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摄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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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什么意思？突然要走艺考这条路？”谢妈妈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恬，从鼻腔哼出一声笑，似乎等着一向乖巧的女儿下一秒就笑着宣布“我是开玩笑的。”
可是谢恬却没再说话。时间每过一秒，谢母的表情就严肃一分，刚刚那竭力撑出来的笑容背后的不可思议和慌乱终于浮现出真面目来。她把手上的杯子扔回茶几上，瞪着谢恬，不自觉提高的音量中带了点尖锐。
那盏瓷杯在原木桌面的茶几上咯噔咯噔滑出十几厘米，淡褐色的茶水摇摇晃晃，终于忍不住洒出了一两滴，从杯口缓缓流向桌面。
谢恬盯着溅出来的茶水痕迹，咬紧了嘴唇。
作为一家大型商场的财务，谢妈妈一直都把自己打扮得优雅得体，然而此刻无论是她的表情还是动作，都离优雅相距甚远。
她瞪着谢恬，好像她刚刚大声宣布要从五楼跳下去一样。
也是，按照谢恬现在的成绩，运气好冲一把能够得上TOP2，正常发挥，就算稍微失手，保底也是重点985。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提出来，想走艺考这条常人眼中文化课稍微不足才会拿来凑的路，无怪谢妈妈反应那么激烈。
尤其，在华夏国，家长中十个有九个潜意识里都不自觉把子女看作所有物的一部分，在读高中的孩子也是如此。家长们往往忽视了自家孩子刚刚跨越的那道十八岁的年龄门槛，仍然认为自己拥有对他们人生的绝对指挥权，要看着他们在自己预想的道路上前行，甚至，是在自己梦想未完成的道路上前行。
当然，这可以从好的一面来理解，他们担心孩子在他们不了解的领域受伤、碰壁，却隔行如隔山，无法伸以援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们挣扎痛苦。
因此，为了从根源上避免这一悲剧，他们努力将儿女的道路也纳入他们的人脉羽翼之下——这也是华夏国为什么自古以来那么多“子承父业”。至少，应该纳入一个社会普遍价值观所承认的、“高贵”的、“正经”的范围内。
谢妈妈显然也是此类翘楚，她当了二十几年财务，工作日常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吹吹空调对对账，清闲又稳定。
“就算不学经济，去南大复交读个中文，你再想往那个圈子发展，不也是底子够硬吗？”她还不知道女儿突然一门心思想进电影学院的真实原因，只当她青春期综合症发作，突然想要特立独行一番，因此换着角度劝说她打消这个念头。
对于家长们来说，每天看着孩子早起晚睡，挣扎在题海里一泡就是三年，不去用601分换一个连600分都拒之门外的证本，都会对这暴殄天物心疼不已。就是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尽管工作之后很多事情都和那张可能并不一定说明什么能力的纸没什么关系，可在大众眼里，写着985校名的纸就是比印着其他学校logo的纸金贵。
——进重点大学，别管专业是什么，在众人眼里就是十二年寒窗苦读的最大成就。
更别提此刻谢恬提出，她想选择一个在“财会、教师、公务员”这些轻松而稳定的、主流社会普遍认可赞赏的女孩子该有的职业以外的工作。
“你先缓一缓，别着急，听恬恬说说她的想法。”一直在一旁静听的谢爸爸此时发话了，他换了个杯子重新倒满水递到妻子的面前，朝着谢恬点了点头。
“你就会惯着她。”谢妈妈扔给他一个白眼，嗔了一句，但到底顺了台阶下，暂时闭上了嘴。
“我……一直都对摄影挺感兴趣的。其实上个学期看到电影学院来我们学校发招生简章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再，再说，艺考生是提前批次录取，我就是去试一试，如果不行的话不影响一表的。”她开始小声道，后面却越说越坚定。
她说的没错，不论是以前的那个谢恬，还是现在这个，似乎都对光影的捕捉有所偏爱。
穿越前她算是个业余爱好者，捧着半个月工资换来的入门级专业设备自娱自乐，小区中的花鸟鱼虫，身边的闺蜜死党，都是她镜头下的常客。公司的摄影大赛，她交上去的作品也能榜上有名，算是业余者中矬子里拔出的高个儿。
而谢恬翻过她书桌中原主留下的影集——天蓝的封面，上面有几张风景照、打开一页页有透明塑封可以插三五张照片的那种老影集，一般人家其中照片的主角估计都只有孩子，从小到大、不同地点，对着镜头摆出各异的造型和一成不变的剪刀手。
可谢恬的那一个，却塞了半本的风景照。稚嫩的手法、周围熟稔普通的场景、因为前期用的是傻瓜相机，免不了还有几张带上了不小心入境的路人，但当谢恬仔细回忆，仿佛还能在记忆深处找到那时透过取景框看世界的新奇和执着。
当谢恬前两天翻开从高三楼宣传栏那儿顺来的电影学院招生简章时，仿佛冥冥中有什么感应，几乎第一秒就在那份考究而花哨的蓝紫亮面纸上捕捉到了“摄影专业”几个小字。那几个字如同一句隐秘的咒语，当谢恬第一次看到它们时，仿佛这世界某处一扇神秘的大门悄无声息对她洞开了，一个五光十色的新奇世界露出了瑰丽的衣角。
她几乎说不清，做出这个选择，究竟是为了周旬更多，还是为了心底不知何时埋下的那个种子——那颗于心底幽微处静静躺了许久的种子，在她翻开招生简章时瞬间茁壮成长，怦然开花，让她有了这个大胆、遥远，又美丽的梦。
除此之外，她有美术功底，十年素描练习，她右手食指中指磨得很短的指甲上仿佛永远粘着碳粉。
还有……
“哈哈，恬恬这是遗传了我！”谢爸爸笑出声来，甚至英勇地对着气头上的妻子做出骄傲的表情来。
是的，谢家客厅里有整整一面照片墙，都是谢爸爸这些年来的若干作品：幽微细腻到含苞欲放的玉兰，波澜壮阔到海南岛拍着沙滩的巨浪。天安门、东京塔、鱼尾狮、玉佛寺，他的足迹和经历都被用这种形式记录下来，永久留存。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父对于摄影的热爱，但是，一个家长仅靠着“是自己的爱好”，就能同意女儿走这条道路吗？
“你刚才也说过，艺术生走提前批——我和你母亲就允许你试一试，先说好了，可不能因为这条路就影响文化课的分数！”
谢恬正心里没底，听到这句话简直如蒙大赦，“谢谢爸爸理解，我不会耽误的！”她跳起来猛地拥抱了一下笑得和蔼的父亲，转身蹦蹦跳跳地进了书房，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不会浪费一点学习时间。
“——你胡说个什么呢！提前批！录取的话早就把档案截走了，哪里还等得到一表？还有，现在时间这么紧，她却要花时间搞什么摄影，耽误文化课怎么办？”谢母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墙也听得真切。
“是是是，是我一时考虑不周。”谢父安抚妻子的声音隐隐传来，“你还不了解女儿吗？恬恬只是一时新鲜犯冲动，你先答应稳住她，到高三她文化课时间尚且不够，哪还有时间准备艺考？恬恬不是那种分不清主次的人，心自然就淡了——再说，电影学院的艺考是那么容易的吗？就算恬恬文化课成绩够，艺考这块给卡住了，还不得回来老老实实走一本？”
后面这话，他压低了声音对妻子说，没让刚刚冲进书房的女孩儿听到。
谢母一直僵硬着的脸这才稍稍露出一点微笑。
不大的课桌上整齐地码着厚厚一摞书，书脊朝内，让主人能一目了然地从书脊的黑体字上辨别出这些封皮花哨的练习册究竟是何方妖孽。妖孽们整齐有气势地霸占了桌子的小半空间，谢恬套着一中校服，在摞起的书后摊开了一卷大部头。
文科班的课间永远这样吵吵闹闹，女生三五成群划分帮派地叽叽喳喳，仅有的几个男生也没剩多少阳刚之气，同样是凑在一起叽喳一番。谢恬在这样的背景音下似乎显得格外安静了些，堆起的大部头几乎要把她完全遮住，她藏在书堆后，抿着唇低头看书，右手还攥着划重点的马克笔。
那本摊开的厚书封面上写着《艺术导论与美学原理》。
二楼某一间高一班级的教室门被推开，里面闹哄哄的噪音戛然而止了一秒，更为喧嚣地响了起来。
“旬哥，回来了啊！”
“恭喜杀青！”
几个松松垮垮穿着校服的男生精神一振，艰难地跨过横七竖八的桌椅，把刚刚推门进来的少年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候着。
其中有个人颇为乖觉，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旬哥，你不在的这半个月，我每天都替你侦查嫂子身边的动向——放心吧，绝对没有可疑男生接近！”
他看着周旬漠然的眉目在听见“嫂子”二字时化开成一个笑，更心领神会地再接再厉，“看到你回来，恬姐肯定特高兴！”
本世纪开头那几年，手机在普通高中生中并不普及。再加上演配角的无法提前预知要在剧组打酱油的时间，周旬也没有办法告诉谢恬他回来的具体日子。
“周旬，什么时候约谢恬逃一节课出来玩啊——是你女朋友这面子总得给吧？”教室后面靠窗座位上有一个男生这时懒洋洋地站起来，拖长声音起哄，他旁边有几个男生崇拜地望着他，跟风叫好。有观众捧场，那人更来劲了，“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啊，就今天吧！看看高二文科班的学霸能不能为你翘一节课——”
这话说的，与其是起哄，倒称为挑衅更妥当些。他话音未落，周旬脸上那点笑猛地消失不见了，他把手里的书包狠狠甩在桌子上。
“我告诉你于淼，谢恬想什么不是你能编排的！”他一脚踢开面前的椅子，在一片桌椅相撞的叮咣声中，长腿几步跨到那人面前，狠狠揪住他的衣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摄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