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若有意》穆凉圆

1、开始之前

　　仍是青城燥热的盛夏，蝉鸣似是要扯裂天空。路面蒸的没有一丝水分，完全曝晒于烈日之下。
　　苏予欢坐在办公室里浏览着文件，酷暑让整个公司安静得可怕，仿佛有什么在蛰伏，蠢蠢欲动，继而掀起轩然大波。
　　他依旧记得去年的今天，父亲无奈地告诉他：你白阿姨不是很愿意让你来我们家的公司历练历练。那个女人，凭借着比父亲多出的百分之五的股份，成功将他拒之门外。
　　终究还是自己高校毕业生的身份赢得了这份还算是尽如人意的工作。父亲听说他进了恒辰公司，竟也松了口气，跟恒辰的顶头上司，他的老伙计郑泽勤打了招呼叙了几次旧，苏予欢的职场生涯便有些一帆风顺的意味。周围的同事倒也不曾因为他父亲的关系背地里议论什么，不得不承认，苏予欢的工作态度以及为人处世让人无可挑剔，企划部门的员工大多服气于这个年纪轻轻的副经理。
　　正胡思乱想着，经理宋征敲门进来，撂下一摞文件：“我待会有个会，你抽时间把这个送到老总办公室去，别出什么岔子。”苏予欢应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的时间表，觉得事不宜迟，十点整出了办公室，上楼去会一会这位初来乍到的老总，郑泽勤的亲侄子。
　　听见门里传来的一声“进来”，苏予欢打开门走进去，不造作也不敷衍：“郑总，宋经理要我送来的文件，您过目。”
　　办公桌后面的年轻人抬眼，目光扫过苏予欢，仿佛有一瞬间的错乱，而后淡淡开口：“宋征人呢。”“宋经理不巧赶着去开会，所以交给了我。”苏予欢捧着文件放下也不是抱着也不是，微微尴尬。
　　“放桌子上就行，你出去吧。”年轻人把玩着手里的签字笔，忽而停住，“你就是刚上任的企划部副经理？”苏予欢愣了下，点头。“口碑不错，看起来挺有能耐，好好干。”听不出什么情绪。苏予欢又点点头，转身离开。
　　年轻人看着他瘦削的背影，转过脸去。
　　苏予欢难得正点下班，韩奇约他在外面吃饭，他也没来得及换身衣服，穿着西装就去赴约了。饭吃到一半，苏予欢面无表情看着韩奇，重重放下筷子：“分手吧。”
　　“你说什么？”韩奇显然难以接受。 “你少跟我装傻，我不信你听不懂我的意思。”依旧是机械冰冷的声调。
　　“苏予欢你抽什么风？能不能别跟个娘们似的天天闹分手？”韩奇竭力压低声调，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的情绪荡漾。
　　“韩奇，你是变态，但我不是。我受够了你给我的待遇。”苏予欢说完就走，韩奇快步跟上，刚到门口就被一群保镖模样的人给拦下。他最后骂了些什么，苏予欢没有听清，他坐在温南廷的车里，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
　　“行啊你，有先见之明，知道来找我。”温南廷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来点上：“摊上这种人，我还真是倒霉。”
　　尼古丁的作用让他很快冷静下来，苏予欢打量着温南廷新换的跑车，啧啧开口：“那个潜规则你的江总还真是舍得。”“什么叫潜规则……”温南廷无奈摇头，看他拿烟的那只手上的烫疤，“韩奇那混蛋弄的？”“不是，高中那会留下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都没好。”苏予欢笑一笑，掐灭烟蒂。
　　“我送你回你妈那去还是回你爸那去？”温南廷放下手机。“去我妈那，我可不想再见白怡芬那副鬼样子。你不顺路回去看看你妈？”
　　“当然要回去，我妈都念叨了半个月了。不过苏予欢你就不想你妹子？你不想我替你想了啊。”苏予欢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将近半年没有见过苏商了，面不改色一巴掌拍在温南廷的肩膀：“你替我想？你替我想你妈还差不多。我明儿个中午叫她出来吃饭，不劳你操心了。”
　　“听说恒辰走马上任的是郑泽勤在国外留学的侄子？”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干脆辞了模特，当狗仔去吧，绝对适合你。”
　　“你丫就是这张嘴，多少年了就知道拿话压我，有本事拿钱压我啊，我绝对没意见。”
　　“行了行了，再扯淡这就把你打包送老江床上去。”温南廷看苏予欢的脸色如常，松了口气——真不知道这发小什么时候能遇着个合适的男人。
　　“……要不，明天晚上你叫着苏商，咱们凑一场吧。”温南廷盘算着苏予欢他娘八成中午不放行，体贴提议。苏予欢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行吧，你请客。”
　　“……”温南廷语塞。
　　扯皮归扯皮，苏予欢心里很清楚韩奇不会善罢甘休。说害怕也不是没有，但只要想到韩奇从前的种种丑恶嘴脸，他就只觉得恶心。
　　第二天中午下班的时候忽然下起了暴雨，他没带伞，却也照常按时出了公司，老远就看见对面准备过路的韩奇。脚步只是微微顿了几秒钟，他正准备迎面上去，忽然被人拦住：“你……就这么淋着？”抬头一看，来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恒辰一把手郑绪。“郑总？”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露出尴尬的笑意，“这样的雨一会儿就停，我没事。”“住哪啊，我送你吧。”分明是热络的言语，从郑绪嘴里说出来却冷得像冰块一样。
　　于是坐在郑绪车里的苏予欢眼睁睁看着韩奇目瞪口呆地消失在视线里。
　　一路无话，郑绪的脸在晦暗天色里愈发白得有些瘆人。苏予欢干咳了声：“那个，郑总你是在国外留过学？”
　　“是，伦敦。”难怪白得跟鬼一样。苏予欢腹诽。他没怎么细看过郑绪的脸，瞄了一眼后视镜，发现其实是个比较……呃，清秀的男人。
　　也许是察觉到苏予欢的目光，郑绪手一抖，皱起了眉：“看什么？”“没什么。”苏予欢迅速将目光移向窗外。
　　郑绪对这个小区的位置仿佛有些轻车熟路，他微微诧异——一个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怎么会对这中低档小区摸得门清？
　　眼见到了自家楼下，苏予欢再三道了谢，下车。目送老总离开，他才胆战心惊上了楼。
　　吃饭的时候跟季玫说清楚晚上的饭局，季玫很是痛快地答应了，末了又问：“商儿今年该毕业了吧？”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研究生考上了没。”苏予欢跟进厨房准备洗碗。季玫忽而神神秘秘靠了过来：“我听你南阿姨说，廷廷找了个男的？”
　　他心头一颤：“啊？……啊，好像是吧……”“好好的孩子，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季玫在一旁自顾自碎碎念，苏予欢强作镇定继续刷碗——你要是知道我比他想不开得早得多，你非得扒了我的皮……
　　晚上七点饭局正式开场，苏商见着苏予欢当即就扑了上去：“半年没见了啊哥，你也不主动来看看我。”“行了行了，这不是忙么，好好坐着，别跟个考拉似的，丢你哥人。”苏予欢一脸无奈，狠狠瞪一眼幸灾乐祸的温南廷。
　　酒过三巡，意犹未尽的苏商就被苏文达一道谕令召了回去。温南廷给苏予欢倒上酒，斟酌开口：“咱俩这关系，也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你今儿个就说实话，怎么就找不着一个能维持两三个月的男人呢？”
　　他笑着摇头：“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这事儿靠的是缘分……可能也是我的缘故，跟他们总合不来。”
　　温南廷神色复杂：“那要是谢淮回来了……你，是不是会好一些？”
　　他怔了怔：“你以为他还会回来？”
　　“你既然知道他不会回来，为什么就不能迈过心里这道槛？”温南廷索性把事实戳穿。
　　“我没有。”苏予欢又灌下一杯酒。
　　温南廷放下酒杯，直直盯着他：“为什么不承认呢，予欢？”
　　苏予欢就此沉默，机械地重复着倒酒灌下去的动作，直到温南廷的电话响起。
　　“你还行不行？我帮你叫出租车吧，公司里有点事儿，我得回去一趟，你小心点。”温南廷说着把他扶起来，将就着结了账，把他弄到酒店门口。
　　“苏予欢？怎么又是你。”郑绪跟身边助理吩咐了两句，走过来。看他一脸迷茫，转而问向温南廷：“他……喝多了？”
　　“您就是予欢他们公司的老总吧，让您见笑了。”温南廷正色。
　　“看你行色匆匆的，有急事？把他交给我吧，我顺路送他回去。”郑绪说着看向助理，“艾希，扶着他。”
　　温南廷匆匆道了谢慌里慌张往公司赶，艾希不知所措看着郑绪：“郑总？”“你先走吧，我自己来。”郑绪搀起近乎不省人事的苏予欢，微微露出笑意。

　　苏予欢第二天醒过来已经是天光大亮，宿醉的感觉让他无比后悔昨晚的所作所为，拖沓着鞋子下床，他终于觉察到某些不对劲的地方——这是哪？！
　　推开房门，坐在餐桌前吃着早餐的男人不自然看向他：“醒了？要一起吃饭么。”
　　“郑总？我昨天不是……”难不成自己出现幻觉了？苏予欢由衷感觉自己行走在崩溃的边缘。
　　“你发小有急事儿，正巧我从那边有应酬，看你醉得不成样子，就顺道接过来了。”郑绪给他倒了杯牛奶，“我平时不常过来住，你就当自个在酒店里睡了一晚上，不用见外。”
　　喝完牛奶又去洗了把脸，苏予欢总算恢复了正常状态：“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不打扰了。还有，关于耽误的工作，我会尽快补上的。”
　　“没事，改天多加会班就有了。”
　　“……可是我今天没有请假，会扣工资的……”“你老板我在这儿，你还想跟谁请假？”郑绪觉得好笑，“念你初犯，不扣工资了。”
　　苍天在上，此时此刻，苏予欢真的很想应景喊一句“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