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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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中元节。
南阳王府内，红灯笼已高高挂起，厨房也早早升起了炊烟，下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府上一派热闹。
屋内南阳王手持一卷书，倚窗细看，听到外头的笑语也勾起一抹微笑，享受着他能在京中过的为数不多的节日的热闹欢腾。
“王爷。”有人在外敲门，恭敬唤道。
“何事？”
“琅苑的人送来请函，说务必交给王爷。”
南阳王无奈一笑，“拿进来。”
下人恭敬走入，呈上后又迅速退下。
南阳王端详请函——一张描了秋兰的白绢用胶封成信封的样式，打开只见里头躺了张琅苑的票券。南阳王拿起，无奈摇摇头，仔细折叠后收好。
他人千金难求的票券，竟被那人这么随意地包了送来。
夜色昏暗的一刻，街坊上的红烛灯笼齐齐点亮，灯火通明。琅苑内莲灯燃起，不一会儿就座无虚席。桑歌倚在楼上的一间雅间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门。
过了会，桑歌见南阳王穿着一身月白衣裳走入后，才转身去后台准备。
待南阳王落座后，便有婢女掀帘走入，欠身盈盈一拜，将雅间的帘幕挂起，后将楼道中的莲灯熄掉，只余高台旁边的莲火摇曳。
一声筝声被弹响，紧接着戏音滑入，高了两个调的音让人耳目一新，随后水袖翻飞待水袖落下后，只见一人身着红衣，微微侧身一拜。
琴声如流水般滑落，台上优伶妖娆一笑，水袖扬起，翻转翩跹。
“把酒祝东风，且祝山河与共的从容，酩酊人间事，从此不倥偬……”
一曲终了，待众人掌声响起时，台上伶人已经不见，另一个戏子已缓步登台。
消失了的戏子此时已走进南阳王的雅间，顺手将挂起的帘幕放下，遮住了看台，只剩咿咿呀呀的音调传入。
南阳王好笑，“头牌请我来，怎的不让我看戏？”
桑歌走到他身旁坐下，像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一倚，轻笑问道，“南阳王有看我的吗？”
“有。”
“那不就得了。”桑歌翻个身，脸贴着他的左耳，伸长手搂着他，“我请你来就是让你看我的。”
南阳王抓住他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拽，“都是你有理。”
“刘夜白，你今晚不用去宫里么？”
“太后不喜庶子，皇兄就没召我们进宫了，只送了写吃食到各位王爷家中而已。”
“吃食呢？！”
“在家中。”
“……滚。”
刘夜白轻笑，伸手揉揉他的头，“等会儿还要唱吗？”
“不用了，我跟师父说有恩客。”
“……”
“喂，”桑歌咬住他耳朵，“今晚要留下吗？”
“不了，明天得上朝。”
“不是休沐吗？”
“北方战乱又起，恐怕不久后朝廷就要出兵了。”
“你又要去打仗了？”
“不得不去。”刘夜白转过身，把桑歌拥入怀，温声哄道，“等我回来，我就向皇兄请辞，做个闲散王爷。你不是想去江南看看吗？到时我带你去江南小住，去看看南方的景色，可好？”
桑歌抱着他，闷闷道，“活着回来就好了。”
“会的。我还未与你春宵一度，怎舍得就这样死去？”
“……滚。”
同年九月初，南阳王领兵去往北疆。
十月，胜报传入京城。
十一月，北疆王投降，将北疆三分之一的土地划给朝廷。
十二月，南阳王回朝。
十二月十五日，皇帝以南阳王谋逆为罪名将其囚禁，下旨新年年初凌迟于市。
琅苑。
桑歌站在窗边，盯着灰沉的天空出神。师父红娘走到他身边，许久，叹了一口气，“要去看他吗？”
桑歌摇头，“他不让我去。”
他说他现在的样子不是我喜欢的样子。他要我记住的是他最初的模样。
红娘无言，只得拍拍他的肩，“你好好休息，来年三月再……”
“师父，我不想唱了？”
红娘皱眉。
“我想陪他一起走。”
新年伊始，离行刑还有五天。
整个京城都被乌云笼罩，压得人喘不过气。桑歌打开窗，坐在窗边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发呆。
红娘推门走入，将一封信放在他手边，没有多说什么，便走了。
桑歌拿起信，信封上只有“桑歌亲启”四字，没有署名。桑歌蹙眉，拿出信的时候有一张地契掉落，桑歌拾起，再看看信末的落款，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字迹无力微乱，内容却和往昔一般温柔，字字句句都透着柔情。
“桑歌，
许久不见，不知你是否安好？
犹记当初相见，你说你会对我一见倾心，是因为我长得好看。而今入狱，容貌不复当初，唯恐你见过之后不再喜欢我，便不肯让你前来探望。遗憾的是，临死前未能再看你一眼。
犹记三年前的初遇，月光竹林下你颜如玉，甚是清冷。怎料熟识后发现你个性如孩童，随心而言，随心而行，因而我唯一担忧的就是你会随我而去。临行前给你这封信，只是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
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江南烟雨如画？我一直想带你去看看，未料时间不及。我在江南给你留了一处宅子，依山傍水，临近佛寺，在那里你可冬听晨钟，夏赏莲荷。闲时去山上走走，晨雾浮起时，烟雾迷蒙有如仙境。
离开汴京，去江南吧。你会喜欢那里的。去看看那里独有的风韵，去看看你没有见过的风景，去听听于京腔不同的婉转昆调，去看看你没见过的颜色。替我看着这大好河山，替我记住我们相伴的日子。
今生我向你许过太多无法实现的承诺，若来生能再相见，你可否让我陪你去江南看看？
黄泉路上我不会孤独，只愿你能好好活着，待百年之后，黄泉之下能得见你老去的模样，这便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了。
好好活着。江南有你喜欢的颜色，也有我没见过的景色。替我好好看着吧。
刘夜白”
桑歌默默将信收好，熄了灯，便去休息。
行刑前两天，有宫里的人来请桑歌进宫，说是皇上有令，要请桑歌两个后开腔。
当天桑歌早早被人蒙眼带去了一座高台，待红幕拉起时，他发现这座高台正对着刑台。
桑歌站在勾栏边，看着刑台出神时，有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圣上知晓王爷喜爱您唱的曲儿。圣上顾念旧情，今个就请您为南阳王唱一曲临行曲，好送南阳王上路。”
“是。”
阳光一点一点地爬上刑台，当长针的阴影停在辰时的刻线上时，桑歌看见刘夜白被人带了上来。
头发凌乱，囚衣肮脏，只有双眸如往昔一般清明。
“公子，您可以唱了。”
桑歌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倚在勾栏上，看着刘夜白。而他似有所感，在登上刑台时脚步一顿，望向桑歌站着的高台。
刘夜白有些错愕，但随即恢复，对桑歌微微一笑，无声地对桑歌说了句话，而后从容迈向行刑处。
桑歌闭上了眼。
整个行刑持续了两个时辰。没有一声痛呼，只有底下百姓轻轻的啜泣声。
桑歌没哭。
他的南阳王说，乖，别看。不要哭。
这是他今生最后一次听他的话了。
当天，桑歌连夜出了城。两月后，抵达江南。
桑歌按地契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座宅子，当他推门走进时，只一眼，便愣在了门口。
那些家具，那些摆设和位置，于千里之外汴京城中他的小宅院一模一样。
他在千里之外，为他造了另一个家。
他说，“你一定会喜欢那里。”
在这里，他为他造了一个家。
桑歌关上门，走到床边坐下。好似往日，刘夜白躺在他床上，说着调戏他的话。
“为什么不随我回去？”
“我认生。”
“若我说我家中和你这儿一模一样呢？”
“……你很闲吗？”
“还行吧。”
……
眼泪滑落，湿了床被。压抑了数月的眼泪终在这一刻如雨落下。
不会再有人会在他生气时哄他了；不会再有人在他睡不着时给他念书了；不会再有人会为他在千里之外造一个家了。
再也没有了。
他今生的那个唯一，已经不在了。
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摸着他的头，说要听话。
再也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前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