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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璇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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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钱开泰恭恭敬敬敛衽站在一边。门窗严严关着,吩咐了小厮下人不得进来。内堂里除了两个总管和钱开泰,连雀叫声都不闻。屋子正中主座上斜斜倚了一个人,银红的绡子懒懒搭在身上,呷了口茶,把玩手中的定窑盏子,低垂的眼帘看不出神色。过了半晌,方说了句:“伤查清楚了,叫何百药是吧?”
“是,守夜的师傅死了十三,重伤了四个,都给了抚恤,安排了他们家人差事。劫了黄金三百二十两,银票五十万两,已经吩咐下去了,开泰钱庄的票,除了小的所在的杭州店,概不兑换。”庄主钱开泰还是恭恭敬敬站着,不敢抬头。出了如此大的事,便是小姐也要受些牵连。
“得了,这事你们不用管了。”主座上的女子放下茶盏,偏着脑袋,似乎想了想,右手食指顶着下颔,缓缓道,“倒是明月山庄,给我查清楚了。下去吧。” 扬扬手,凝脂般的腕子一撑,银红绡子一闪,人已转入十二扇的屏风不见。
杭州叠彩楼,虽说不得是杭州第一的花楼,不至出前三。老板秦娘生的妩媚多姿,透着成熟韵味,言语又妥帖,就是耍骄斗骂,也透着股子风流。
“我道今儿怎么雀子叫的热闹,原来是赶着柳公子的喜。唷,瞧这三位爷,秦娘我今儿算瞧见什么叫俊杰了,柳公子的朋友,真真都是有大见识的,彩衣华衣朱衣锦衣,珠儿坠儿钏儿穗儿,伺候几位公子雅间坐着。”秦娘舌尖仿佛含了只雀儿,尖细瓜子脸和青白长指显得利落。
秦娘一手捏着粉彩鸡缸杯,一手搭着一个白衣年轻公子的肩,又改紧贴着坐在一旁,镶银乌木箸夹了菜直接喂进白衣公子嘴里。“宛公子嘴真小,端的是倜傥不凡,便是姑娘里也挑不出一二个比得上公子的。若秦娘我年轻个几岁,便也要迷倒了,公子,再吃杯酒。”说罢又一杯酒喂过去。被称作宛公子的白衣公子也不恼,顺着秦娘的手就将酒吞了。只是旁边的另一位白衣公子,脸却愈发青了。
“唷,君公子可是怪锦衣伺候不周了,锦衣朱衣,还不给君公子赔罪。”秦娘睨见君谟脸上神色,将琉璃身边的朱衣也指了过去。柳千晤依旧端坐,温文而笑,穆天痕黑着脸,身边的华衣也不造次,只陪着布菜续酒。
只是一次席上琉璃说久闻天枢公子红颜知己遍天下,红楼翠巷更多旧交,便调笑着说要来青楼一看,柳千晤居然也就应了。于是一行四人便来到叠彩楼。所以席上君谟的脸色一直没好过。尤其锦衣朱衣嗔怪着君谟薄情,许久未来看楼中姐妹,琉璃看过去,眼中的神色半是调笑半是讽刺。
正当时,一曲箫声传来。幽魂似的勾得人心痒,偏在最关键处消歇了下去,又断断续续的吹起,真个撩人。柳千晤见琉璃听得入神,笑问秦娘:“秦娘,许久未来,你楼中出了这样的人才,怕今年的魁首要落在你叠彩楼了。”
秦娘嗔了他一眼道:“难为柳公子还记得秦娘,要她是我楼里的姑娘倒好了,也不至愁那花会的事,璇玑姑娘来杭州玩儿来着,过几日就要回苏州了。”
璇玑!柳千晤看到君谟和穆天痕神色一变。琉璃缓缓说:“莫非是苏州织锦楼的花魁璇玑姑娘?君大公子,璇玑姑娘还真是痴情呢。”
柳千晤闻得此语,方才缓缓放下手中鸡缸杯,依旧笑如春风。君谟张张口,终是没说话。琉璃站起来走了几步,靠着窗,抽出随身一柄玉笛,和着箫声吹起来。柳千晤一愣,琉璃原来习笛。莫说柳千晤,便是君谟也不知琉璃随身带着玉笛,细细听得,与箫声相和,缠绵婉转如菟丝藤萝,牵扯不开。一曲尽了,琉璃长叹一声,楞在门边。仿若无觉身后君谟和柳千晤的眼光。
一个小环急急奔过来,将一方一角绣了朵小小翠雀花的银红绡帕子呈给秦娘,道是璇玑姑娘赠与吹笛公子的。秦娘看柳千晤使了个眼色,便说:“今儿几位爷都在呢,连柳爷都来了,璇玑姑娘怎么说也得过来吃几杯酒才好。”
小环低着头不敢应声,迟疑一会才说:“璇玑姑娘说,不如不见。说了就走了。奴婢不敢拦她。”
柳千晤脸上得色一闪而过,笑道:“你下去吧。既是走了,我们还是吃酒,君兄,千晤真是羡煞你啊,千晤先干为敬。”君谟看琉璃一眼,杯中酒一饮而尽。穆天痕还是黑着脸,琉璃倚着窗棱,只顾摆弄手中的帕子,手心严严攒着那绣了翠雀花的一角。秦娘过去与她调笑几句:“宛公子和璇玑姑娘一样喜欢看月色呢,有句诗叫什么来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也只有宛公子这样的人才,才倾得倒我们璇玑姑娘。”
只是回去,琉璃在灯下细细看了看那银红绡的帕子,然后,引了烛火,烧得一丝灰都不剩。将残烛熄了扔出去,反复洗了手,才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