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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悔了 ...

  •   嘉元249年春,嘉雪国的国都墨城里一片宁静祥和,大街小巷里还散落着七零八碎的红纸和爆竹,仿佛还留有佳节过后的余温。

      新晋尚书府里则是一片喜庆匆忙的气氛,仆人们像是被狼群追赶的羊群,东奔西跑,神色紧张。

      “快快快,那里赶快的,挂上喜字。”

      “还有这边,你往哪里跑呢!这边快点给摆上喜糖。”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地指挥着下人。

      原来今天就是秦尚书和丞相府里的三小姐裴雪颜结为秦晋之好的大喜日子。说起为什么会这么急也是因为秦尚书一个月前在大殿上接受封号时特意为了心爱之人求皇帝的赐婚圣旨,皇帝因着秦尚书远去边关,带领将士们接二连三的打了胜仗。也就同意了这对苦命鸳鸯的婚事,秦尚书等不及要抱得美娇妻,于是特意将结亲的进度加快了许多。

      百姓们无不艳羡秦妙峰能娶到裴雪颜那样聪敏美丽,身份地位权势都有的女人。

      说起这秦尚书和裴雪颜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裴雪颜出生的时候墨都上空笼罩一片祥云,百花齐放,万鸟盘旋飞舞久久不肯离去。五岁便写出了众人称赞的好诗,容貌也美若天仙,性格温柔似水。一直是城都里名门闺秀的典范,提起她无一人不称赞,无一人能挑的出错来。

      而秦尚书秦妙峰曾经是秦将军家的一个普通庶子,秦将军战死后秦家再没有什么有能耐撑起家业的子孙,于是便开始逐渐走向没落。留下的几个儿子也都为了争夺那一亩三分地而相互勾心斗角,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引得平民百姓说书先生津津乐道大肆嘲讽。

      秦妙峰不屑于受父辈荫庇,也嫌弃秦家沦为众人笑柄致使他面上无光,早早的带着老母净身出户。离开秦家后,秦妙峰靠着去参军打仗,敢于拼命加上胆子大不怕死。秦妙峰很快便升了上来,本来按他的资历和学识来说是不可能在二十的年龄当上尚书的。但是谁叫秦妙峰慧眼识英雄呢,他在后来的皇位之争中一直坚定不移的支持最默不起眼的三皇子殿下,甚至在逆贼裴逸轩带兵冲入大殿之上,整个嘉雪国将要易主之时都还对三皇子忠心耿耿的。

      也幸好裴雪颜早就将裴逸轩的谋反不轨告知给了三皇子和秦妙峰,两人早有准备,将计就计反倒捉住了狡兔三窟十分机警的裴逸轩。

      裴家因为裴逸轩连带着落了个满门抄斩,裴雪颜则因为大义灭亲举报裴逸轩逆谋而被封了县主,赐了千亩良田万两黄金,一时之间整个嘉雪国再没有任何女子能像裴雪颜那样风头无量的。

      说起那个裴逸轩······

      秦安眼眸一闪,想起脑子里那仅匆匆见过一面的少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许久,他不禁叹了口气,暗道一声:可惜了······

      “秦管家,秦管家。”秦安正准备向里面走去,门后传来一阵小声的呼唤。

      秦安向转身看去,是一个壮实的猥琐汉子正猫在门边。一边朝着他招手,一边讨好地笑着。秦安和这汉子也说不上是熟识,只知道这汉子叫刘苟,泼皮无赖一个成日里尽是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被周围认识的人鄙视嘲笑。到了四十还未曾娶过妻,凡是好人家的姑娘都不会愿意嫁给他,穷苦人家的姑娘更是哪怕一头撞死都不愿嫁他。

      秦安张口欲叫人将这猥琐汉子给打出去,想了想今日是主子大喜之日,只闭上了嘴皱着眉向那粗俗的汉子走去。

      “你来干什么?冲撞了贵客,当心没你好果子吃!”

      秦安看了看左右,这也就是今天为了准备婚事所有奴仆都忙得脚不沾地,才叫他混了进来。要是在平日戒备森严的秦府,他连靠近都做不到,早已经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想来也有暗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功劳,毕竟谁也不想在主子大喜之日杀人添堵不是,所以见刘苟没有恶意也就算了。

      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过了几回的刘苟,则小幅度的跺了跺脚,身上黝黑发亮的破棉袄还紧紧套在身上,他颠了颠晃动的大肚子,费劲儿的给秦安鞠好几个躬每一个都快将头给低到地上去。

      “秦爷好,我···”

      秦安摆摆手,一脸不耐。

      “行了行了,刘苟,你怎么到前面来了?”

      等一下就要开始接待达官贵人了,叫他们看见的话也太丢秦府脸面了,赶快打发走他。

      “秦爷,这不是贵府喜事嘛,管内院的刘妈妈派了个小厮叫我来送点好肉来,我送到后门。看门的小厮居然还不叫我进去,您看,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才来麻烦您的嘛。”

      原来是这样,但是平常供应府里肉食的可不是刘苟啊。

      秦安正要再仔细询问,身后突然冲出一个人影,边走边骂。

      “哎哎哎,我说你这个蠢笨如猪的。我叫你送到后门的,你给我往前门跑什么跑,要是冲撞到了什么贵人你担待的起吗你。”

      一个身材肥胖的妇人快步走了上来,她头上包了一条青白抹额,一身藏青色的衣裙与秦府统一的下人服饰没有什么两样,不同的是上面用银线绣了几朵花样子,行走之间时现时隐。

      刘苟被骂呆了,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也不动弹。老妇看了更觉恼怒,踹了刘苟一下。

      “还不快去将肉送到后门去,我已经知会过他们了,你直接过去送进厨房便是了。”

      “哦哦,好的。”刘苟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跑了出去。“小的这就把肉给送过去。”

      秦安不自觉皱了下眉毛,她不是后院里的管事妈妈吗?怎么跑出来了?

      “王妈妈,这是?”

      王妈妈回了头,随意向秦安行了礼,“秦管家好,这不是老夫人的意思嘛,这么喜庆的的日子,来的人肯定很多,怕肉不够所以叫刘苟再送点来备着。”

      “肉厨房那边都买了五百两呢?还不够?何况一直固定得是李大户给秦家送肉的,新鲜又干净。”不干净还不说经常还是一些坏肉烂肉,城里面的人都知道了,也就这些内宅妇人不解内情乱买······

      “刘苟送的肉……”

      “哎呀,我忘了后院还有事情呢!”

      秦安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

      王妈妈随便敷衍了几句,也不管秦安如何想的,便直直的向里面走去。

      秦安又皱起了眉头,老夫人自打分家后日子过得不好,就落下了病根,一直是叫刘妈妈和王妈妈管的内院。王妈妈是刘妈妈手底下的人,可以说在内院刘妈妈是除了老夫人和少爷以外最大的。厨房里的小事怎么也会如此上心,而且那肉明明是足够多的……

      “秦管家,这个往哪里放?”一个小厮手捧着花瓶询问,秦安的思绪再次被打断。

      另一边,秦府最偏僻的颜雨院里,一个丫鬟小跑着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室内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混合着木头潮湿腐烂的味道十分难闻。小丫鬟径直走到屏风后,当看到那瘦弱单薄的身躯依旧靠着窗沿,朝窗外远眺时,摇了摇头。

      夫人还是维持着早晨她出去的的动作,仿若一尊雕塑。桌上还摆着早上她拿来的饭菜,一口未动,早已经凉透了。房间里摆件极少,仅一张床,一个桌子和四张椅子,现在夫人正斜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说是美人榻,也不过是别人用剩下的送了来罢了,只因为是姑爷唯一送给小姐的便一直保留着,哪怕是被赶出主母的院子也放下身段向姑爷求着搬过来,卑微的爱他到如此地步。

      “小姐,姑爷他···”刚一开口小丫鬟眼里的泪水便忍不住往下流。

      “翠儿,妙峰来了吗?”

      女子并未回头,清冷沙哑的声音满是浓浓的疲惫,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希望。

      “夫人,我没能见到姑爷。姑爷他都要娶三小姐了,如何能有空见我们啊?”小丫鬟用力的抹了一把脸蛋,白嫩的小脸被搓的通红,她像是不知痛似的又拿衣袖蹭了几下,“小姐,您怎么又不吃饭,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呢。”

      说着,她将桌上的菜拿到美人榻上。说是菜其实不过是花花绿绿的一片外加三个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黄馒头,馒头上面还长了霉斑。这种吃食喂狗狗都不吃,而她家夫人为了能留在秦府,整整吃了三年,身子越吃越瘦弱,明摆着就是小厨房在磋磨她家夫人,逼着夫人离开给那个女人腾位子。

      要说没有姑爷的漠视和老妇人的指示,翠儿打死都不相信。她身为局外人看得清楚,可小姐已经病入膏肓,她入了局,现在只会盲目得守着一方小院祈求姑爷少得可怜的垂怜。

      那女子一袭青衫素裙,面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肌肤是病态的白皙娇嫩,一头乌黑的秀发用一根简单雕刻而成的桃花木簪随意挽起,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好一个绝美似牡丹般风华绝代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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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了一眼翠儿端过来的饭菜,不名意味地笑了一下。

      强忍着泛上来的恶心,裴若离吃完饭菜,再次又斜靠在美人榻上维持着刚刚远眺的动作。翠儿收拾了一下,看着那明艳动人的女子叹了口气,谁还能记起这个曾经的裴府嫡女,秦妙峰的结发妻子裴若离呢。

      翠儿咬着唇,关上木门。

      随着翠儿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裴若离慢慢摘下了头上唯一的装饰品,松松挽上的长发一下子失去了禁锢纷纷扬扬散了下来,配上那毫无血色的脸就像是一个美艳的女鬼。她恍然未觉,只拿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细细看着手上的木簪,那弯曲畸形的手指不放过每一寸地方的慢慢抚摸过去。摸到一半她又怕摸坏心爱的木簪。她缩回手,找了一个帕子包着簪子,手指隔着帕子把木簪举在眼前继续看着。

      她原来的手指并不是这么难看的,虽然十指因为在乡下做粗活时变得粗糙,但还是遮不住的纤细好看。只不过为了秦妙峰,冬日冰水助兴弹琴,加上替她那好妹妹受了拶刑,这才变得如此丑陋不堪。想来如今的她怕是更加配不上那人的优待了吧。她可真是肮脏得透底,连心都是黑的。背叛了世界上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现在谁都不记得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了。唯有裴若离手上那根栩栩如生的桃花木簪,从未改变过。即使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容色逼人,美得超乎了性别的少年。他那么的纯白无暇,美好的叫她这种在污泥中挣扎翻滚的人都想要憎恨毁掉。

      恍惚间,看到了那少年站在春光浪漫的池塘边,杨柳依依。

      “若离妹妹,你才被舅父接回裴府可还有什么缺的地方?”那是一个笑得温柔真诚的少年,高挑秀雅的挺拔身材。千金难求的冰蓝色丝绸衣袍,袖口绣着雅致竹叶花纹,与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三指宽的玉带把他的腰衬托得越发纤细强韧。他手持象牙制成的折扇。在那百花争相怒放的的园子里,像是说书故事里修炼成仙的精怪,妖艳勾人但又有着神仙的圣洁纯净,任是再挑剔的人都忍不住会称赞一句好一位艳丽贵公子。

      见她呆傻地站原地也不说话,少年又再次说道。“你不必害羞客气,虽然我不过是过继来的,但我现在好歹也在皇上面前露了个脸,混出个五品官职。你生活上可有什么缺的?我买了差人给你送去。”

      迎上他不带任何虚伪的关怀目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裴若离的日常生活。她愣了好久才慢半拍地行礼,弱弱道。“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母亲和姐姐都对我贴心妥帖,吃穿用度并不缺。虽然学业上还未习得多少字,但妹妹仍旧很敬重我,不嫌弃我大字也不识得几个。”

      “祖母对我慈爱······”

      从小到大的经历叫她无法信任他人,说得话本该是伪装的感谢与真诚。语气却带上了她也不知为什么的赌气和委屈。反应过来时却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正当她急得不行,绞尽脑汁想要挽回找补的时候。

      “噗嗤”一声。

      他笑了起来。

      于春日的阳光下,那明媚的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意味。他下巴微微朝她抬起,那双桃花眼上挑而勾人,对着裴若离仿佛永远都是带着笑意,星河灿烂般璀璨。

      “你等我一下。”那少年利落地抽出别在腰间的软剑,对着旁边开的正盛的桃树轻轻挥了几下,不多时白皙的手上便多出了一截粗细均匀的桃段。

      “过来。”他特意隔着衣袖,去牵裴若离的手臂,拉着她去凉亭里坐下。两人之间明明发乎情止乎礼,也没有任何的肌肤相贴,可裴若离却感觉到这样比直接牵手更加得让她脸红心跳。

      “你一个姑娘家,头上连个簪子都没有,没点首饰打扮怎么行?我小时候在乡下混日子,跟着师傅学过两年木匠。妹妹不嫌弃的话,我雕个簪子送你。”他对自己的出身没有丝毫介意和怨怼,只是像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语气之中带着亲昵和温柔。

      裴若离受宠若惊。“若离欣喜还来不及呢,怎么会……”

      “那就好。”他笑着从袖口抽出一柄断刃,低头认真雕琢着手上的桃枝。于是不知怎么的,裴若离看着他慢慢雕琢那支发簪,然后又看他亲手将其别入她的发髻。

      “嗯,若离很美。”依旧是那真诚而勾人的微笑,在纷纷落下的桃花的映衬下不知不觉间成了别人眼中最美的山水画。

      裴若离眼睛开始发红,泪水无声地顺着脸庞滑落。

      犹记当初,裴若离下嫁秦妙峰的时候。“若离,秦妙峰此人人品不端,对上巧言令色谄媚奉承,对下冷酷无情构陷忠良···不堪为良配。整个嘉雪国有不少顶天立地文武双全的俊秀良才。只要你想,我都可以为你寻得真正与你天造地设的好男儿,何苦蹉跎在秦妙峰这等小人身上?”

      裴若离当时只觉得裴逸轩在污蔑抹黑秦妙峰,反倒跟他大吵一架,两人关系直接降至冰点。

      直到出嫁的时候,新娘子出门。整个裴家因为裴雪颜单方面的哭诉抢走她和秦妙峰的婚事下,对裴若离冷眼相待。没有任何兄弟舅伯愿意背她出门,裴若离本想直接走出去,又被众人挡了回来。以怕会沾走裴家的福气,没有新娘子出门自己走的规矩为难裴若离。只有当时遇刺受袭的裴逸轩不顾大夫嘱咐要躺床静养,撑着身体过来背裴若离出门。

      裴若离被裴逸轩背在背上,那天的光景也是像如今这边喜庆热闹。但即使那短短的几步路,裴逸轩还是劝着裴若离秦妙峰并非良人,裴若离当时完全听不进去,只是不耐烦地回了几句嘴。

      裴逸轩叹了口气,最后对她说了一句。

      “阿离,若是在秦家过得不舒心,就告诉哥哥一声吧。我带你回家······”

      “我自己作的选择,自然不会后悔。”

      “噼里啪啦”远处传来爆竹和唢呐喜气洋洋的声音,婚礼即将要开始了。

      裴若离专注得听着外面的动静,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过去。回过神来,竟已是晚上。

      自他被五马分尸之后,裴若离便努力的叫自己不再去想他。她的手上为了助秦妙峰上位,而沾满了鲜血,有借刀杀人的,有设计陷害的,也有她亲自杀的。裴逸轩毫无疑问也是她害死的,因为她的背叛而落了个死无全尸被野狗分吃的下场。现如今她连想起那人都觉得是对那人玷污。

      想来像是她这样的蛇蝎妇人冷酷心肠,应该是不会再为那人伤心哭泣的,就算是裴逸轩在天有灵知道了,估计也只会讽刺她猫哭耗子假慈悲。

      但是为何?为何眼泪像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流呢?明明她只是利用他的信任盗取情报,还交给他的死对头秦妙峰他们。她只是为了换取秦妙峰虚无缥缈的宠爱而已啊,那人是活该啊,谁叫他那么容易相信自己呢。她不过就是写了几封信告诉裴逸轩她在秦家过得不太好而已,他那种要做成大事的人怎么还那么容易心软,几封信就相信了她这样的心狠手辣丑陋无比的妇人。

      他还想着坐上那个位置,然后整治秦妙峰和裴雪颜他们,给她出气。对她这么好的人被她为了争宠,给害死了······

      月光下,裴若离衣袖覆面,唯一露出的手紧紧攥着那根木簪。

      泪水涟涟,“我有些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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