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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蝴蝶村 ...

  •   乘客们,飞机遇到气流正在颠簸,请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
      空乘广播打断了思路,谢宇合上日记,摘下眼镜,关掉头顶的阅读灯,闭了闭眼睛。
      渐渐,隐约的疑惑集结成句进入意识:
      这本东西真的是日记吗?
      没有日期,没有的固定时间间隔,除了描写讲故事的过程没有其他情节,与其说是日记,更像自传体小说,甚至无中生有的文学创作。
      “图书馆悖论?”他低声自语。
      “啥?”邻座的卫远扬打了个呵欠,“是不是快到了?”
      谢宇戴上眼镜看看表:“还有一小时二十分。”
      在狭窄的座舱里勉强伸了个懒腰,卫远扬把椅背往前调了一点:“那个什么蝴蝶村,我在网上查了半天,地图上根本没显示,只说在川渝交界的四面山镇附近有个类似的村子,具体地址不清楚,看来我们必须到了那儿再打听了。——哎大爷,请问您知道蝴蝶村在哪儿吗?”
      四面山镇的大马路旁,那大爷摇了摇头,说他在这住了七十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蝴蝶村,怕是他们找错了地方。
      “我以交警的尊严担保,蝴蝶村绝对就在附近!”卫远扬坐在一块石头上,咚咚地敲着乌木匣,“这死猴子关键时候玩掉线,也不出来指个路!”
      旁边的谢宇专心摆弄着GPS,一片宽影子叠上他的脚背。
      “你们想去蝴蝶村?”一名大汉撩开衣服挠着肚皮,“那地方我知道,可以带你们去。”
      卫远扬刚要说好,被谢宇打断:“有多远。”
      “开车两小时,下车走半小时。”
      “价钱呢。”
      “六百。”
      “六百?”卫远扬呛回去,“老子脸上写着人傻钱多吗!”
      “俗话说得好,无利不起早。”大汉用小指甲剔了剔牙,“那地方除了我没几个人认识,就算认识,也未必肯带你们去。”
      “钱不是问题。”谢宇说,“最快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可以走,不过看在你们是外地的我多句嘴,那地方邪门得很,能白天去的话就别急在晚上。”
      “怎么说。”
      “邪门就是邪门,还能怎么说!”大汉有点不耐烦,“去还是不去,给句痛快话,再拖拖拉拉天黑了你们求我都不跑这趟!”

      付了一半定金,二人钻进他的小面包车,开始在盘山公路绕圈。
      “你刚才说的邪门是指什么。”谢宇坐在后座,从后视镜看着司机。
      “嘿,要是讲得清楚那还叫邪门?”大汉收了钱之后变得热情洋溢,“我跟你说件事,信不信由你。七年前我跑长途,顺便帮大舅子的店从外头进些货。有天,一个男的来租车,说要把一件东西送去附近的村子,开价出奇得高,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结果东西一拿来,你猜是啥?一口棺材!要说那时候年轻嘛,天皇老子都不怕,心想这算个啥?我就找了几个人把棺材搬上车,按照那男的指的路,到了一个叫蝴蝶村的地方。”
      大汉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挂在车窗上吹风:“说是进了村也不算,当时开到一小片空地就没大路了,那男的叫停,说等一下会有人过来把棺材抬进村,我们就在村口等着。”
      “搞了半天你也没进过村啊!”卫远扬顿觉上当。
      “那地方阴森的要命,鬼才愿意进去!”大汉点了根烟,“当时我一下车就感到一股阴风吹出来,站那儿往里一看,石板路两边的树都快成精了,遮天蔽日的,连点光都不透,加上身旁还有一口棺材,我真恨不得跳上车就开回去。站在那等了十分钟,我感觉就像等了十年那么长,后来路上终于出现几个人,我想想,是五个,其中四个是彪形大汉,还有个老太婆,戴着奇怪的面具,前面是张鬼脸,后面有毛,整个脑袋罩在里面。”
      “戴着面具你怎知她是女的。”谢宇问。
      “听她说话嘛!”大汉说,“那神婆子嘴里不停叨叨,也不知道在念什么,指挥四个人把棺材卸下来,和那男的一起抬进村。我看他们总算走了,一秒都不愿多呆,跳上车一脚油门就开回来了。”
      大汉说完,车厢里暂时沉默。
      谢宇觉得有问题:“既然你认为蝴蝶村非常邪门,怎么不打听我们为什么过去。”
      大汉嘿嘿两声:“我跑那么多年的车,就数人见得多,那边的小兄弟不敢说,您这位……一看说话办事就知道家底不薄。你说,一个公子哥儿跑这地方能干嘛?还不就是消遣来了。不怕实话告诉你,这以前也来过几个年轻人,三男两女,好山好水不走,偏爱往那穷山僻壤里钻!我看他们那自以为是的样子就不顺眼,心一横,就给拉去蝴蝶村了,至于他们最后是怎么出来的,或者出没出来,我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你看我们也不顺眼了?”谢宇脱口而出,把卫远扬惊出一身冷汗。
      “那倒没有。”大汉嘬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屁股弹出窗外,“我是知道这趟肯定赚得不少,谁跟钱过不去啊。”
      在崎岖山道绕了一个半小时,大汉停下车,递来一张名片,说回去的时候给个电话他来接,就驾着车一溜烟消失了。
      此时,谢宇才第一次抬头,打量起那条通向山林深处的石板路。
      如司机所言,路两旁的树木极粗,一人怀抱不过,青石板穿过树干的缝隙,不出十几米拐个弯不见了。凉风从林子里抽出来,混合着土味,黑绿色树梢轻晃,树干上星星点点都是光斑。
      这林子的确阴森,却另有一种奇妙感,也不知是因为太诡异而显得美丽,还是太美丽显得诡异。
      对村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二人稍作商量,决定假装旅游迷路误入此地,便背上登山包向林子里进发。

      路上沉闷,卫远扬找了个话题:“谢宇,你是写小说的?”
      “是。”
      “写侦探的?”
      “是。”
      “你……是不是写《三城》的那个西境?”
      谢宇稍作犹豫,不甘愿地承认:“是。”
      见他对这个话题反应冷淡,卫远扬有点尴尬:“那个,我是在老齐几篇日记里看到的,他提到西境,我猜是你。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作品。”
      “为什么。”谢宇停下脚步。
      “就是……故事很精彩啊,很出乎意料,很……”卫远扬搜肠刮肚像写作文。
      “我是问,为什么你猜是我。”
      “哦。”他从写作文状态解放出来,松了口气,“因为他的描述跟你很像。”
      谢宇脸一冷:“并不像。”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卫远扬一指,“跟他写的一模一样!”

      第某篇,《避影匿形》。

      有买有卖才是好生意。
      顾客讲述故事获得报酬,我也将故事转手卖给需要的人维持生计。书卷们驮着灰,住在一只只红木柜子里,分门别类,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最常光顾的客人之一便是这个隔三差五跑来取材的小说家。身为当红的侦探写手,他是个逻辑狂人外加科技至上主义者,我最熟悉的场景,就是他站在书架夹成的角落里,冷着脸捧着书,看到某处突然一停,说:“这一定有合理的解释。”
      “那么你该带他去医院找你的解释,而不是呆在这个满是迷信的地方。”我揶揄。
      “这里有充足的记录,现象归纳是研究的重要方法。”逻辑狂人振振有词。
      我不再管他,将目光转向对面那个浑身发抖的男人。
      他坐在圈椅里,双手紧张地搓着,脸色苍白,跳动的瞳孔死死盯住地面上一个点。
      “那里有什么。”我问。
      “怪物。”他说。
      “我被恐怖的怪物缠上了。”他把脸抬向我,视线仍向下盯着,眼皮大张,露出十分诡异的大片眼白,“你们都看不见,那东西只在别人都不注意才会出现,它想杀了我。”
      “它在哪。”
      “影子。”他说,“在我的影子里。”
      “哦?”我站起来,隔着桌子望去。今日阴,右边窗户透进的光并不强烈,只在地面投下一个轮廓,灰暗,模糊。
      男人声音发抖:“你看不见它,我说过,那东西一被别人看就躲起来了,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它才出现。”
      “它长什么样?”
      “什么样子都不是,又什么样子都是,它能变出各种样子,有时候头很大,有时候满身都是又尖又长的刺。”
      “你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两个月前,在公司,我想拿一份文件,伸的明明是右手,柜门上的影子却举起了左手,我觉得很神奇,就叫身旁同事来看,同事一扭头,那影子瞬间又换回了右手。当时我以为是加班太累了,眼花,就没在意。过了几天,我一个人在家吃晚饭,余光突然看到了什么,一低头,脚下的影子竟然在慢慢扭动!虽然只有几秒的时间,但我确定没有看错!之后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影子的异化也变本加厉,有时长出刺,有时是爪子,有时变成漩涡,而且好像渐渐有了自我意识,一周前,我发现那影子竟裂开了一条细细的嘴在笑!我怕极了,找人来看,可是有别人在的时候它从不出现。我用手机、照相机、摄影机,用所有方法想把它拍下来都不行!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现在它的动作已经变得非常灵活,样子也越来越毛骨悚然!好像,好像随时随地都能从影子里出来!它一定会出来的,会出来杀了我!过不了几天它就会杀死我!”
      男人蜷成一团,全身挤进椅子里,拼命想要逃离那团阴影,只是椅腿投下的黑线,依然将他们精准绝望地连在一起。
      角落里的逻辑狂人放下书,毫无同情心地补充:“医生怀疑是癫痫引起的幻觉,但是脑电图显示一切正常,最后诊断为偏执型人格。——就是说,他在撒谎。”
      “我没有撒谎!”男人颤抖地吼。
      “你怎么看。” 逻辑狂人不理他,问我。
      “这种情况我倒是见过,不过……”我笑,摇了摇折扇。
      “钱。”狂人很懂。
      “你要多少?只要能救我!要多少,都给你!只要你能救我!”对面的男人惊起,蹲在椅子上从全身的口袋往外掏,纸钞、硬币、票据,满手满地。
      “这是情报费,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一枚一圆钱滚到我的脚边,倒下去,“那怪物是一种稀有的东西,从秦汉起便有记载,叫做避影匿形。”
      “避影匿形,成语,指隐蔽起来不露形迹。”考据狂人举起手机上刚刚查到的资料,“这个典故出自清朝侯方域《南省试策二》,不可能始记于秦汉。
      “因为你搞反了因果啊,不是‘避影匿形’出自《南省试策二》,而是侯方域借了它的名字才写出‘而况于避影匿形’。”
      “不,‘出自’的意思就是之前没有任何记载,和你刚才说的始记于秦汉显然矛盾。”
      “认定没有记载是因为你孤陋寡闻。”
      静。
      我继续:“这东西怎么称呼都可以,名字并不重要,妖也好魔也好,和人鬼神仙等等一样都是生命形式的一种,或者,它们都是‘物’。”
      “物?”考据狂人重复。
      “似乎你可以接受了,唯‘物’主义者?”我摆出嘲笑的表情,“说‘物’也只是一个汉字,堆叠的笔画没有意义,所有意义都是人的理解,我姑且叫它‘物’吧。‘物’有各种存在形式: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喜阴,有的喜阳;有的可见,有的不可见;有的对人有益,有的对人有害,或者根本与人无关。至于避影匿形么……它的住所是人和动物的影子,你看不见它,只能通过它改变影子形状的能力来察知它。它吸收宿主的恐惧成长,长到足够强大便将他‘吃掉’,而这所谓‘吃掉’,就是将宿主的精魂从脚底抽出,拖进影子里,将它变成一个新的避影匿形,再分别钻进其它影子,以此增生繁殖。这就是它的存在形式。”
      对面的男人听得呆住。
      “换言之它的能量来源于你的恐惧,只要你不怕它,它就会失去力量。当它觉得没有吃掉你的可能,就会离开你的影子寻找新宿主,不过看上去……”我兴致盎然,“你只剩不到两天的时间了,要不要在这里住下?我倒是很想看看避影匿形吃人的全过程。”
      “一般来说人类不可能自行克服恐惧。”男人走后,考据狂人说,“从心理暗示的角度,不如告诉他这种情况完全无害比较好。”
      “从物种多样性的角度,一两个人被避影匿形吃掉也没什么关系。”我说,“何况他并没有‘死’,只是将自身的存在形式从人转化成了避影匿形,说不定在那之后,他会发现以人的模样活着原来那么无趣。”
      “你的论点十分反人类。” 考据狂人盯着我。
      “人类不是世间的唯一存在,也并非位于食物链顶端。”我回敬。
      “身为人类,反人类是罪恶的。”
      “破坏天地秩序才是罪恶。”我笑,“这是一个人和一只避影匿形的死斗,我没资格对他们的胜负横加干涉,何况现在避影匿形也剩不了几只,大概很快就要灭绝了。”
      “为什么。”
      “你觉得在这个行色匆匆的时代,会有几人停下片刻去留意自己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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