出里头的戏?
      “嬷嬷莫要伤心,”我的腰带也扎好了,垂下双臂来十分自在,“你先告诉我,朕的皇后是男的女的?”
      芳嬷嬷傻了眼。
      等稍后朕起驾去坤宁宫,却在皇后门口被人跪了一地,发现跪的人是熹贵妃——错了,是希贵妃时,朕才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恨不得瞎了眼。
      我从步辇上跳下去,希贵妃皱着眉伸手扶了我一把,斥责旁边的人:“天寒路滑,也不谨慎着点儿陛下,就放她跳下来?”
      “老王你莫要吓唬旁人!”我想勾他的肩膀凑一起咬耳朵,却发现身高差还是蛮大,意思意思扯了扯他的狐裘衣领,“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个情况?”
      “陛下这是又胡闹了,”他说话的口吻像教育小朋友,“今日又罢了早朝奔后宫来了?”
      “哎呀你不要跟我装正经,”我很着急,“你怎么就成我后宫了?我这是在哪儿啊?”
      他抬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扭头和芳嬷嬷说话:“芳总管,陛下身子不适,你怎么还由着陛下乱跑?还往皇后这里跑。”
      我出离愤怒,跳起来打老王的头,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将堂堂皇帝毫无尊严地抱起来塞回步辇座位上去,吩咐起驾去御书房。
      “反了反了!”我拍一个小太监的脑袋,“来人把希贵妃抓下去,革成庶人,永不叙用!”
      “陛下息怒,息怒。”芳嬷嬷唯恐我倾着身子从步辇上摔下去,凑过来用手托着我,“贵妃娘娘是为了陛下着想,您就听娘娘一句劝吧。”
      我被左一句娘娘又一句娘娘气笑了,叫王杰希:“爱妃过来!”
      爱妃他不理朕,耿直地叫小太监抬着我快离开,一身玄衣,灰裘大氅,挺拔如松竹,在雪地里打眼得很。
      “你至少告诉我朕的皇后是谁啊!”我被人抬着跑,不死心地扭着身吼。
      希贵妃远远地看我一眼,“叶后不愿见客,陛下莫强求了。”
      我当即一个五雷轰顶,外焦里嫩,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坐在位子上,想了想,挥挥手招芳嬷嬷过来,说如此这般说来玉贤妃也不是玉贤妃了,是喻贤妃???
      她搞不清我的意思,和和气气地说贵妃娘娘就是这个性子,皇后娘娘也是一时想不开,说来还是贤妃娘娘最妥当贴心,圣上咱们要不去贤妃那儿?
      我捂着脸想了想,觉得喻文州是好说话一些,立刻就说行。
      贤妃在院子里赏梅,和身边我早上见过的那个端庄又爱笑,颇有几分他风韵的大丫头说着话,看得我心头一晃,立刻扯了要通传的小太监,问芳嬷嬷:“朕的后宫真的没有秽乱宫廷事件吗?”
      芳嬷嬷大惊失色,说陛下怎能如此怀疑贤妃清白。
      不知道清白与否的贤妃回过头,瞅见我们一大堆人,施施然行了个礼,说圣上怎么有空过来这儿了,是否又在皇后处吃了闭门羹?
      我说好你个喻贤妃,竟敢讽刺朕,少不得要治你一治,来人守好房门朕与贤妃进屋先战三百回合。
      我把他扯进屋子里,锁好门,将人摁在椅子上,我站着,一脚踏上另一只圆凳,拔了自己头上的簪子抵住他脖子,“来,老实交代,这是什么幺蛾子?”
      “这是什么幺蛾子,不是该看皇上您吗?”他无辜又和气地眨眨眼睛,“白日宣淫,实在不合礼数,有辱斯文,您要坚持的话,臣只有自刭,以存风骨。”
      我又好气又好笑,撤下腿来在屋子里团团转,问什么他都答非所问。
      “喻贤妃你搞清楚,”我终于原形毕露,狰狞地警告他,“现在朕是皇帝,你是后妃,生杀予夺之权在我。信不信朕马上办了你?”
      “信,”他笑着答,弯弯眼睛,“陛下信不信臣也能马上自刭,但求清白?”
      我的妈呀这个人。
      朕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圣上若想知道什么,不妨先问问自己的心。”贤妃扶着门框,笑吟吟地送客。
      我恹恹地坐在步辇上,问芳嬷嬷:“除了那两个幺蛾子,朕的老婆还有谁?”
      “回圣上,肖淑妃就住在前头的重华宫,张德妃的永寿宫也不远,您……”
      我打了个寒颤,“萧淑妃不吉利,回头让人把他们俩名头互换下,朕不去了。还有谁?比较得宠的,朕的贴心小棉袄那种。”
      芳嬷嬷想了想,低声细气地说:“陛下后宫充盈也就是皇后娘娘进宫这几个月的事,委实没见您对谁更上心,是老奴失职了。”
      我扶额,“不怪你,圣心难测。你跟我说说,皇后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么跟朕一个姓,不是朕的兄弟搞□□吧?”
      芳嬷嬷花容失色,连说不是。
      皇后出身将门,太.祖赐国姓,封王侯,煊赫多朝。这一代的镇国大将军为保皇后娘娘不进宫,连丹书铁券都拿出来了,圣上您却……也怨不得皇后娘娘心思郁结,积久成疾。
      我好想一头从轿子上栽下去。
      “不去御书房,朕不去,朕要把后宫都走一圈。”我心如死灰地说。
      路上芳嬷嬷就在我的要求下不停地跟我絮叨,很是讲了些后宫轶事,比如乐嫔特别活泼,到哪儿都打成一片,宫里他所到之处必找内务府报销,又比如周美人其实身份不止美人,但因为圣上您任性,说他太美了就这个位分吧别的不能突出他的特点。还比如——
      “打住,打住,”我说,“算了咱们说说前朝吧,后宫尽是好男儿,那朝堂难道是姑娘在打理?”
      芳嬷嬷忽然住了口,神色郁郁寡欢。
      我心头一惊。
      结果老子果然是把前朝的青年才俊全都掳进后花园了啊!
      罪过啊,罪孽啊,我怎么还没成亡国之君啊!痛定思痛,我后宫也不逛了,马上回御书房找硕果仅存的内阁大臣商量怎么把这些无辜的男孩子都放回他们的岗位上去。
      突然就有人扑滚着来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禀报皇上——宣府急报——鞑、鞑子入关啦——”
      我觉得我要昏过去了。
      “拿圣旨来!”我火急火燎地喊人,“朕要大赦后宫,快叫他们是哪个岗位的就回哪个岗位去,快,迅速!哦,希贵妃就不要了,喊他去钦天监给朕看星星当国师去!”
      阁老被我惊呆了,老泪纵横道:“先帝保佑啊,圣上终于长大了,明事理了……”
      我翻了个白眼,又虚情假意地把老人家扶起来,安抚他说朕从前是不懂事,以后还要你们多加辅佐,云云。
      阁老却忽然一抹眼泪,叫住了要去通传圣旨的秉笔嬷嬷,神色诡秘地对我讲道:“圣上且慢,皇后娘娘可不能放。”
      我头皮一炸,惊恐地瞪着他,他却一板一眼地分析,说叶将一族因皇后一事已生怨忿,又手握重权,如若放了皇后,叫将军府没了顾忌……
      好可怕啊这个世界。
      我最终还是没有放走皇后,因为阁老一副朕要是掂不清他就一头撞死在御书房柱子上的架势,我不得不说好好好不放,朕对皇后情深意重,舍不得他着呢。
      一干子后妃乌泱泱地来找朕辞行,好多我认都不认识。肖淑妃是个好人,喜气洋洋地谢主隆恩,张德妃面无表情,说话极富文采,出口就是能写成祭文的那种格式,语词典雅考究,情意丰沛,仿佛朕已经殡天。
      我苦着脸打发他们都快回去干事。
      来辞行的没有希贵妃,也是,朕都叫他去看星星了,他肯定十分怨恨我。然而我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女人。
      万万没想到的是朕在御书房看奏折和开会,搞到半夜的时候,喻文州带着他那个漂漂亮亮的大丫头,又给朕送汤来了。
      “你怎么还没走?!”我浑身汗毛耸立,极其有失帝王风范。
      “臣是文臣,”他好整以暇地说,“在哪儿办公都一样。”
      “放肆,朕的宫闱之中岂能允许外臣出入!”我拍桌子,“回你的翰林院去!”
      “圣上记岔了,臣不是翰林院的,”他面不改色,“话说回来,圣上真是翻脸无情,早上还称臣为贤妃,怎的此刻就成外臣了?”
      我气得心口疼,“你你你——”
      他叹口气,“臣也不是故意赖着不走,只是虑及皇后没个传话的。”
      “皇后……妈的,叶修跟你说什么了?”
      喻文州笑眯眯地靠近我,“他说,他要去宣府。”
      “叫他自己来跟朕讲!”反了,真是反了。
      “圣上确定?”他意有所指,“您问清楚自己的心了吗?”
      我一摸心口,觉得皇袍穿在身上真是勒胸得紧,喘不过气来,瞪着喻文州打发他走,叫他转告皇后死心吧,阁老说了,为了朕的江山着想不能放他。
      对面的人笑了笑,眼波流转一段月光,似有讽刺。
      结果皇后还是没来见朕。
      说不来就不来!
      我殚精竭虑,战战兢兢,还好前朝一批能臣勇将,亏得我迷途知返苦海回头,把他们从万恶的后宫里解放了出去,朕的江山还有人来管。但是宣府的战况一直不容乐观,鞑子连克数城,再进一步就要逼近京畿了。
      我开会听他们吵架吵到半夜,有人提议起复镇国大将军,朕没搭话,耷着眼皮儿冷笑,他们就绕开了这个话题,继续吵。
      我深刻地思索了一下,到底放不放叶修,他丫的怎么还不来见我啊!
      结果当夜朕就被人刺杀了。
      我是被嗑瓜子剥坚果的声音吵醒的,裹着被子睡眼朦胧地撩开床帏看是哪个值夜的小丫鬟这么大胆,结果就被一身夜行衣的姑娘吓了一大跳。
      “沐沐沐橙姐姐,”我怂怂地抱着被子,“您这是?”
      “哦,我来救叶修,”她说,拍了拍手,很有礼貌地把暖桌上的瓜子壳拢成一堆,“走错路了。”
      “呃,他住坤宁宫,在后头。”
      “我救不走他呀,”苏沐橙很认真地说,“所以我干脆来找你放了他。”
      “姐姐啊这个人我真的不能放啊……”
      苏沐橙露出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微笑,又温柔又可爱,“不放也得放。”
      “你劫持我吧!”我大义凛然地挺直了胸脯。
      结果我们两个业务十分不熟练,在值夜的小丫鬟揉揉眼睛终于醒了,发出一声尖叫的时候,苏沐橙一个紧张,将开坚果壳的小刀扎进了朕的脖子。
      啊啊啊啊啊要死。
      没死,第二天早上我醒来,脖子上围着厚厚的纱布,芳嬷嬷坐在我床边抹着泪,看我醒过来发出了惊喜的呼喊。
      我觉得我还很好,就问她苏家大小姐呢,你们没有对人家怎么样吧。
      芳嬷嬷面色为难,用放得很低很轻的声音说,苏小姐意图弑君,到底因为身份特殊,还收押在宫廷里呢,昨儿抢救您的后半夜,皇后娘娘就过来了,现在还在御书房外头站着。
      “他怎么敢站着,”我不忿,“跪下求情朕就考虑!”
      “这个,太.祖钦赐,皇后一家子人都是不用跪的……”
      “反了!”我怒,又觉得脖子疼。
      “那陛下,您见皇后娘娘吗?”
      “不见!”我嘴里发苦,挥挥手叫芳嬷嬷去打发叶修走,然后差人去把苏沐橙放了,皇宫里的各色坚果都送去一份压压惊。
      芳嬷嬷觉得我真是个仁君。我谢她的好意,无聊地养伤,天天接战报,听别人吵架。
      我问芳嬷嬷你多大岁数了想没想过出宫老家是不是还有人在等你啊,她连连摇头否认,我心说怎么会呢,村头有个姑娘叫小芳,难道不是你啊。
      没过多久,我顶不住前线战事和朝堂的压力,还是把叶修放了。
      事实证明,镇国大将军宰相肚里能撑船,一点儿没有怨恨,接回他儿子,领了兵就虎虎生威地去打仗,收复失地千里。
      但是万万没想到,朕的肱骨之臣,梁家反了,真反了,勾结鞑子,里应外合,重创我军。
      “其实也不是我要反,”前头就没出过场但好像一直存在即合理的梁清夜袭我寝殿——娘的又夜袭我寝殿,这宫里的守备力量能不能好了,“是剧情需要。”
      我觉得剧情快进展到御驾亲征了,于是隔天我就在朝上宣布,朕要御驾亲征。
      一片鬼哭狼嚎地劝谏,朕不听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王杰希差人从钦天监给我送来一卦,上佳,圣上放心去吧您嘞。
      喻文州最后一次来给我送十全大补汤,笑得温柔又狡黠,说圣上无嗣,此去千万要保重。
      “敢说这种话你真是不要脑袋了,”我喝着他的爱心汤,觉得他的丫头手艺不错,我要回来了就讨走他的大丫头,“朕要是没了就传位给皇后,反正他也姓叶。总不能我俩都没了,想来他肯定不同意和我殉情。”
      “圣上不自己也在开生死的玩笑吗?”他不以为然,续道,“但愿帝后此番共同御敌,能化解心结吧。”
      “有个屁心结,”我口无遮拦,杀气四溢地放下轻薄如纸能透烛光的瓷碗,“别以为朕不知道他装病躲后宫的时候天天跟黄少天张佳乐打架,内务府都快给他掏空了。”
      喻文州失笑。
      然后我就背上重剑御驾亲征了。
      可惜我始终没有上过前线,最勇敢的一次也是敌人已经放弃攻城的时候站上城头鼓励大家辛苦了。
      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叶小将军带领一千轻骑追出关外全歼敌人残兵,这场战争终于画上尾声的时候,我才头一次看见叶修。
      他领着得胜的骄兵纵马回城,朕一骑绝尘,出关数里相迎。
      宣府苦寒,天晦如墨,浓云卷雪,朕的锦裘收拢不住,被劲风高高地扬在身后,一如飞舞的长发。
      总之就是很冷,我顶着割面的风霜,放缓了坐骑的脚步,前方一身玄甲身负战矛的男人也勒马,缓缓地踱过来。
      打照面的第一瞬间,他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笑了,说:“是你啊,噗,怎么样,这故事好玩儿吗?”
      好玩个鬼啊朕都快心累到猝死了。
      “不好玩,”我说,“想见你一面真特么难。”
      “哪里就难了,”他安抚似地讲话,“是你不愿意醒罢了。”
      “我就知道是你,”我说,吸了吸在冷风里冻得好像要流清涕的鼻子,啊,真丢人,“你就是游戏的bug。”
      你是我所有的弱点。
      他好像觉得这种说法很好玩儿,舒展了眉眼,靠近我,俯身牵了我马匹的缰绳,想了想又问:“要不要过来,哥带你双骑?”
      “如果这不是个梦,”我松开双手,让他把我捞过去,“千万告诉史官,不要记载朕是堕马而亡。”
      他大笑,被风呛了一嗓子,然后一边警告我不准笑,一边抱紧我,扬鞭策马。
      城门近在眼前的时刻,我揪着他并不好揪的领子,凑上去亲了他一口,他低头的时候被我勾住脖子,然后我们一起跌下了狂奔中的骏马。

      我醒了。
      幽怨地翻了个身。
      打丧尸小勇士们还睡得很熟。

      二、剑终于不沉了

      *HE线下的叶结局,24年8月应邀创作

      曾几何时我认为成年不是一件好事,十八岁过后生活充满歧路,自负其责的苦涩远远大于青少蒙昧时的劳苦。
      两世为人之后我对于成年简直急不可耐,和某人的道德水准完全没关系,纯粹是我又过了一遍少年时代之后,发现能够自负其责实在是顶有尊严的一件事,从前的自己显然夸大了做选择时的迷茫感受,才会认为它不好。
      身份证上十八岁当天刚好高考放榜,我马上就自作主张决定,去隔壁金融实验班,再也不读贵校见鬼的人文学科了!
      叶修北京杭州两头跑,六月里赛季结束后还特意留在兴欣,第一时间看到结果,十分震惊:“你还真是高材生啊?七百一这是人能考出来的吗?”
      果果姐忙着接招生组的电话,闻言回头白了他一眼。
      我心平气和,心想一辈子可能只擅长这一件事,做题家嘛,难怪这么认死理儿。
      当天晚上聚餐庆祝,路过兴欣网吧,我发现连网吧都挂上了横幅,差点晕过去,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能喝吗少喝点儿。”叶修把啤酒从我手里抽走。
      魏琛不满,说你管东管西的到底人家谁啊,叫你爹了吗。
      他已经喝大了。
      我依稀记得三年前这时候同样一幕好像发生过,连人都没怎么变……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郑重声明,把易拉罐抢回来。
      世界倒转,光怪陆离,周围的环境和人声都离我远去。我趴在餐桌上,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重生为叶云轻的这几年里,我一直克制着自己避免进入神智有失的状态,因为那会提醒我某个已经渐渐淡忘的异度空间。
      我越来越回忆不起从前的人生,那场重大冒险的经历也从脑子里褪色,后者对所有经历过的人都一样,好像一场集体迷失的梦境。
      只有在醉酒的时刻,那种模糊、醺然的感觉,好像要把人带到时空的夹缝里,左右皆可。
      我好像一度面临过这样的夹缝,是谁伸手拉了我一把,不是从湍急的江水中,而是某种未知的神秘物质……宇宙,时间的乱流中。
      我下巴抵着桌面,感觉头疼,那被惦记的对象站在包房外侧的露台上,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头,神色带着如同一缕夏夜熏风的柔和。
      老板娘在和他说话,叶修笑着摇头,拒绝了某个提议。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了一下我的脸颊。
      沐橙重新在我旁边落座,斟上一满杯冰鲜柠檬水,对我说:“你脸好红啊,喝点儿水。”
      我道谢,然后咕嘟咕嘟喝完了一杯,然后继续趴在桌上,看着露台发呆。
      沐橙望了一眼,说:“还喜欢他吗?”
      “……从何问起?”我都有点口齿不清了。
      她温和地笑笑,居然和叶修有一点神似。
      “以为你会习惯了。”
      其实有理,在重新成人、重新负责的世界里,我也多次反思此问。
      不管怎么说,我外表都仅仅只是一个丫头片子,正常成年男性是不会想和十五岁的高中生谈恋爱的,纸片人除外。虽然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变成了纸片人,可现实的一切还是非常活生生非常3D,只好放弃这种理解。
      他张开双臂的那天,给了我一个机会,一个借口,但这三年里,他待我和一个姐妹没有太大差别。
      “很擅长吧……叶修大概是。”沐橙含混地说,而我理解她的意思。
      “想不好,”我喃喃道,“选择人生实在是太难了。”
      “很久以前,我还小的时候,也喜欢过他,”她说,用指尖转动一个倾斜的易拉罐,“直到我成为我自己。”
      我盯着沐橙,感觉到她真诚的劝诫之意。
      本赛季结束她也退役了,最终选择了留在杭州接着做荣耀的直播解说。
      我知道成为某人自己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成长的真相。
      “但是不一样,主要在于,”我慢吞吞地,努力地寻找词句,“在认识他以前……我就已经是我自己。”
      沐橙笑了,对我说:“别以为我是劝退的意思啊,知道刚刚他跟果果说什么吗?”
      我突然发现叶修已经不在露台上了,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老实说,超过两个身位格的东西,我一概听不见。
      “果果邀请他续任教练,叶修拒绝了,说兴欣早就不该再受他的影响,”沐橙说,“他还说,既然你已经要去北京上大学了,他也没有再来回跑的理由。”
      我脑子里炸开了一朵小小的烟花,举起空杯和沐橙干杯。
      “谢谢,我爱你。”我说。
      她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倾身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爱这个世界。”她温柔地说。

      我没跟叶修说过爱他,当然了他也没跟我说过。
      盛夏,我拖着这个死宅男出国旅游,当年没能去成的苏黎世,听他指指点点,在哪里买过中国泡面,又是在哪里抽烟差点被警察罚款。
      后来在那个巨大的冰蚀湖湖畔看落日,尽头湖岸镶嵌的金边逐渐被布满云层的黛蓝色天空吞食,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前,叶修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问他怎么了,他泰然自若地说:“没事。”
      “老实交代。”
      他没有放开手,顿了一下才说:“刚感觉你要跌湖里去。”
      “……胡说八道!”
      民宿的老板娘给我们留了晚餐,叶修把它们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然后用手捏着耳朵,说烫烫烫。我跳起来冲到冰箱倒冰块,他说没这么严重。
      那冰块也不能白倒,我开了一瓶红酒。
      他警告我:“瑞士可是20周岁才成年,严格来说你不能喝酒。”
      “说是你喝的不就行了,反正你买单!”
      “嘿你的地方政府励志奖学金呢?”
      实际上,我开始觉得自己是在频繁地追求那种似梦非梦,精神抽离的状态。
      离开瑞士的前一晚上,我又在酒店里醉倒了,迷蒙之中,叶修将我抱到床上,我翻身把他撑在手底下。
      他静静地望着我。
      我的手指从他的额头一路下划,一条竖线划到心口。
      “老叶,你能不能讲两句真心话。”我诚恳地请求。
      “哪方面的?”
      “呃,你能吻我吗?”
      在我头脑并不很清醒的情况下,我们接了第一个吻,烟草和酒精的味道可以说有点恶心,彼此都马上把对方推开了,我也立刻回魂,坐直了身体用手背抹嘴。
      叶修用手扶着额头,眼神放空想了一下,才说:“不能说是自恋,其实本人挺有人格魅力的,在联盟的时候一多半人喜欢我。”
      “……你醒醒。”
      “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接着说,“可没有遇见过你这样的。”
      他的手指搭在我的颈后,将我拉下去,又发生了一回苦涩的亲吻,不过这一次问题不大,我们没有分开。
      背脊靠上床垫的时候,我的皮肤感受到那压力带来的形变,以及它的缓慢回弹,反作用力好像击打在我的脊骨上,让我感觉自己失去了血肉的保护。我的手在虚无的空气里沉没,仿佛被异空间摄食,我哭起来,乞求道:“你拉住我,叶修,你——”
      他抓住我的手,十指与十指交扣,就像在湖边那会儿。
      “这事儿换我也没把握,另一个世界,另一种身份,”他低声说,“但是你办到了,挺了不起。”
      “一般吧,”我清清嗓子,“如果我说是因为你才办到的,是不是太肉麻了?”
      他笑了,评价道:“这话动听。”
      过了一会儿他叫了我一声“林竼”,我也没管气氛正好,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捂住他的嘴,说:“我是叶云轻!户口还是你上的呢你忘啦?!”
      他挣脱了,咬着我的手指,问:“你确定吗?”
      三年前选择权在他,现在他交还给我,是这个意思。
      我冷笑一声,“我倒要来检验检验你这三十年童子功的成色。”
      然后是字面意义的一鼓作气。
      怎么说呢,那是一种和酒醉很接近的状态,理智的防线被冲开一个缺口,带有麻痹效果的潮水灌进来。我陷入强烈的精神恍惚,但仍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
      你爱吗?我听见自己扪心自问。
      可不知怎么的,叶修回答我了,他说:爱,我爱你。
      我如释重负,交换誓言:那我爱你这个事儿你也早就知道了,很好。
      他将我困在怀中。
      那之后我就戒酒了,一滴都不再沾。至于那些隔世经年的不知发生在哪个平行时空的故事,我也再没有梦见。

      三、无题

      *TE线中如果王记得,24年8月应邀创作

      在西藏遇到雪崩那次,差点儿就没救回来,当地居民将我从雪地里带回,用某种香料稳住了心跳和血压,这才撑到了紧急救援赶来。我后来专门又去了一次,跪在浸着酥油香气的帐房中,向他们神秘的女性领袖求来了一份。
      只需打开那方小小的手帕,用鼻孔吸入少许,就能带来致幻效果。极有可能是某种神经毒素,成瘾性较小,雪山上的信众用来在一种放松状态下灵修,与下降的天女对话交欢——这种体验才是成瘾的来源。
      但我从未渴望天女和登入极乐,它带给我的体验只是一种极度的平静,和依靠个人能量苦苦静心的模式不同,只要一丁点香味,我就能毫不费力地浮上空虚,在世界与世界之间跳跃。
      平行宇宙的概念在那些年非常火,相关的电影拍得很烂,不妨碍大家确信它的存在,宇宙恒河沙数,一定有一个世界你过得比现在好上一千倍,有一天会有某种机缘将你送到那个天堂。
      当前的我只是无限个我的一面,它们流动交互,重叠影印,我既迷失自我,又无处不是我。
      香料使用了一半的时候正是我重度上瘾的时候,已经影响到了生理机能。我目中所视的一切都有重影,建筑的一半垮塌,电灯闪烁不定,最重要的是,每一个人都是流动的,是三千世界的切片。那个女孩儿如果暂停半步而没有如常行走,就会错过那辆疾奔而来的自行车,错过那场宿命的相遇,她因此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交换,她的身形具象化为了身后半步的那个影子。
      但我在系里见到王杰希的时候,他没有其他影子。
      那会儿我还沉迷另外一些概念,想象自己在高维生物的眼中就像自己看待二维图像一样,毫无保留地展开,大脑可以随意摘取更换。而眼前这个我曾以为是文学维度想象生物的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他的头脑、胸腹完好地封存着。
      我迷惑地望向导师,他自顾自地把一叠文件交给了王杰希,把人送了出去。
      王杰希回头,目光落在我脸上,看了好一会儿。
      系主任的儿子,帮忙跑个腿。导师这么解释。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去年才上任的系主任确实姓王。
      所以现在是这么一个世界,所有人都只是可以随意创建、到处挪动的模型,唯独其中一些生物,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我本来要和导师讨论论文,但心烦意乱之下随便找个了借口,匆匆告辞。
      路过那短短两三阶青石砖时,它们突然和平行世界遭到毁坏的自己交换,在我脚下顷刻垮塌,我猝不及防往下跌去。
      一双手牢牢地抓住我的臂膀。
      “小心。”王杰希说。
      我惊魂未定,看向那铺石阶,它们又是完好的了,换回来了。
      王杰希松开手,说:“这么说有点冒昧,我们是不是见过?”
      我转过身看向他的脸,尘封的记忆复活,简直就像妖魔一样尖啸着将我吞吃。
      “可能以前打过照面?”我尽量轻松一笑,“我在人文学苑混了八年了。”
      王杰希微微蹙眉,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清晰的人脸,在混沌重叠的世界影像中,恰恰是这个虚假的人成为了唯一真实的存在。
      “不好说……我能问一下你的名字吗?”他说。
      我本已应该想不起来他以及其他某些人是曾经如何逼问我的真实姓名,但记忆的妖魔替我主宰了神志,有一瞬间,我甚至还想告诉他那个虚假的身份。
      理智的凝胶终于敷上了我饱受创伤的神经,我定了定神,摇摇头,跟他说:“那你就是记错了吧,我们不认识。”
      我往台阶下走,双腿发软,几近踉跄。
      王杰希追上来,绕到我前面。
      他看上去也有些茫然,这么围追堵截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对他来说肯定不是常见行动。
      某个名字好像在他唇齿间呼之欲出,可是他找不到,他从未找到。
      “抱歉,虽然听上去很像胡乱搭讪,但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预感,我一定认识你。”王杰希说。
      我看着他,目光却虚化了,只看到他身后,漫长的时光像湖水一样流动。
      “也许吧。”我喃喃道。
      “我叫王杰希,电竞选手,不是这儿的学生。”他决定先自我介绍。
      “我认识你,你是玩荣耀的。”我笑了笑。
      王杰希看着我,突然说:“能请你吃个饭吗?”
      “啊?”
      “然后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时光的洪水绕开了他,却淹没了我的脖子,一股哽咽之意几乎涌上我的眼眶。
      我突然放弃了,太疲惫了,独自在这片水域中漂泊。
      “犯得着吗,我叫林竼。”我对王杰希说。
      他愣了一下,仿佛霎时间也被命运击中。
      我向他伸出手,他下意识地握住。
      “走吧,”我说,“带我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剑沉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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