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锦年》谈曦文

4、神奇撞衫事件

　　第一节上课铃响了，刘卫平拿着一叠名单走进来。
　　我坦然的坐在座位上，等着分班的结果。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平时下课时间也抱着本黄冈密卷的同桌方艳玲也停了笔，抬头望着讲台上神情肃穆的刘卫平。
　　他做事一向直接，从不会浪费多余的时间和表情，站定后，他拿着名单开口：“期末的排名已经出来了，这是分班名单，考前我已经说过了，前五十名留班，后二十名分到其他班，分班全都依照年级排名，现在我把名单发下来，大家看一下，有意见的可以提出来。”
　　名单从前排往后传，我心里异常平静，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会离班是不是得请后桌的男生帮我搬一下书。
　　接过名单，我拿在手里抖两抖，扇了会儿小风，才翻过来开始找我的名字。
　　然而在分班名单里，并没有我。
　　我坐直了，挨个又找一遍，还是没有。
　　方艳玲已经用笔把她的名字圈了出来，看我一脸茫然，伸手指着名单道：“你在这儿呢，留班了，恭喜呀。”
　　她表情带点轻蔑，一句恭喜说得似笑非笑。可我完全无暇理会她，因为顺着她的手指，我在 留班名单的最后一个框框里看到了我的名字。
　　童非 ,班级排名50，年级排名126。
　　我怀疑我看错了，使劲眨了眨眼睛，心里一点喜悦的感觉也没有。
　　因为在昨晚的深思熟虑后我已经决定离开八班，这里显然不适合我，再待下去估计我就要得神经病了。
　　我周围的精英们早已看完了自己的排名，又开始做题了，他们和刘卫平一样，好像没有情感，从来不关心别人的事。
　　我感觉坐在满屋子机器里，除了许朝露，找不到一个同类。
　　刘卫平已经拿出了期末卷子道：“分班情况就是名单上这样了，等会课间的时候，分出去的同学把自己课桌里的东西收好，还会有别班的同学换到我们班来。下面我们开始上课。”
　　他瞥一眼下面，所有人面无表情的翻开试卷。分班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结束了。有人走有人留，稀松平常，不过是江里投了个小石子，波纹都来不及起，就消失在激流里。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把它当了回事，认真的失眠了好几天。
　　我突然觉得厌倦，一阵阵深沉的无力感潮水般漫向我，总有一天我会淹死在里面。
　　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在他翻开试卷的0.1秒，我一咬牙“噌”的站起来道：“刘老师，我……我有意见。”
　　尽管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我还是很没有出息的结巴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前排的许朝露也转过头，眼神里满是疑问和惊讶。
　　刘卫平看着我严厉道：“你第一天上学吗？不举手就站起来说话。”
　　他眼里蔑视的光再次刺疼了我。
　　我胸口起伏，迎着他的目光道：“我一直在等您问我们意见，可您并没有问，我只能站起来说了。”
　　他阴沉着脸道：“你说吧，希望你不要浪费我和大家的时间。”
　　我捏紧拳头，挑了挑嘴唇：“我不想留在八班了，就像您说的，我呆在这一直是在浪费您的时间，也是在浪费我自己的时间。我申请去普通班，希望您尊重我的意见。”
　　刘卫平一瞬间有些错愕，继而轻蔑的一笑，在他看来我是在哗众取宠，公然挑衅他的权威。
　　但他到底是刘卫平，短暂的思考后他抬起头：“我下课后会去跟年纪主任反映，也希望你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走。我这里是没有反悔这一说的。”
　　我仍然微笑的看着他，诚恳道：“谢谢您，刘老师，我绝不会反悔。”

　　坐下来的时候，对上方艳玲惊讶的眼神，我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这种激动一直延续到下课。心潮澎湃中，我听着刘卫平的数学课，竟然所有题都听懂了，于是更加飘飘然。
　　然而，常言道乐极生悲。
　　事实充分证明狠话是放不得的，说得时候爽了，结果常常是自己打脸。
　　当我提着书包站在十一班教室门口的时候，我不仅后悔了，而且是肠子都悔青了。
　　刘卫平把我带到年级主任面前的时候，脸上一直是看戏的神情，他仍是没有多余的话，直接转达了我想去普通班的强烈意愿。
　　年级主任为难了一回，婉转的表达了班已经分好，希望我慎重考虑的想法。
　　刘卫平看着我不做声，我坚决道：“不用了，我考虑好了。”
　　年级主任推了推眼镜道：“所有班人都满了，只有十一班还插得进去，你一定要调班就只能进十一班了。”
　　我登时蒙了。
　　典型一般有两种，八班是那好的，十一班就是那差的。老师们无数次教育学生的结尾，因为有了十一班的存在而惊人的一致，他们先痛心疾首列举出种种罪状，而后便以：“你还不如十一班的学生。“结束，仿佛这句话一出，再皮的学生也会被激发出几分羞耻之心。
　　我愣在原地，感觉头上突然打了个炸雷，心里那点刚刚还在泛滥的英雄主义情节瞬间被震得粉碎。
　　刘卫平依旧事不关己的在一旁看着，他的所有神态都在告诉我跟他斗，我是自找苦吃。
　　我要是求饶，兴许还能跟着他回八班，不过就相当于自己在众人面前扇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又死不了人，可我那点该死的自尊心就是让我开不了口。
　　诚然，我并不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但最起码的尊严我还是要的。
　　年级主任还在问：“这位同学，你要不要再想想？”
　　我脖子一梗，凛然道：“不用想了，我就去十一班。”
　　刘卫平朝年级主任道：“你看，我没让她走吧，她自己要走的。不过她走了，我们班就又空了个位子，把十一班的韩锦换过来吧，那倒是个好苗子。“
　　我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我畏畏缩缩的跟着刘卫平回到八班收东西，资料卷子一大堆，收得我愁云惨淡。换班的学生差不多都到位了，大概是怕我赖着不走，刘卫平手一挥派了他的得意门生陈致帮我搬书，这可是年级第一名啊，我简直疑心这换班从一开始就是刘卫平的圈套。
　　许朝露也过来帮我，她欲言又止看着我，最后还是没说话。我朝她笑笑：“我就在你楼上，有什么事跺脚为号啊。”
　　她镇定道：“嗯，这个想法不错，我准备去学一下摩斯码。”
　　我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她是在回应我的玩笑，顿时哀叹，朝露不愧是真学霸，连胡说八道都那么有文化。
　　终于收好了最后一叠卷子，我抱着饭盒走到门口，冲刘卫平道：“刘老师，那我走了，您好……好好保重。”
　　其实我是想说“好自为之”的，但想到我如此下场，全都是因为一句狠话，便默默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只用一个十分勉强的笑表达了我对他的不满。
　　刘卫平倒没再跟我计较，皱了皱眉道：“没看出来你还很倔啊，我现在还真有点喜欢你了。”
　　我顿时感觉受到了惊吓，手里的饭盒子震了震。站在一旁的许朝露也跟着震了震。
　　他一笑：“不过你这性格的确不适合八班，十一班上学期刚换了班主任，王兵那个人最没有原则了，你去了好好学，考个重点再回来气我。”
　　我严重怀疑眼前站着的人不是刘卫平，“嗯”一声便准备走，生怕走慢了，他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他却又道：“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我急忙抬起头道：“不用送了，刘老师，我自己过去就行。”
　　他斜看着我，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道：“我不送你，我去把十一班的韩锦要过来。”
　　我堆了满脸的笑顿时僵成块板子。

　　十一班门口的走廊上，我见到了刘卫平口中的王兵，皮肤挺黑，长得很是敦厚，脑门锃光瓦亮，倒像个老农民，和一表人才的刘卫平一比，这个长相的确没什么原则可言。
　　他见我们来了，热情的迎上来跟卫平打招呼，眼光又移向我道：“这是童非吧，蛮不错啊。”
　　我实在不知道他这个不错的结论是从哪里来的，脸上笑着，心里冷眼等着他从我身上找出个不错的地方来。
　　可他显然没有往下说的意思，拉着刘卫平道：“刘老师，童非进班我没意见，但是韩锦这边恐怕有点问题。”
　　刘卫平以为他不想放，脸色有点难看：“老王，年级主任那里我都说好了，你这时候拦着不合适吧？”
　　老王道：“不是我拦着，是他自己不想走，我也觉得他还有很大上升空间，去你们班更合适，刚还给他做工作呢。要不我把他叫出来你跟他说？”
　　刘卫平点点头，老王便对旁边的许朝露道：“你去门口喊一下我们班的韩锦。”
　　又接着跟刘卫平聊起韩锦的情况。几句话听下来，这个韩锦简直是从一出生就开了外挂，他爸是东江师大理学院院长，他妈是医学院教授，于是他从小耳濡目染，学习自然是没话说，以他的成绩早就可以进重点班，但他一直不愿意，据说是不喜欢重点班的氛围。
　　刘卫平朝我看一眼，我赶忙低下头，心里却止不住的暗爽，对那个叫韩锦的顿时生出无限的好感，满怀期待的瞄着门口。
　　不过话说韩锦这个名字还真是耳熟，像是才在哪里听过一样。

　　隔一会儿，许朝露先走了出来，背后跟着个穿格子衬衣的男生，比她高了一个头，再一看脸，这这……这不就是那天在树下扶我的男生吗。
　　我瞪着眼睛望一眼许朝露，她忧愁的点一点头。
　　韩锦倒是悠闲自在，看着我们挤眉弄眼，眼里露出微微笑意。
　　许朝露跟刘卫平打声招呼便回班了，走之前又忧愁的看我一回，大概是太舍不得我。
　　老王道：“韩锦，这是八班的刘老师，关于去重点班的事呢，我觉得你还是先听听他的意见。”
　　刘卫平轻咳一声，严肃的开始了他那套招兵买马的说辞。估计是用得多了，说的时候行云流水，声如洪钟，条理清楚，有理有据。说得我都想跟着他回八班了。
　　韩锦却始终面无表情，似乎心在别处，根本就没有听他说什么。
　　说到最后，刘卫平也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于是草草结了个尾，叹口气道：“当然，我们还是尊重你个人的意愿。”
　　我不禁有点可怜起他来，一天之内两次遭到决绝，也的确是很痛心。
　　在老王和刘卫平殷切的目光下，韩锦终于回了神，像是想也没想便道：“好，我跟你去八班。”
　　刘卫平一愣，反应过来看向老王。老王一脸错愕，急道：“你这小子，早上问你的时候还坚决不去，这时候怎么又变了？变了也不先跟我通个气，别人看起来还以为是我不放你。”
　　韩锦一笑：“我是才定的，没来得及跟您打招呼。”
　　老王黑着脸道：“你怎么又决定去了？”
　　韩锦一本正经：“老考第一，也没什么意思，所以想换个环境。”
　　刘卫平满意道：“嗯，看来我说的话你还是听进去了。”
　　我鄙夷的看向他，这个叛徒，说归顺就归顺了，亏我还以为他是个同类。
　　老王半天说不出话，背着手走到门口招呼我道：“童非，你跟我进来吧。”又冲韩锦道：“你也进来收拾一下。”
　　我忙蹲下去准备搬书，他手一挥道：“先放着，等韩锦腾出位子你再搬。”
　　我“哦”一声跟着他进了教室。

　　老王站在讲台上指着门边的我向学生们道：“这位是从八班过来的童非同学，年级前一百名，转到我们班来，希望同学们以后多向她学习。”
　　他这个话猛然将我抬高了好几个档次，我还在惶恐中没回过神，刘卫平便招呼他出去，说是年级主任来了，要了解情况。
　　我被晾在门边，楞楞的站着，一堆好奇考究的目光将我围住。我浑身不自在，只好笑一笑，假装观察起教室的墙壁。
　　可墙上什么也没有，韩锦又还站在座位上收拾书包，我感觉快要装不下去了。
　　突然，韩锦后排的一个男生叫起来：“周天翼，你的衣服怎么和她一样啊！你两是不是认识啊？还穿成情侣装了。”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说话的是个穿黄色POLO衫的男生，皮肤比女孩儿还白，笑笑嘻嘻的。再往旁边看，一张睡眼惺忪的脸，他在望向我的瞬间，陡然清醒，随即僵在那里。
　　我终于明白了许朝露先前忧愁眼神的含义，因为这张脸不是别人，正是才和我结了仇的耐克鞋。
　　更加要命的是，在他尴尬的表情里，我发现他身上的白T恤和我一模一样。
　　学生买衣服就那么几家专卖店，常常是满大街穿成一样，可和一个男生撞衫，也太离谱了。
　　周围的学生们都开始起哄，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低下头，脸上一团红晕烧得厉害。
　　正不知所措，余光里瞥见周天翼站了起来，他是个高个子，小麦色皮肤，站起来晃了两晃，一双眼睛狭长，嘴边闪过丝戏谑的笑意道：“都别吵了！”
　　我定定的看着他，心咚咚直跳，快要跳出嗓子眼。
　　他笑意更深了，带点痞气，手指着我道：“我和她的可不一样，她衣服下面还拖着个牌儿呢，我可没有。”
　　我下意识伸手一模，触到个硬硬的东西，顿时心都灰了，这件衣服是新的，我出门忘了剪吊牌，把它掖在裤子里，谁知它这时竟掉了出来。
　　周围静止一瞬间后，爆发出一浪更高的哄笑，他旁边几个男生，更是笑得东倒西歪，人仰马翻，这夸张的一群人几乎就是两天前操场打球的原班人马。
　　我握着手里的吊牌扯不断，干着急，估计今天出门前一定是没看黄历，倒霉成这样。
　　危难时刻，还是老王解救了我。教室里的哄笑声成功把他和刘卫平引了回来。他站在门口沉声道：“刚刚谁起的哄！还有没有点高三的样子啦？”
　　声音并不大，但气势十足，班上立马安静下来。
　　韩锦已经收好了东西，老王道：“你跟刘老师去吧。”
　　这样的气氛下，告别也省略了。
　　老王还在气头上，黑脸都憋红了，厉声道：“唐晓宇，你坐到韩锦的位置上来，童非，你坐到他的位置上去。”
　　我正想着漂泊了一大早上终于有个窝喘口气了，急切的搜寻着唐晓宇，就见周天翼旁边的男生不情不愿的站起来收书。
　　老王道：“赵硕、周天翼，你们俩出去帮她把书拿进来，以后坐同桌要相互帮助。”
　　我立在原地，对上一脸惊诧的周天翼，和他身边憋着笑的赵硕，顿觉生无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