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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阳光照大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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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黑暗,笼罩在这个没有光亮的世界。一直生长在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小年在自己的想象世界中,孤独的生活着。如果说,这个世界给予他的意义仅仅在于幻觉,那他的世界一直这样就罢。一切都在他的意念中,生生灭灭。
可是有一天,他醒了。苏醒于另一个光影的世界中。他睁开眼睛,看到一屡阳光从大片浓郁的树阴中透下来,打在他洁白的脸颊上。这就是阳光么?明亮的,带着温暖的温度,轻轻的抚摩他的皮肤。火一般,在他小小的身体里,成燎原之势。
他抬高手臂,挡住这陌生的视线——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窥视。
黑暗到光明,这样的极端触感。让小年陡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待到慢慢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他逐渐的看清了自己身处的世界。周围一片蓊郁,参天的古树成林,地上班驳的光影,依稀散落于绿叶之上。到处能闻到清新的花香,树木香味,和大地的芬芳。连整个世界的味道都变了。
他年幼的脸上有莫名的感动,眼角含泪。大力的深深呼吸一口。梦想中的世界,终于抵达。
突然,有一声鸟叫,似乎从天际传来。空空的山谷顿时有了回响。一声声,一阵阵,传遍了每个角落。
很长的时间,小年就呆在这片树林里,神思恍惚。
似乎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小年收回思绪,踏在柔软的泥土上,缓缓的走出这片林子。
彼岸之花,静静的开遍了深谷。簇生在高挑的花茎上面,是跳跃的火光。风声过处,似有轻微的银铃之声。
疯长的野草已有一人之高。随风摇曳。小年拨开野草,从早已被掩盖的小路走过,这是没有尽头的天地,任人遨游。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是自己的幻想世界不能与之媲美的。
小年抬头望向高空,蔚蓝的天际有巨大的鸟群飞过。却好象与自己很接近——能听到哗哗的展翅声。能闻到温热的羽毛潮味。
整个山谷,只有自己一个人。
和那个世界一样。
小年眼中微微闪过一抹寂寞之色。
他整理好自己被野草绋乱的衣袖,缓缓坐在潺潺的溪水边。溪水清澈见底,鹅卵石在水底与折射的阳光交错,焕发出奇异的光彩。五彩斑斓,美仑美奂。
这是不是另一个美丽的寂寞的囚笼?
睫毛轻眨,投下另一片阴影。
小年,你要听话,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回来。那个温柔的声音又一次从耳边传来。
小年抬头向四周看去,入眼之处却仍旧是起伏的野草和风中跳跃的丛丛花朵。
我一定回来接你。那个语声又从耳边传来。
小年神经质的侧头,只有风声。
他的双瞳渐渐黯然下去。最温柔最善良的母亲啊,终是把他遗留在这个无人的世界里。他的喊叫声,他的眼泪,他逐渐冰冷的心,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
就是在这个寂灭的时刻,有一阵笛声从远处传来。隐灭在飘摇的野草红花间。
小年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向声音来源处望去。笛声忽高忽低,忽近忽远。空谷回荡。果然,不出一会儿,有个高挑的人影渐渐出现在小年的视野里。
那是他生命中第一个转折。
那个束发男子,一身白色的长衫,一只翠绿色的横笛,一张轮廓分明的脸。脸上带着春风般的笑意。
他的心里有按捺不住的激动。他真想伸出手去,拥抱这个陌生的男子。可是他伸出去的手突然之间僵在空中,连母亲都不要的孩子,有什么资格,可以伸出手去拥抱温暖。即使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温暖的人。
来回思考的时间,那人已经走近。男子却轻轻的握住了他僵直的小手。就象是阳光一般的温暖,从手心一直传到了冰冷的内心。硬硬的石头也在那一瞬间,慢慢幻化成了含苞的骨朵,等待盛放。。。。。。
男子黑亮的眼光投到小年的脸上。似乎目光所到之处,少年的脸就有了红晕。
你叫什么名字?低沉却温和的嗓音如水般流入小年的心田。
小年的声音却小而嚅嗫。我叫。。。。。。叫。。。。。。小年。。。。。。
接下来,他感到有一双有力的手臂把他环绕。我是——云溪。你的家人呢?怎么忍心把你独自留下?
小年一怔。心痛如绞。好象所有的记忆如潮水汹涌的向自己涌来。最后的阳光从心里消失,重新回到那个黑暗的世界。
自从出生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见到过光明。他的记忆中只有冰冷的墙壁,潮湿的空气。不知道自己多大的年龄,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不知道母亲——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唯一的人,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一直在这个地方呆了很久,久到连天日都不能丈量。只有靠吃东西来计数。三次就是一天吧。他有时靠在墙边,侧头听墙外的动静。有依稀的人声,可是听不分明,断断续续,似乎有吵闹,有东西砸在地上的砰砰声,有母亲低低的啜泣声。可是他看不见,他只能在这面墙中猜测外面发生的一切事情。为什么母亲要把他关在这个屋子里?为什么不让他出去?母亲在哭什么?那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一来,她就哭?
听得久了,他也就放弃了念想。也许有一天母亲想通了,就会把他放出去。然后告诉他这个世界的一切。那时,他就自由了。她的理由一定强大到不用解释。
终于有一天,他听到开门的声音。铁门吱吱哑哑响了很久,他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带着奇怪的哽咽声。
孩子,出来吧。跟我走。
他感到奇怪。当母亲的手柔软的牵起他的手,走出铁门后,他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在哪里?我看。。。。。。不到。。。。。。孩子的稚嫩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问。
母亲似乎停顿了一下。温柔的语声又起。孩子,天黑了。
他释然的一笑。哦。。。。。。我们去哪儿?
母亲紧紧的抱了抱他。我们。。。。。。去一个可以找到快乐的地方。。。。。。
他这是第一次被母亲抱着。感到一股甜香蹿入鼻间。这就是母亲的味道。那么甜腻,安心。
他的小手,被母亲牵起,慢慢的走在石埂路上。无论如何,他总是离开了那个小室,跟着母亲,去寻找一个快乐所在。
这样的理由,可以让他忘记所有过去阴暗的记忆。
等到天亮,他有更多的时间,去看这个世界。只要有足够的耐心!
他快乐的跳步在通向快乐的路上。全然不知这条道路通向的是另一个方向。
眼前有光影晃动,他突然从那个黑暗的世界返回,看到一张英俊的笑脸。
怎么呢?似乎走神了呢!温和的笑声伴随着温热的触感停留在脸上。
小年不好意思的埋下头。不。。。。。。是。我。。。。。。。
有多久,没有人碰触过他了。自从母亲那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他以后,再也没有人这么温柔的把手停留在他的脸上,没有人用这样温暖的声音和他说话。他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的流动。一丝酸楚涌上心头,差点逼出泪来。他强忍着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脆弱。于是他尝试着转移话题。
你。。。。。。云溪是哪里的人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转过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保持声音的平稳。
云溪笑着,没有揭穿他。缓缓的说:不过是一个天涯浪子,四海为家,如浮萍漂流,流到何处,也是一个不定之数。
好。。。。。。可怜呢?小年不知不觉的看向云溪,以为会在他的眼中看到悲凉和无奈,哪知,看到的却是云淡风清的淡定。闪烁其中的,还有无所探触的笑意。这个人,好象在脸上戴了一张面具。只有笑容的面具。
小年,要知道,这个世界太大,以至于有无数的人,都有自己的不同身世和遭遇。没有人会关心你我的处境。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深渊,自己尚不能填补自己的黑洞,哪有多余的心力来填补别人的。所以。我们要学会给自己安慰。快乐的,过自己的生活。
在天际渐渐昏黄的落日下,树影开始变浓,日暮时分到达。昏鸦归巢。最后一丝天光洒落在白衣男子的脸上,发出柔和的光泽。他的话回荡在山谷中,随着两个人一高一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隐没的天光里。
他单薄的身影在空谷的薄雾中若隐若现。又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清晨。山谷似乎笼罩在一片白色的烟云中,树影憧憧。高低起伏。稀薄的空气,夹杂着他粗重的呼吸。他瘫倒在崖边,全身无力。眩晕的感觉一直在脑中盘旋,眼前的事物也是看不清晰。胃里似乎有火烧般,炙烤着他的几近崩溃边缘的意志。他使劲的摇摇头,挣扎着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的拖着步子走回小屋。
小屋静默在薄雾中,无声无息。屋内一片黑暗,仿佛还沉睡在这个山谷内,做着香甜的美梦。他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下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唇角,他轻轻的推开门,走了进去。费力的拖着身躯,靠向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木桌。像任何一个平常的早晨一样。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三个馒头,一盘花生,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他空虚的胃立刻发出骨碌碌的声音。是啊,每次回来,总是能够看到这样让人温馨的一幕。他立刻坐下来,狼吞虎咽的把桌上的一切扫荡得干干净净。
待他吃完所有的食物,倦意陡然袭来,他仰躺在旁边的小床上,进入梦乡。
周围是一片浓浓的黑雾,他在黑暗中走着,多久了,像这样漫无目的走着,没有人,没有树木房屋,他所存在的空间似乎是凝固的。前面的路没有尽头,来时的路一直延伸在黑暗里,似乎也没有尽头。他站在原地,暗自叹了一口气。好像自己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行路上。空气里,一直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一丝一丝弥漫在周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他停了一会儿,又开始向前走,走吧走吧,总比呆在原地,困惑来的好。黑暗层层叠叠,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自己。
突然,那种味道逐渐浓烈,他皱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一种什么味道呢?好熟悉,就是一时间想不起。他发现前方有一个圆点出现在视野里。这个圆点很模糊,光晕一般,慢慢在他的前进中变大。随着光晕的增大,那种味道也更加的浓烈。
终于,他看清了。那是一个洞口。虽然只有碗口那般大小,可是生命中对光的那种向往,让他激动的忍不住浑身颤抖。他前面的行路,就好像是为了要达到这个彼岸。前面的懊恼,犹豫,怀疑,都烟消云散。
离洞口越来越近了,他的眼睛几乎适应不了越来越强的光线,微微的半眯起来。可是就在到达洞口的时候,他的呼吸为之一顿。
印入眼帘的一幕,是这个尸骨成堆,血流成河的场面。一具具残破的尸体,像被人玩旧的木偶一样,随意扔弃在广场上,一张张苍白的脸,生前是如何的颠倒众生,此时仍旧被一种惨灰的白覆盖着。尸斑在身体上蔓延,已经发出腐臭味。身体已经不再完整,手脚散落在各个地方,如同被拆卸的部件,凌乱的布满他的眼瞳。他忍不住蹲下身来,忍住往上直涌的恶心,把头埋在膝盖中间。但压抑的呜咽声,还是从胸腔中吞吐出来。
那种味道——那种熟悉的味道——血腥的味道,充斥在口鼻间。他的眼中已经有了血丝。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彼岸的幻想,生生的在眼前毁灭。
呵呵。。。。。。一个温和的笑声响起。
他猛然抬头去看,却是一张熟悉的温暖的脸。雪白的衣衫,污血点点,本来莹白通透的双手,此时已经被鲜血染红。他的眼角,开始带了些许邪气。这个人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更像是刚从地域来到人间的阿修罗。
云溪——压抑不住的吼叫声,从身体最深处发泄出来。
你醒了?!
这个声音,小年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但是浑身的酸痛,又让他跌坐回床上。他发现自己受伤的四肢已经被人细心的包扎好,带着微微的草药味。
怎么了?做了恶梦?云溪特有的声音再次传来。他迎头看向他。
云溪似乎刚刚回来,汗湿的几屡发丝紧紧地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黑亮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来回的打量,是在探视他的伤势。
慈如父亲。
云溪,我。。。。。。回来了。小年躺回床头,看着云溪小心翼翼的把被角掖好。这几年,云溪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照顾,吃穿用度一切都靠他。又教授他的武艺,强身健体。有了本钱,才能在这个世道生存。即使学习的过程,对于十八岁的孩子,过于残酷。可是,他丝毫不怀疑云溪对他的好意。
回来了就好。他只是温和的回答。我刚给你买了两套新衣服。这两年,你又长高了不少,应该换换了。
嗯。小年点头。他的目光转向床头的已经不能算是完整的衣物。颜色陈旧,满是血污,散发着斥鼻的汗水和血腥味。
对了,云溪在离开房门时,突然转回头,说,小年,其中有一套女装,你长大了,不要再穿男装了。他的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这个孩子,出落得更加美丽了。
小年一怔,随即领悟过来,如果云溪不说,恐怕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女子的事实了吧!
十年前,云溪站在山谷之巅,对他说:小年,你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果你选择了我,你将要受尽非人的折磨,也许这条路上危机重重,步步维艰,甚至会直面死亡。可是,若有所成,便是人上之人。若你选择平庸,我会把你交给我的一个好友,他定会保你一生安康,无忧无虑。
记得当时的自己,斩钉截铁的对云溪说:我愿意追随你,伴你左右。那种坚毅的眼神似乎震动了云溪。他眼中似乎有什么光芒掠过。看自己的目光渐渐的深了。沉默良久,云溪淡淡的笑了。好啊。
那一天之后,他终于明白了云溪的意思。因为,从那天开始,他的每一天,都在和死神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