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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书妖 ...

  •   陈靖彻底断了药,情况时好时坏的,只是再没提过死这个字。
      每个周一到周五丁隶都会在中午过来,两人一起吃饭,收拾完了一个看报练字一个做作业。偶尔丁隶不会,拿去问他,没有了药物的影响,陈靖发现那课文公式竟还没忘,于是顺便替他补习起功课来。
      “光电效应表明光具有,A波动性,B粒子性。哪个。”陈靖跷腿捧着习题集。
      “我想想。”丁隶捏下巴,“A。”
      “什么是光电效应。”
      “光的照射下某些物质的电子被光子激发出来形成电流。”丁隶死记硬背。
      “既然是光子,为什么还选波动性。”
      “哦。”
      陈靖啪地合上书:“你就不能把生物化学的智商挪点在物理上吗。”
      “我本来就讨厌物理嘛,一会波一会粒的,一个东西怎么能又是波又是粒子,精神分裂吗。”
      丁隶刚出口,立刻发现说错话。
      “阿静我……是搞不懂一时着急才乱讲的,你……”
      “因为它不是东西。”陈靖平静地打断他,“因为它不是实相,只是一个概念,你把它当做波,就能观测到波动性,当做粒子,它就显现粒子性。懂?”
      “哦。”
      “哦什么哦,一看就没懂。”陈靖靠上椅背,“这么说吧,这个世界原本没有实相,一切都是空的,直到某时出现了一人,他睁开双眼、体察万灵,给他之所见命一个名字,再寻出它们遵从的规则,这时才有了物,有了理。不过这物和理并非宇宙本相,仅是他一人心得,或许有相近者,却绝无法完全地身受同感,所以单那一道光,时而是波时而是粒便毫不足奇。”
      丁隶惊奇地眨了眨眼:“我以前觉得你应该去教语文,现在看来是物理才对。”
      陈靖笑了笑。
      通知书在盛夏抵达,丁隶被上海交大顺利录取,医学院。
      “恭喜啊。”陈靖递上一杯凉白开。
      “阿静,你去复读吧。”丁隶说,“你成绩那么好,复读一下肯定能考重点。”
      “不想回去了。”陈靖说,“那种地方我呆不了,总觉得一举一动都被盯着,别人就算在旁边咳嗽一声,我都以为是他看我碍眼。”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陈靖语气平静,“你是在赶我出去吗。”
      “当然没有!”
      “你早该赶我出去了。”陈靖看着墙壁。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你不想出去,在这住一辈子都行。”
      陈靖摇摇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嗯?”
      “我是说,你太顺着我了。”
      “唔。”
      “前一阵子我去找了工作。”陈靖说,“他们要么说不招人,要么让我等消息之后就再没消息。”
      “没关系,慢慢来就好,总有合适的。”
      陈靖看向他,问:“我是不是很怪,一看就是精神病,所以他们才不收我。”
      “你又乱想。”
      “哦。”
      “我有东西给你。”丁隶拉开背包,掏出一黑一白两个手机,“这是考上大学我奶奶送的,这是我买的翻新机,你要哪个。”
      “你好像跳过了要不要的问题。”陈靖说。
      “谁说送了,这是卖给你的,钱先欠着,以后还我三倍。”丁隶一脸认真。
      陈靖伸手将旧机子拿来了。
      “号码我都存在里面了,要教你怎么用吗。”丁隶微笑。
      “我是神经病,不是傻子。”陈靖斜他。
      九月,火车东去。
      陈靖找了份工作,在一个小超市里看店摆货,月薪几百,省着点还能自足。每日早起上班整理货架,闲时就在柜台后面看书发呆,若有顾客,收钱找零,不多跟人打什么交道倒也相安无事。虽然老板偶尔见他自言自语,又或将一团空气搬上搬下,看在干活利索算账清楚也就随他去了。
      陈靖开始做一件事。
      他开始区分哪些东西是人人可见,哪些只有他能觉察;哪些经历会被人们渐渐遗忘,哪些记忆对于他历久弥新。他将后者一件件写下,日记一般地理成册子。
      是日,休息。
      刚起床他便听见敲门,一个胖乎乎的大妈站在门口。
      “小伙子啊。”大妈扯着一口方言,“你们这季度的租金甚个时候交啊?”
      陈靖的第一反应是,嗯,这属于幻觉。
      “小伙子啊,小伙子哎!”大妈在他眼前晃手掌。
      “啊?”原来不是幻觉,“租金?”
      “你住我家房子,我找你要租金,有甚个不对啊?”
      “这是你家房子?这不是丁家的房子么。”
      “以前是姓丁的,四五年前就卖给我了。现在是他租着,对,就是经常过来那个,个头高高的那个,可巧,也姓丁。”
      陈靖全明白了。
      付清房钱,他给上海的丁隶去了电话。
      “阿静?”被窝里的丁隶很是吃惊。
      “怎么。”陈靖在听筒里说。
      “好神奇,你主动打给我。”丁隶翻了个身。
      “不行吗。”
      “行啊。”
      “还在睡觉。”
      “嗯。”
      “那你睡吧,我等会儿再打。”
      “不用,什么事?”
      “这房子不是你家的。”
      一瞬间睡意全无,丁隶心想糟糕,考试太多忘记交租了。
      “你一直从哪来的钱。”听筒问。
      “放心。”丁隶笑,“奶奶那么疼我,逢年过节都少不了,家里也每个月都打钱过来,我在这边又兼职了一份家教,上海工资可高了,超能赚的,付了房租还剩好多呢。”
      “……”
      “阿静?”
      许久,对面一个沉沉的声音:“以后还你……还你三倍……”
      三年后,打工的小超市做大搬迁,新址选在北陵路附近。
      提前理完账目,老板放他早退,陈靖闲来无事散步回去,不知不觉就逛进了那形形色色的摊点店铺里。
      看相解梦,取名测字,书画花鸟,古董文玩。他随意穿行着,偶尔瞥见两家门面之间夹着一部极为幽窄的楼梯,脚步便不由己地登上去。
      叩叩。
      “进!”里头一个洪亮声音。
      陈靖推开门。
      哗啦啦啦。
      乱七八糟的书卷在他面前倒了一地。
      一个老者坐在厅堂正中的桌子上,光头,大把花胡子。
      “要看书?随便拿!”老者头也没转,眯着眼睛盯着手里的古籍。
      陈靖弯腰拾起一本。
      “《齐谐记》?”他自言自语,“刘宋时的志怪书,不是早已散佚了幺?”
      “屁话!若散佚了你手上那本是啥。”老者说。
      陈靖笑了:“您家这书店当真怪。”
      “哎嘿,对了!”老者摇头晃脑,“我这儿就叫‘怪斋’。”
      陈靖翻着那《齐谐》,闻着书香,一恍以为自己仍是十六少年,坐在图书馆的一角,手中捧着《秦梦记》,忐忑着,用最大的耐心等她到来。
      脚步响了。
      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妖怪吗?她弯腰。
      我知道,其实你就是妖怪,一本古书变的妖怪。她盈盈一笑。
      二十一岁的陈靖也笑了。
      “小子,替我把那物件拿过来。”老者嶙峋一指。
      “哪个。”
      “那个!”
      陈靖作一脸疑惑。
      “哼!孺子不可教!”老者一挥手,“出去吧!这儿不留你!”
      陈靖没出去,他想了一会,终于走到那墙角捉起一只冒着诡异烟气的千足虫。
      “你小子不是能看见吗,刚才干甚装瞎!”老者吹胡子。
      虫子被陈靖摆在桌面上,转了几圈哧溜钻进去变成了木纹。
      老者盘腿大坐,沿屋子指了一遍:“柜子里是商甲骨,这箱是秦简牍,那一摞从唐宋始,民国的玩意儿全搁在橱子上头。”
      经他这么一指点,陈靖才注意到这一室的琳琅,不禁心惊称奇。
      “你看我这些东西怎么样啊?”老者捋着胡子。
      “好。”陈靖说。
      “都给你了。”
      “啊?”
      “老头我早就想云游四海走天下,却被这些个破纸头绊着,扔又不得扔,带也不能带,甚是心烦,这回统统给你了!”
      “这不好吧老先生。”陈靖笑,“今日才是初识,晚辈哪能收此大礼。”
      “脸上都乐开花了嘴里还这般矫情!再多一句废话老子可后悔啰!”
      “那却之不恭。”陈靖拱手。
      老者打了个转下得桌来,推开斋门仰天长笑而去:“无物一身轻哪!”
      再一年。
      陈靖拿着一幅字找了个牌匾作坊。
      “志、怪、斋。”匠人念,“小兄弟,你这一手隶书写的好啊。”

      寒假归家的丁隶站在那半层的台阶上:“恭喜开张,陈老板。”
      “我早不该姓陈了。”陈靖迎下来,“志怪者,齐谐也。”
      “那我再叫你阿静会不会穿帮?”
      陈靖笑:“进屋聊。”
      丁隶解下围巾,递去两个小酒坛:“贺礼。”
      “什么酒。”陈靖接过。
      “绍兴花雕,我记得你从前喜欢喝的,只是病了之后就不能喝了。”
      陈靖也不谢,进厨房翻出一个小炉,拆封一坛,又取两只酒盏。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陈靖拨那木炭。
      “这首我知道,《问刘十九》。”丁隶伸手烤火。
      “难得。”他笑。
      “我准备考研,协和的心脏外科。”
      “去北京吗。”
      “嗯。”
      起身到屋外接了个电话,丁隶搓着手回来。
      “女朋友么。”陈靖添满两杯。
      “被发现了。”丁隶笑笑。
      “好好待人家,别像我和秦梦一样。”
      “秦梦?是谁?”丁隶看他。
      “没有,你听错了。”陈靖举杯,“祝考研成功。”
      丁隶举杯:“祝生意兴隆。”
      “今后你定能做个好大夫。”
      “你也是,一定能当个奸商。”
      “哈哈。”
      叮。
      “给我讲讲你听到的那些怪故事吧。”丁隶说。
      “好啊,那我就讲一个关于花雕的故事,说是西汉建平时……”
      细雪无声落下,一醉三五年。
      硕士毕业之后丁隶没有留北京,也没有去上海,而是进了隔着北陵路几个街口的医大附院。
      从此陈靖日记里的故事又丰富了些。
      直到某时。
      他将日记悉数撕下,点一簇火烧成灰。
      守着一方斋子,日升月沉,迎来送往,正当他以为另一坛花雕将被永世封存时。
      不期门响。
      起身去迎的陈靖愣住了。
      对方的眼里也闪过一丝错愕。
      又忽然记起:“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
      陈靖一时语塞。
      “我想想,对,从你们举家搬去江苏就没再见过了,整整九年了。”丁隶笑道。
      “是啊。”他五味杂陈。
      丁隶看进门里去:“你在这替人看店么,阿静。”
      “非也。敝人斋主,姓齐,单名一个谐字。”他浅笑轻扬。
      “齐谐?”丁隶哈哈,“你从小就这个样子,故弄玄虚的,真是一点没变。”
      齐谐微微颔首。
      躬身,手一引。
      “来坐,有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书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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