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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话、冰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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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望?应该是能一直一直和阿征在一起吧。」
这世间的幸福来得永远不容易。
莲见时江此时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这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冷,整个京都都被白雪覆盖,耀眼的白像是最纯净的存在,逐渐掩盖了所有的污浊以及……她的血。
这一切在旁观者眼中不过瞬间,对她来说却是感触清晰的慢回放。
汽车飞驰时伴随着的喇叭声,刹车后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嗡鸣,瞬间被撞击至空中的躯体,坠落在地时骨骼断裂的声响,被血液染红的白雪以及逐渐模糊的视线。
临死前的自己,头脑中闪过无数零星的画面,耳畔回响起对方熟悉的声线。
回忆像是书页,被时间的风疯狂的吹动,一遍又一遍重现。
开学典礼上,他说:“我是赤司征十郎。”
图书馆里,他说:“请问这个位子有人吗?”
Winter Cup半决赛结束时,他说:“在试图用跑腿这样的简单行为来获取他人的认可么,现在的你远配不起我曾经的期待。”
依旧是图书馆,他说:“小野桑和岛川桑如果能安静地坐着不大声说话,并不会打扰到我和时江。”
说出自己心意的那天,他说:“那就别从我的视线之中消失,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
送她回家的那天,他说:“赤司征十郎和莲见时江在一起的时候,都很快乐。”
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的脑海里翻涌。
她的耳边是他的声音,干净清晰,有致人于外的冷漠,也有平易近人的寻常,更多的是专属于她的温和与难得的柔软。
错综复杂的记忆像是爆炸一般在视网膜上变幻呈现,最终定格在那一抹耀眼的红。
这一眼,就是最后了吧。
真后悔啊……没能和你……
*
岛川优子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莲见时江的那一天。
陌生的少女坐在座位上默默无闻,似乎周围吵闹的一切都不能打动她丝毫,安静的少女,像是教室里唯一的清风,吹散了她心头因为和好友争吵而产生的阴郁,鬼使神差地,她向她走了过去,问了她的名字。
“莲见时江。”陌生的少女这样回答她,像是不习惯陌生人的接近,有些尴尬地挤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和时江接触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她很有趣,安静的同时还缺根筋,认准的事情不会有改变,难得的固执,特别是对待赤司征十郎的感情。
她隐约意识到莲见时江看似柔弱,却有着超出常人的毅力和耐心,自从遇见赤司征十郎,她就开始改变,原本隐匿在暗淡之下的光芒也逐渐显露出来,原来那个一直被她照顾着的好朋友时江,也有那样耀眼的一天,能够耀眼到站在赤司征十郎的身旁。
这段感情,模糊而神秘,她甚至怀疑过,时江对赤司究竟是崇拜的迷恋还是纯正的喜欢,直到那天,她们和小野卉一起去神社祈福许愿,她无意间看到时江许愿牌上的字句,才意识到这一段感情是如此的真挚却又卑微。
——希望自己能做得更好。
——希望能得到阿征身边所有人的认可。
——希望能一直一直和阿征在一起。
而赤司征十郎也的确没有辜负这份感情,他所有的柔软都只在莲见时江面前展现,这一点,经常能看到两人互动的岛川优子再为清楚不过。
可是这世间没有什么完美。
在知晓莲见时江出了车祸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慌,她害怕那个被她所珍视所保护着的挚友发生任何不可预料的危险,她害怕她再也见不到那个曾小心翼翼混迹在人群之中,为了爱人而鼓起勇气展露锋芒的莲见时江。
当看到还莲见时江躺在病床上发出微弱呼吸声的那一刻,她的心终于放下了束缚。
她的时江,还活着。
*
小野卉是个神经大条的妹子。
个子小小的扎着双马尾,看上去很萌妹,再加上很单纯,也就导致了她很受男生欢迎。
同时,不可避免的是,喜欢她的女生并不多,除了和搞笑社的人关系不错之外,并没有特别好的同性好友,所以能够认识莲见时江和岛川优子是她非常高兴的一件事情。
时江给她的感觉是安静的,但她的安静之下又有着出人意料的夺目光彩,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无论说什么,她都会倾听。而优子则是一团火焰,她热情的性格感染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的直爽让你时时刻刻感受得到她对朋友的维护。
能和这样的两个人成为朋友,小野卉觉得很幸运。
莲见时江和赤司征十郎之间的异常她虽然很早就有预感,但天生神经粗大的她并没有在意太多,直到岛川优子来告诉她这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她才惊呼“时江好坏!居然都不告诉我们!”
对于这两个人的情感她没法用太具体的词语来形容,她只是觉得,自从和赤司在一起之后,时江的笑容变得更多了,也变得更加耀眼,成为很多女生崇拜的对象,也包括她。
什么时候,她也能像时江和优子一样,被别人接受,成为耀眼的存在呢?
到那个时候,时江一定会微笑地和她说“卉酱很厉害”吧。
可是还没等到那一天,她的时江就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了。
安静地就像不会再对她露出微笑一样。
*
「愿望?他没有那样缥缈不定的东西,真正在意的,做到不放手就好了。」
莲见时江。
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情来形容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呢,赤司征十郎不止一次这样思考。
曾经的自己一定不会想到未来的自己居然会被这样的人所吸引。
平凡的败者。
作为一所出色高校的洛山,最不缺乏的就是优秀的人才,而莲见时江,显然并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如果不是那几次偶然的遇见,加之她的认定与执着,也许这一生他们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败,高傲如他,懦弱亦如他。
害怕失败的自己被只追求胜利的另一个自己所替代,这大概才是真正的失败吧。
而莲见时江,即使失败,却从未懦弱,即使胜利,却从未忘记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所以,他才会在她的面前沦为败者吧。
“阿征。可以这么称呼你吗?”他答应为她留下一席之地的时候,她最先问的是这个问题。
除了他的母亲,没有人这么称呼过他,哪怕是他的父亲,也只是叫他“征十郎”。
那些在母亲去世后就逐渐被他埋在心底的对温柔的渴望在这一刻被她挖掘。
他是赤司征十郎,也是一个还没有完全成长的少年。
从小缺失的那一部分天真、果敢、执着,在莲见时江的身上得到了填补。
见证她的蜕变,他居然会产生一种成就感,仿佛她的成功亦是他的成功。
*
意外源于它的不可预料性。
赤司征十郎赶到医院的时候莲见时江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一种刺骨的寒意笼罩了他,他想起多年前赤司诗织去世的那天,也是同样的冰寒,他犹记得一直以来神情冷漠的父亲眼中,流露出的那一抹痛楚,再强硬的人,面对心爱之人的离去,也会变得脆弱不堪,赤司诗织是赤司征臣的软肋,而莲见时江……是他的软肋。
前一天她还曾问过他新年想要什么礼物,作为赤司财阀的继承人,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而此刻,他希望那个礼物是她能够活下来,继续站在他的身边,他的身边永远有莲见时江的一席之地。
没有什么时候让他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直到“手术中”的红灯暗下,他猛地起身。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仍要住院观察……”
他意识到她还再发出微弱的呼吸,她没有离去,这一次,牢牢抓住,不放手了。
*
莲见时江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对陌生的环境感到一丝不安,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鼻尖,她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阿征。
这一刻无比想见到他。
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她的视线落在一旁靠在她床边的人,赤司征十郎。
隔着黑暗,她看不清他的脸,但那一抹耀眼的红色,一如过往,是她记忆深处最深的眷恋。
“阿征。”
她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弱,想要动一动身体,却发现自己被绷带支架牢牢绑住的肢体,她想起车祸发生时,自己的骨头似乎断了。
她感到一阵疲惫,再次闭上了双眼。
她再一次醒来是一个早晨,冬日的阳光算不上温暖却很明亮,照亮了整个病房,也让她看到了伏在她床边人。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上去很疲惫,她不知道她睡了多久,而他又在这里守了她多久,光是意识到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就已经很快乐了。
良久,伏在她面前的人睁开了双眼,视线相对,她望见他眼中闪过的惊喜,明明是那样一个不动声色的冷情之人,却在她的面前无数次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时江。”他用她曾一度沉迷的声线念出她的名字。
“阿征。”虽然依旧微弱,但依旧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还能这样和他在一起就足够了,她想。
*
醒来后的莲见时江见到了自己的父母,很难得的,原本对她失望已久,不闻不问的父母在生命攸关的此刻终于意识到了她真正的重要所在。
说不埋怨那一定是假的,曾经有多少次,她希望父母能像以前一样对待自己,却又一次次失望,但血缘的维系让她终究不能脱离亲情的桎梏,他们终究是她最亲近的人。
胜者,败者。在生死的面前,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真正重要的事物,已经紧紧握在手中了。
“时江!我们来看你咯!”岛川优子和小野卉的声音打断了望着窗外发呆的莲见时江,从见到她醒来的时候起,这两人就表现得十分殷勤,每天来医院探望,不让她无聊。
而赤司征十郎也每天都会来,并且在她的父母面前表现的礼貌有加,得到二人的一致称赞,莲见时江不免有些尴尬,特别是她的父母都很亲切地叫他“征十郎”而他笑着回应的时候,总觉得与那个在洛山校园里见到的赤司征十郎格格不入。
——阿征现在给人的感觉和以前很不同呢。
——你只要知道我还是赤司征十郎就足够了。
这一年的寒假,莲见时江几乎都是在医院度过,漫长的冬季就这样悄然流逝,而下一个学期的结束之时,属于他们的高中生涯,也同样要落下帷幕了。
但是无论如何,那封冻在所有关心着莲见时江人心头的霜寒,都已经在每一天的暖阳之中,逐渐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