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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姜云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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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过后,东海之上水汽氤氲,缥缈雾气中一座郁郁葱葱的岛屿浮于海面,仿若仙岛。隐约间似有猿啼鸟鸣,丝竹管弦,忽近忽远,时有时无。穿过迷雾,登岛而上便可见大名鼎鼎却又无比神秘的姜云山庄。
 百川东去浪积雪,千江过眼层云散。水孕灵脉,东海聚天地精华,神兽灵兽无数,而这一切都在姜云山庄的掌控之中。资源如此,姜云山庄却始终行事低调,鲜有人出入岛屿,也极少参与俗事,说是与世隔绝不为过。现在的姜云山庄庄主复姓公孙名真止,是公孙世家修仙一脉正统,传到如今已是第二十七代了。其独子公孙如暄,年二十有五,尚未成家,外表浊世佳公子,性格又放浪不羁,成为岛上不少人妖鬼怪的意淫对象。
 因为这,小厨娘燕知秋遭了不少人的白眼讥讽和妖魔鬼怪的呲嘴獠牙。妖魔鬼怪还好,因为她看不到,阴阳眼的少庄主不说她就不会知道。所以相比之下人就显得可怕多了。
 燕知秋发誓,她跟少庄主绝对是清清白白,关系比林子里的空气还纯净。可是其他人不信啊,她们不仅侮辱她纯洁的感情,高洁的人品,竟然还嘲笑她的天赋和智商!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都忍不了!
 这不,又让她撞见两个姑娘坐在树荫里磨牙了。
 “我昨天又看到少庄主去找那个烧火丫头了。”
 “真恶心。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和少庄主那么亲近……她会不会不是人,是个狐狸精?”语气里的酸味,听得燕知秋后槽牙都要倒了。
 你才狐狸精!你全家都是狐狸精!
 “不对,不对,她要是狐狸精少庄主肯定能看出来的。”
 “当然不是,你见过那么笨的狐狸精?”嚼舌根的女子发出一阵怪笑:“她比茅厕的石头怪还笨!”
 竟然拿她和茅厕又臭又硬的石头比!比就算了,竟然还说她比臭石头笨!
 “不是我说她,少庄主让她织个简单的梦她居然害人昏睡三天,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好,蠢死了。”
 一年前的事还拿出来说……你们也是够无聊……不知道士别三人当刮目相看吗?燕知秋回到火房,默念口诀撤销了隐身术。
 她低着头,因为刚才听到的话而心情不佳。没有笨到她们说的那种程度吧,只是织不好梦,有什么要紧的?她才不稀罕学那个,她会隐身术!
 这时屋外有人唤她:“燕姑娘在吗?”
 “在,什么事?”
 “少庄主让你去一趟。”
 “好的,这就来。”燕知秋洗了手,看见来人背对着火房还没有离开,微笑着走了过去。
 听见绣鞋踏在石板上的脚步声,那人回身,原本柔和的表情慢慢凝固,又慢慢变为惊悚。
 燕知秋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发毛,不敢回头看,要知道姜云山庄这地方窜出个精啊怪啊可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咧着嘴,脸上表情比对方还精彩,刚要出声,对方便哆哆嗦嗦地开口了:“燕……燕姑娘,你的头去哪了?”
 好吧,其实……所有的咒语她都掌握不好……
 怕把那人吓跑,她顾不上郁闷,急忙摆手解释:“没事,没事,我刚才施了个隐身术。等我一下,马上好。”燕知秋扯了个抱歉的笑容,没有想对方是否看得到。
 颔首,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她抬头小心翼翼地问:“好了吧?”
 那人神色有些为难:“左半边出来了。”
 “不好意思,再等一下,我再试试。”
 半张脸的燕知秋咧着半张嘴,半边眉毛拧着像“八”字的一撇,样子十分滑稽,刚才的惊悚全然变成了搞笑,那人没憋住,笑了出来。
 “就这么走吧,少庄主会帮你的。”
 “不行,这样走一路我会被笑话死的!”想到刚才那两个人的话,她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突然,只有两个人的院子里响起了几声朗笑,一个带着浓浓痞气的声音响起:“已经被笑话了!”
 “少庄主。”那人敛了神色,恭敬地侧身,冲着凭空出现在院子里的公孙如暄低下了头。没有影子,原来是幻影。
 公孙如暄睨了一眼,点点头:“你回来吧,我有事跟燕姑娘。”
 “是。”他低着头倒退出去,是个忠仆的模样。
 待看不到人影,公孙如暄开口道:“随我进屋。”
 燕知秋看着幻影潇洒穿墙而过,撇撇嘴无奈跟上,当然,是走门的。
 公孙如暄一边飘一边说:“把你右半边脸弄出来。”
 “能弄出来我不早就弄出来了?哪会给你机会看笑话。”
 “我哪会笑你,是满院子的地精树怪在笑。”
 “什么?”燕知秋扭头,冲身后做了个鬼脸。
 “没在那,在你左边。”
 燕知秋顿时尴尬了,无力地挥挥左手:“走开,走开。”
 “可惜我现在是幻影,不能施术,要委屈我们家燕姑娘一会儿了。”公孙如暄笑的得意,在燕知秋看来又贱又痞。
 “少庄主,注意用词。”
 “你是姜云山庄的厨娘,姜云山庄是我家的,你自然也是我家的,有什么问题吗?还是,你不想干了?”
 燕知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不想说话!
 “好吧,燕姑娘,我教你隐身术多久了?”
 “九个月。”自从燕知秋施织梦导致对方昏迷三天,公孙如暄就禁止她继续学习,只传授一些简单的自保法术。
 “我是不是太笨了,不适合学这些?”
 “你只是还控制不好自己的法力。”
 公孙如暄好言安慰,她却别扭起来:“你别教我法术了,我不学了。大不了我就一直在这岛上做个厨子,厨子不会法术也能做出好吃的饭菜。”
 “出息!我这个师傅都没嫌烦,做徒弟的怎么先打起退堂鼓了?”
 “人各有所长,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在厨艺上有天赋的普通人,你那些法术神技跟我都没关系,我也学不会。” 燕知秋委屈起来,越说越像赌气。
 “我看你可不是个普通人”,说到这,公孙如暄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转身凑近燕知秋的耳朵,鼻尖几乎要擦到她的脸:“你是不是喜欢我?想给我做一辈子饭?”
 虽然只是个没温度的幻影,燕知秋还是脸红了。明明不是这种关系,不要做得这么暧昧好不好?明明没有喜欢,不要来撩她好不好?这样很容易让各种人、各种妖魔鬼怪误会的好不好!
 她后退一步,盯着他狐狸般狡猾的双眼说:“虽然你救了我,但我没打算以身相许,你可不要自作多情给我添麻烦。”说我是狐狸精?这家伙才是吧!
 公孙如暄仿佛早就料到,笑意更胜:“我们家燕姑娘好冷情,有个性!真是越看越喜欢啊。”
 燕知秋一头黑线,好吧,少庄主您想怎样就怎样……
 “你这样子出了岛得伤多少男子的心哟。”
 又不是人人都和你一样!燕知秋刚要反驳,忽然意识到这句话的重点,惊讶地问:“出岛?我不能留在姜云山庄了?”
 “有我在,只有你不想留,没人会赶你走。”
 虽然知道这句话八成是为了哄她开心,但还是心头一暖。在姜云山庄这三年,因为公孙如暄的庇护,她确实活出了新的人生。
 “可是出岛是什么意思?”
 “今天长丘宫送来了张请帖,是太怀真人邀请我爹去共商大事。我爹现在在闭关,你知道的,所以就要少庄主我来代劳了。”
 “长丘宫!太怀真人!”原来她们姜云山庄这么牛,大名鼎鼎的长丘宫掌门太怀真人亲自下请帖啊。
 “你知道?”
 “天下谁不知道啊!长丘福地,修道名山。这么厉害的人物要找你爹商量事情,换了你行吗?还有,姜云山庄不是一直避世修炼的吗,这次怎么……”三年前燕知秋就知道这位少庄主不是吃素的,不过这次事情这么大她就对他没什么信心了。谁让他整日玩世不恭的样子,似乎没将多少心思放在天下苍生上。
 “知秋,虽然你说的不好听,可我知道你这是担心我,所以……”
 “所以什么?”见他一脸坏笑,她也顾不得纠正他的那句“知秋”了。
 “我要带你一起走。”
 “带我?你要带我出岛去长丘山?”檐上的几只麻雀被燕知秋兴奋的叫声惊吓,煽动翅膀扑棱棱几下不见了踪影。
 “对。”
 “真的?”
 “姜云山庄少庄主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真的?”
 公孙如暄微蹙眉头:“我的人品需要怀疑吗?”
 “不需要,不需要”,燕知秋第一次知道,面对诱惑,自己可以如此狗腿:“我要出庄了,我要去长丘宫见太怀真人了!没想到我能有今天!”她激动地碎碎念个没完,完全忽略了公孙如暄的存在。他看着她发疯,觉得好笑,却见她忽然顿住,疑惑地摸着自己消失的半个脑袋,一脸正色:“我不会法术,也没有见识,帮不了你什么忙,你为什么带我去?”
 又是意料中的问题。公孙如暄无所谓地笑笑,说:“因为你,会做饭。”
 公孙如暄离开后直到傍晚燕知秋始终处于亢奋状态,来到姜云山庄三年,这将是她第一次离岛,不知道陆地上的人和事是不是还和记忆里的一样。
 她实在太兴奋了,在屋中走来走去,坐立不安。隐身术的效力早就退去,她已经恢复了原貌,铜镜中还是那张不施粉黛的小脸,左颊侧面不知什么时候蹭黑了一块,配着她一脸痴汉笑,看上去颇傻气。
 她沾湿手帕,对着镜子擦脸上的污渍。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令到达沸点的情绪渐渐冷静,回想下午跟公孙如暄的对话,她总觉得他带她出岛别有内情。是什么呢?她想不出,也懒得去想。她一个孤儿,几乎一无所有,要不是三年前公孙如暄在祭祀仪式上救了她,她早就没命了,他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可以依赖、可以信赖的人了。
 黑灰很快被擦掉,燕知秋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地笑了。
 三天后,公孙如暄选了两个能干的的随从,带着燕知秋启程了。
 姜云山庄离长丘宫算不上远,因此公孙如暄并不急着赶路。主仆四人水路走了换陆路,陆路腻了换水路,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燕知秋本想当个“谏臣”,劝他把心思放在赶路上,免得太怀真人等着急了。小辈迟到,怎样都说不过去。可三年未离岛的她现在见什么都新鲜,公孙如暄还偏挑拣那些好玩好看的地方走,一高兴她就把那些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这样晃荡了整一个月,人困了马乏了,终于到达了长丘山脚下。
 长丘山是修道之人的圣地,如今名满天下,即便无心修道之人也有所耳闻。从下往上看,山腰青烟缭绕,可以想象宫内香火是如何鼎盛。穿着各色衣饰的香客络绎不绝,顺着细窄山路向上延伸,细细辨认男女老少、富贵贫贱均有,在不灭的神明面前,喜悲苦乐如过眼云烟,芸芸众生不过是如此无差异的存在。
 离山门还有一段距离,远远望见一个青袍道士候在那里,头戴同色巾,脚上白袜布鞋,身姿挺拔如劲松,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显得十分突兀。看他们越走越近,脸上表情依旧没有什么波澜。
 四人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他十分年轻,估计还没有公孙如暄大,姿态神情却格外老成。
 他一面躬身,一面抱拳,礼毕抬头与公孙如暄对视,音调平稳:“可是姜云山庄公孙公子?”
 公孙如暄从袖中抽出请帖双手递上:“正是在下。”
 年轻道士打开扫了几眼,伸出左手:“掌门命我在此接引诸位上山,请这边走。”
 上山途中他们了解到这名道士名刘处一,刚满二十岁。他虽然年纪小,可是已经在此修炼多年,辈分是同龄人中最高的。
 为了绕开香客,刘处一引着他们走了另一条僻静的山路。这条路被树丛遮掩,崎岖不平,只偶尔遇到几个和刘处一做同样打扮的道士,皆是一脸庄严,拱手一礼便接着前行,并不多言。半个时辰后,几人终于到了山顶长丘宫。燕知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再看公孙如暄和刘处一,脚步轻快,气息不乱,看不出一丝勉强。她不禁咬牙切齿:你们这些有修为的家伙就不能慢一点吗?这是无声的炫耀啊喂!
 其实她真是错怪这两人了,他们已经把脚步放得很慢很缓了。而且刘处一是个小道士,虽修行日久,但一直注重内修,真没有燕知秋想像的那么厉害。只是这山他上惯了,并不觉得是什么难事。
 刘处一将四人带到长丘宫大殿,这个时间诵经已经结束,只角落有几个打扫卫生的道士,整个殿显得空旷肃穆。正中供奉着三尊巨大的雕塑,燕知秋仰头看了半天,虽然认不出是谁,还是一边揉着酸痛的脖子一边不停地感慨他们的气魄。长丘宫,果然不一般。
 她随着公孙如暄按照道家礼仪叩拜行礼,礼毕听刘处一道:“掌门在后殿等候公孙公子,其他几位请随我来。”
 燕知秋与公孙如暄对视,他点点头,示意她跟着刘处一去。
 几人分开,刘处一领着三人往长丘宫深处走。这里极为清净,不闻高声,只听得到时不时响起的鸟语蝉鸣。所见之处清洁素雅,整齐有序。遇到几个道士皆服饰统一,举止规范,完全不同于观外俗人。
 “道长要领我们往何处去?”燕知秋好奇地问。
 “宫内规定,俗人不得进入道众寝室,掌门为几位客人安排了住处,现在就是领你们去那。”
 太怀真人给燕知秋他们准备了一处叫做正仪堂的院子,规模跟姜云山庄几进的院子差得远了,胜在清净素雅,有独立的火房,院前空地上甚至还有一个搭好的葡萄架。燕知秋看着喜欢,连连道谢,赞不绝口。
 “姑娘不必客气,在此安心住下便可。若觉得无聊可以在宫内走动走动,只是院子屋子不要乱进,以免惊了供奉的神明。还有就是后山,能不去就不要去,那里有长丘宫禁地,入了是要受罚的。”
 燕知秋点头:“明白。”
 刘处一离开后,燕知秋领着和她一起的两个随从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分好房间,就着火房里有的食材做了顿饭。日斜西山,仍不见公孙如暄回来,她折腾一天已是倦极,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轰”地一声巨响,天穹撕裂,大地震颤,无数火球携着滚烫热气自头顶崩落,三清宫瞬间化作火海,哭喊哀嚎,人间炼狱。
 “啊——”燕知秋自噩梦中惊坐而起,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衣服已被汗水浸湿,黏黏地贴在身上,一阵风吹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长丘山的晚上好冷啊。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清冷的月光透过纱窗洒在屋里,如雾如霜。
 梦里化为灰烬的长丘宫大殿,此刻依旧伫立,剪影在这夜里如同一只低伏的巨兽,吞吐星辰。不知何处有蝉在鸣,断断续续,驱散了她心头的恐惧。
 她拍着胸口安慰自己:只是一个太过逼真的梦而已,不要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