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倾城》卿琢

4、第二章

　　抬手看表，晚上十一点，刚刚结束一个约见，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七个会了。刚见的这个人是一家连锁医院的老板，他看他脸上略带疲惫，劝他长话短说谈完赶紧回家睡觉，最后还开玩笑说：“你再不注意的话哪天我还没来得及成为你的客户你就先成我的客户了！”
　　不由失笑，自己好象是太拼命了。自从组建了自己的资本公司以来，他日忙夜忙马不停蹄地往前跑，从来不担心自己累不累倦不倦身体会不会报废，他只知道必须不断地赶超不断地付出。可是当公司达到这样的规模，拥有了这样傲人的成绩，他反而不会慢下来了。他甚至快不知道没有工作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这样不好。很不好。
　　曾经的顾青橙是个很会生活的人。上学的时候，会自己打起背包利用寒暑假到处旅行，会听交响乐中充实自己，会去学国标拉丁踢踏吉他小提琴，会去品酒会独自欣赏美食。顾青橙从来都是这样优秀的人，精力无限，十项全能。
　　可是当一直坚定为之努力的东西崩塌以后，突然有一天觉得这样的优秀很假。好似他越好，就越像是做给别人看的一样。不能说优秀的人就假，可是当优秀真正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人就显得假，摸不到脉门，看不见弱点。他想他该给自己放个假。
　　去哪里呢？西藏吧。曾经答应过一个女孩要带她去西藏的。后来，他失了约，独自一人上路。而今想再去一次。还记得当年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执著的跑去了色拉寺后山的天葬台。借着望远镜，看天葬师的操作，看满天的秃鹫映着渺渺无云无边无际的碧蓝底色盘桓，仍旧是惊心动魄，触动心灵，想着生死的轮回，想着人和周围的世界，仿佛一切都不存在，到处是虚空，心灵回到最初最纯美的境界，从来不知道自己还可以生出“虔诚”的情绪。
　　玛吉阿米这家店上次并没有来。因为那个女孩从确定会有这趟旅程以后，就开始惦记起这家店。她说，这家店的前身，就是仓央嘉措遇见钟爱一生的女子玛吉阿米的小酒馆，叫未嫁娘，她总抱怨说这名字太不吉利，在“未嫁娘”里相遇，岂不是要做他一生的未嫁娘？
　　她，还好么？自从分手以后，这些年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她一定怨死他了，所以销声匿迹杳无音讯。

　　她不是刻意疏离，只是因为忙，完全没时间。真的忙。
　　“顾青橙？好巧，你怎么会在这里？”听到点名，有些诧异在这地方能遇见熟人，他抬头看向来人——世界小得有些可怕，竟然心想事成看见她。他有些激动，久别重缝的喜悦占满他的神经，他一直是惦念她的。他真的爱过她，不见得有多深，但她却是他遇到过的最爱他的女人，就凭这一点，他会记念她一辈子。
　　“绿意，是太巧了。我给自己放了一个月假，出来转转，你呢？”对她，他有点生疏了。
　　“我？我失恋了跑来散心。”忍不住心下一阵嘀咕，这话好象越说越熟了，她有自虐倾向，绝对是。“请客！要不是因为你我至于活得像现在这么凄惨么我，接二连三地失恋。”绿意何时变得这样自然自在，她以前在他面前总紧张，不是东张西望就是局促地只知道喝水。他略微差异，继而莞尔，世界每分每秒在变，人总会成长进步的。
　　“你失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生平第一次失恋是你给的。我生平接下去的无数次失恋都因你而起，你还不该放放血安慰安慰我么？”睫毛轻轻抬起来，眉眼含笑，半真半假虽怨尤带三分嗔，一张平凡的女性脸孔恍然添了几缕烟雾缭绕的性感。顾青橙有些回不过味，还是那张脸，稍显成熟了，还是那嗓音，但是哪里明显不一样了。是的，曾经她是率真可爱，温柔静雅，可是现在，平添了风致，举手投足里满是因为自信带出来的平和，不再是当年站在他身边强自镇定的女孩了。她未免进化得太快了。如果当初，当初她有这样的风采，她根本可以奋战到底不用离开，而他说不定真的会牵着她的手走到最后。
　　在玛吉阿米吃饭，厨师一样一样地做，客人只能一道一道地等，这种情况贯穿于用餐全过程。任绿意点了玛色拉炒饭和蜂蜜酸奶，顾青橙笑着叫她不要帮他省钱，绿意也笑，笑里有暧昧的光，“姐姐我现在学坏了，好心帮你省钱的事一定不再做。恰好没吃过这菜而已。”她的饭菜上来了，顾青橙还要继续等。
　　“姐姐？不记得了吗，我比你大六岁。”顾青橙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老。当年和绿意交往的时候倒还没有这感觉，那时候的绿意，只有十六岁吧。四年的时间居然就让他沧桑起来。
　　“谈年龄伤感情，现代人心志都不一般。二十岁的成熟妖精比比皆是。”他怎么觉得绿意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咬牙切齿？绿意，开朗爽直，从不嫉恨的绿意？
　　“想起以前的男朋友么？”顾青橙从来不是那么不识趣的，这个时候提起无意给绿意心里添堵。绿意的态度忽然让他对那个男人有些兴趣。
　　“你也有八卦的一天啊。”
　　“说出来其实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瞧瞧，男人八卦起来比女人还厉害，都带理论的。”绿意调侃，既而声音开始缓缓流动，“知道吗？当初被你甩了我简直痛不欲生。你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吗？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觉得你的影子满天乱飞，偏偏伸手什么都抓不到。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睡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成天躺在床上，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流眼泪，就这样我躺了一礼拜，感觉不到饿甚至没什么知觉，身子软得没力气，神经僵硬得指挥不动身体。我当时特怨你，你怎么可以看着我难过伤心都不来救我。我浑浑噩噩过了一个多月就收拾东西跑了，我只身一人来到这里。你说等我放暑假会带我来，可是我等不了暑假了，顾不得中考，我就这样跑来了。”
　　顾青橙听着任绿意的描述，心里很难过很愧疚。他说“算了”，她便微笑走了，尽管他看见她眼里有朦胧的水珠，但他以为既然她可以笑着走，就能够挺过来，他以为不跟她通消息是最好的。只是不知道原来她过得这样苦。
　　“对不起。”顾青橙从不轻易道歉，对女孩子也一样，但这时候他觉得特别愧疚，身边的女孩里，他只觉亏欠她。
　　“你道歉干吗，我又不是来跟你翻旧帐。要没有你把我整得那么惨，我还遇不见他呢。青橙，男人里你是个极品，真的。你的骄傲与优秀，你的气质和手腕，你的谈吐和涵养，在在都完美。也许是我那时太小还没办法了解你，反正我抓不着你有什么缺点。可是他……”绿意指尖摩挲杯缘，眼里辽远空旷，风平浪静，“他是一个奇迹，绝品的奇迹。真有心数，他或许有一堆缺点。可是，你数完他的缺点回头看他，还是觉得他好。知道吗，好和完美不一样。完美是一种境界，后天修炼的。可是说一个人好，那简直是仿佛天生的美态。他根本生而折磨红尘凡人的，根本不算男人，妖孽！”绿意的语气里有着毫不遮掩的宠溺和骄傲。
　　“那输给这样的人，算是值了吧。”顾青橙若有所思。绿意的改变，是因为……他。爱上一个人，会越来越像他的。绿意一向是聪明的女孩，跟他在一起半年不到，学会了从容，学会了克制，但那还不够，那都是外家功夫。如今的绿意简直脱胎换骨，仿佛吸取过日月精华，骨子里都不一样。
　　“输？跟他在一起没有输赢之说的。能够有一场情事，就是福分了。我们四年里分分合合了六回哦。他跟你不一样，你是要分就分得干净，绝对不拖泥带水。他那人，如果分手的恋人依然能让他保持好感，那么他一定是周到妥帖的，问寒问暖，安慰你不要伤心。你知道，我很死心眼，认了他，就容不下别人，他依然对我好，我怎能不贴上去对他好千倍。于是他分掉了一个，我就递补一回，等他下一次再恋爱，我就退出……”
　　“他这样根本不负责任，绿意，别傻了，他根本是吃准了你舍不得他才这样肆无忌惮糟蹋你。”顾青橙有些生气，那简直不是个男人，没有担当没有魄力，人品低劣。绿意怎会爱上这样的人。
　　“青橙，你心里有一条道德绳索。你这样听着，你会轻视他的人品。可是我告诉你，他没有强迫我，更没有一次又一次地追回我，是我，在他分掉每一个恋人的时候，就自动过去请他回到我身边，并且许诺他随时可以走开。我乐意这样的付出，他只是不拒绝。你以为你干干脆脆地离开是对别人好么，不，你的干脆，只是你不愿意欠别人那份情，看人家付出而你无法回报，你会难过，你会有亏欠。说白了，你其实是冷酷自私！可是他不会，即使会难过，他却真的狠得下心看你付出，只要你付出得高兴，他就绝不阻拦。与其是我们分分合合来回折腾，倒不如说是我时刻守在他身边等一个可以插进去逗留片刻的空挡。”
　　“你……还是很傻。既然明白他不会属于你，明知道他能给你欢乐只有片刻，还这样故我。你不像是这样的人，绿意，倘若你是，那么当初，你也会这样对我的。”
　　“所以说他是妖孽你不是。爱上你这样的极品，是痛苦是遗憾，却还可以理智离开。爱上一个妖孽，离不离开都是万劫不复。”

　　从西藏回来顾青橙一直心神不宁，他整个西藏之旅都是同任绿意一起的，任绿意一直在说一个男人，丝毫不隐藏地眷恋。他问她为什么看起来不伤心。她说，不是不伤心，是认命了。离不开，舍不得不对他好。单只是能看到他也是好的。
　　他太好奇。顾青橙不是多事的人，但是他这一路听着另一个男人的点点滴滴，心内像被千万蚂蚁踏过，迫不及待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任绿意至死不透露他的资料，姓名职业一律保密，还说这是保护他。
　　见鬼的保护，他顾青橙性向正常，绝对不可能变成GAY，再迷人的男人还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