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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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潭的冷意，已然不是寻常人忍忍就能过去的那种。
当祁止将自己的身体彻底浸入其中，潭水仿佛察觉到了热源，便如有生命般，将他的身体密切缠绕起来。那股狠劲，仿佛要将他流动的血液结成冰，寒意只在身体浸入的刹那能察觉到，后来便麻木了，只有锥心刺骨的疼。
一会儿觉得有烙铁在自己脊骨上烧，一会儿觉得有人将自己的血脉一寸一寸震断，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攫住了他的四肢，静谧之下反反复复地沉浮。
祁止双眼睁着，望着这股纠缠着自己的死水，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波涛汹涌。他像一只被推上呼啸海洋的木舟，起起伏伏间全仍以一线意志稳定着自己，尚未沉入海底。
可其实这潭水并不深，他的脚甚至可以踩到底，只是此时此刻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仿佛灵魂漂浮着，只有一支锐利的刀刃不断割着他的血肉，从脚底至头顶的颤抖令他扶不住任何东西。
在绾情的眼中，祁止却是完完全全地静止着。
潭水死气沉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其中，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分。
回想起来几百年前他刚进入潭水的情状，大约跟祁止一样。那感觉几乎丢失了魂魄，只感受到极端的痛苦扼着他的喉咙，周围人看着，他却是一点动作也没有的，仿佛沉睡过去一般。
“祁止……”
已然过去半柱香的时间，见少年脸色渐渐苍白，嘴唇变成青色，绾情眉头紧蹙，低低地唤了他一句。
突然被喊了自己的名字，祁止身躯猛地一震，整个人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一般，却依旧没有抬起头。
绾情嘴唇微动，俯下身来，从祁止低垂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混沌的挣扎。
他一惊，连忙伸手想将他拽上来，却觉得那潭水忽然动了动。
绾情一抬头，只见祁止死死地咬住了牙，旋即从唇缝间挤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绾情听不清楚，却又怕他没力气再说第二遍，心想把他拉上来总不会错。
没曾想手还没碰上他的肩膀，祁止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双眼空空洞洞，口中却极清晰道：“无碍，你别动。”
绾情睁大眼睛，缩回了手。
被寒冰潭摧残后，竟然还能以这样的语调正常说话……祁止，果然不简单。
绾情一声不吭地坐在潭边，死水渗出的寒意已经将他也冻得有些僵。只见祁止那双空空洞洞的眼瞳竟渐渐回归清明，虽仍一动不动，却比刚才多了几分鲜活气息。
这样子，就好像……
就好像他在刚才那段时间里，自身适应了寒冰潭的冷意一般。
绾情被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墨色的烟尘从祁止的背部缓缓逸出，纠缠成如哭号鬼魂般的影子，在一片冷雾烘托中渐渐淡去、消散。那是一部分魔气被逼出的现象，明明祁止这才第一次进寒冰潭，竟然已经找到了排解方法。
祁止的面色依旧有些发青，虽说表情恢复了清明，身躯上的痛苦仍不好受。
绾情瞧得心里发堵，撩了撩绛紫色的袖子，去抚祁止的头发，“如果不行，就不要死撑，咱们循序渐进地来……”
夜色漆黑，唯独这潭水渐渐泛起滢光，一下子竟将祁止的眼睫映亮。
祁止竭尽全力，向他挤出了个微笑，依旧有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没事。”
他慢慢将那个笑容收回去，目光坚定地望着他。
“已经，好很多了……”
一个时辰过去，这已经是绾情曾经的上限。他需要时刻确认祁止脑袋清醒，没有因为寒冰潭的冷意逼至走火入魔的境地，于是总是时不时让他说一两句话，闲话也好家常也罢，还能说出清晰的字句来，本就是种奇迹了。
两个时辰过去，绾情都想不顾一切地把他拉上来了，却没想到祁止竟铁了心不让他碰自己，还在潭水中试探着伸出手，点一点绾情的手背，无声地做个口型：我很好。
三个时辰过去，站在岸边的绾情都被冻得双腿没了知觉。祁止察觉到了他的哆嗦，愣怔片刻，竟缓慢地笑了笑，“若是……坚持不住，要不，你先，回去……”
绾情：“……”
绾情：“你专心一点。”
祁止：“我……还好，就是……突然能觉得……冷了……”
绾情一怔，这么说来，他的知觉竟是回来了？
“怎么样？冷得能不能忍住？我看你逼出了不少魔气，今天足够了，不行便跟我回去。”
祁止笑眼弯弯地抬起头，头发都被潭水浸湿，湿淋淋地一缕一缕贴在额角，却丝毫不给人狼狈的感觉：“没……关系，就是……有点，痛。”
刚下潭水的时候，骨头和皮肉先开始发痛，然后才能意识到那是冷，最后完全失去知觉。现在看来，祁止的状态竟是一步一步倒退回来了。
绾情冷汗湿了一身，心道：若是再让他泡个三四天，他岂不是丝毫感觉不到冷了？
寒意可将魔气逼出，可若是祁止自己再也感觉不到这份寒意，他便不知道这潭水还对驱逐魔气有没有效果。
绾情问道：“那你准备泡多久？”
祁止：“再……过，半个……时辰……”
绾情一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泡三天三夜呢，如果坚持不了千万不能逞强，你知道来日方长，逼出魔气不着急于这一时，我这就……”
祁止仍是那种温和的笑，不急不缓地挤出几个字：“不是，不舒服……只是，想起，池琛让池珑……给我做了，酱蟹……”
绾情：“……”
祁止道：“我要……回去，吃蟹，了……”
绾情：“……”
祁止仿佛还真的很在意吃酱蟹这码事，说着便有些坐不住了，过了二十分钟便竭尽全力自己扶着岸爬了上来。潭水与陆地根本是两个世界，方才极端的冷突然被偏冷的空气冲撞，他一时间竟觉得皮肤上有些微微地发烫。
见绾情蹲在地上搓了自己冻僵的腿好久，祁止扬起一个微笑，即便语调还有些若有若无的哆嗦。
“怎么，了……你，冷？”
“有点吧，在这岸上呆久了，真有点儿受不住……”绾情嘀咕道。
祁止想了想，道：“那，不如跟我一起去，揽烟阁……吃，酱蟹，暖身子的……”
绾情：“……”差点没把这家伙的脸按回潭水里去。
总之先带祁止回了芩桦阁里换了身干衣服，顺便围着炉火烘了烘身子。随后，祁止就穿了一身花蝴蝶刺绣的黄衣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回到了揽烟阁里去。
池琛本围着桌子跟池珑一起剥蟹壳，此时见门口闯进来一个黄澄澄的人，一时间竟觉得眼睛有些刺痛，缓过来才发现是祁止。
池琛脸都绿了，心道：果然不能让祁止跟绾情多呆，连穿衣风格都跟他一样有断袖的气息了。
而一边的绾情看着房间里着一对身穿大红色的兄妹，心道：这品味也忒低了，一整个衣柜都是红色，看来以后要多给祁止熏陶熏陶穿衣品味，否则他要是整天红艳艳地出门，景垣古神哪天醒过来可不得吓得又晕过去？
祁止倒没怎么介意这些事，单纯心道：酱蟹好香啊。
虽然之前随口说了个酱蟹只是想把池琛支开，自己好有时间找绾情到寒冰潭去而已，此时却正被池家这对兄妹给感动得无以复加，大概有人将自己所说过的话摆在心上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吧。
祁止三步并作两步地挪到桌子前，诚恳道：“麻烦了！你们明日就要去断层，今天还是早些休息……你们去歇着吧，剩下我来装进罐子里去。”
“哎，别动别动。”池珑没好气地朝他甩甩手，“弄脏衣服就不好了，反正马上就弄完了，你先去歇着吧。”
祁止难得没听话，撩起袖子开始帮忙。
他忽然觉得，这样很有家人的感觉。虽然也不知家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样子，但至少此时此刻，他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触动。
池琛夹起了一大筷子油亮酱香的蟹肉，示意祁止张嘴。他愣了愣，便笑了，微微俯身，乖乖照做。
入口时一股浓郁鲜香，像是将方才冻得麻木的脑袋给刺激清醒了，他飞快地咀嚼然后吞咽下去，仿佛不快点将食物送到胃里去就会被人抢走似的。这时又忍不住看了眼一脸淡定的池琛，池珑还在专心致志地剥蟹壳，就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绾情也坐下来帮忙。看着看着，他竟然傻笑起来。
他不懂人情，不解世事，不知恩仇。从前在断层九死一生，从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这大约就是他格外珍惜如今一切的原因。
池琛见他发呆，不禁瞪了一眼：“想什么呢？不会是又在偷偷策划明天偷偷溜到断层去吧？”
祁止：“……这当真没有。”
池琛：“还不快点坐下来帮忙！”
说着就往他面前拍了副筷子，顺便将椅子拉了出来。
池琛以那种母亲教育儿子的口气责怪道：“一点事儿都不干！你当咱们揽烟阁是做善事的啊？”
祁止：“……”
他准备先收回一下方才的感动。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