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德国踢足球的那几年》彭染

48、一帘幽梦

　　王誉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天花板上的电灯，太亮了，晃得眼睛疼，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

　　守在旁边一直关注他的穆勒赶紧说：“你是不是疼的厉害？我去叫护士过来！”

　　曼祖基奇也抽了几张纸巾，帮他擦眼泪，并用悲痛万分的声音说：“你别难过……虽然你的腿……少了一条腿没什么的，你还可以拄着拐杖来看我比赛的。我会给你留最好的座位。”

　　他说的又慢，语气又太过沉重，还断断续续的。

　　王誉登时心里一咯噔，难道是……截肢了？

　　他僵硬着视线，往下面看去，他的脚被被子盖住了，看不出来。但是他活动了一下脚趾，左脚没问题，但是右脚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尽全力蹬了一下，被子一动也不动，他失去了对脚的控制，或者说……他失去了这条腿？！

　　王誉吓的要坐起来。

　　曼祖基奇和穆勒两个赶紧把他压住，穆勒眼圈都是红的，“你腿上刚刚动完手术！别乱动！”

　　刚刚动完手术！？

　　手术？

　　王誉啪的一下躺倒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

　　截肢手术。

　　这一刻，他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女孩子的时候，看的琼瑶奶奶的一部电视剧，名字叫《一帘幽梦》。里面有一个漂亮的女生，以前是跳舞的，靠双腿吃饭，然后出了次车祸，双腿都摔断了，又哭又闹的。

　　当时他觉得演的太夸张，现在以身试镜，他觉得自己可能比那个女生还要歇斯底里。

　　他光是截肢了一条腿，就已经想死了。

　　要是两条腿都没了……

　　我有一帘幽梦

　　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

　　欲诉无人能懂

　　穆勒问：“你在唱什么？中国歌吗？挺好听的。”

　　王誉泪眼朦胧的看着他，“教练有说过对我的安排吗？我是领了抚恤金回老家，还是直接让我滚蛋？拜仁好歹是个豪门，应该会给点温暖的吧？毕竟我是在球场上受的伤。”

　　穆勒觉得奇怪，不过想到王誉刚才打过麻药，可能现在脑子不清醒，就说：“教练什么都没说。”

　　哦，那就是不打算给钱了。

　　王誉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心里难受的慌，像有小蚂蚁在爬一样。“我的经纪人呢？”

　　“正在飞机上，大约一个小时就赶到这里了。”

　　门德斯是经纪人里面比较厉害的，真人版的吸血鬼。王誉对门德斯从拜仁那里挖一笔钱还是有信心的。

　　他非常的需要钱来保障自己的下半生。

　　他想了想自己截肢了以后还能从事的工作，除了街头修自行车的瘸腿老头外，再没想到别的可以借鉴的人。

　　王誉就和穆勒说：“我可能要回国了，大概以后也和你们见不了面了。真的，能认识你们，是我的幸运。”

　　他看着穆勒和曼祖基奇都是要哭不哭的表情。

　　穆勒问他：“你要回国养伤吗？德国的运动创伤治疗很先进的。”

　　王誉摇摇头，在德国养伤，也太贵了一点。反正都截肢了，再怎么治疗，难道还能安装一条仿真腿？现在他赚不了钱了，老家还有一个需要照顾的爸爸，他的每一笔钱都要好好打算。

　　现在他有差不多两百万的身家，不要过分花销的话，是可以过完一辈子的。

　　王誉说：“托马斯……”

　　穆勒饱含深情的回望他。

　　曼祖基奇也是亲眼看见王誉给穆勒挡那一脚的，不然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就该是穆勒了。情比金坚！嗯。现在他们应该想要单独说话，抱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曼祖基奇自觉的找了个理由离开房间。

　　穆勒在王誉身边坐下，努力调整了很久，才没哭出来，说：“我应该跟你说谢谢的，但是我觉得对你，我不能简单的说出谢谢。你所做的一切已经不是谢谢两个字就能偿还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王誉，你也一直的呆在拜仁好不好？我会照顾你的。我知道我这个请求太过分。可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都不能踢球了，拜仁不可能再给我开月薪的。在德国，生活成本也很高。我搬出宿舍了，没有地方住，这里的菜也很贵。”

　　“你可以住我那里的，妈妈会给我们做菜的。”

　　“你妻子回来了怎么办？”

　　穆勒眨眨眼睛，“什么怎么办？”

　　“你的妻子不会喜欢有外人打扰你们生活的。”王誉笑笑，“我毕竟是个外人啊。”

　　穆勒忽然难过起来，但他很快说，“你毕竟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我不能做到对你不管不顾。你养伤的时候就搬到我家里住，就这么说定了。如果你不答应，就是不拿我当朋友。我会一直照顾你的起居。如果你担心我的妻子，那大可不必，丽萨是个好姑娘，她会理解我的。”

　　王誉看着他，想要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却被手上的输液针束缚，动不了。

　　穆勒说：“我就当你是答应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穆勒是个好人。王誉不想利用他的愧疚。

　　王誉笑了一下，镇定的说：“其实我受伤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分析的吧？我担心下一场会被主教练抓去背锅，所以想搞点事情。我听曼祖基奇讲了一些关于假摔的事情，心里就有了点想法，然后故意挑衅对方球员，想要激怒他在球场上对我犯规。”

　　穆勒脸色煞白。

　　“但是直到最后比赛都快结束了，还没有人对我犯规。我就冲着那个叫芬克的球员很轻蔑的笑了一下，他果然忍不住冲我踢过来，我本来想要借力躺倒的，没想到弄巧成拙，真的被他一脚踢到小腿上，造成了现在的伤势。你可以去看比赛时候的回放，我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你那时恰好背对着站在我前面而已。”

　　王誉苦笑，“我这不算为兄弟两肋插刀，我这顶多算是装逼失败。”

　　穆勒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王誉说：“我本来只打算受一点小伤的，你知道的，我之前有一次比赛被对方压到了腿上，结果什么伤都没有，我就感觉自己好像有铁人buff，结果证明我傻逼了。之前那次只是运气好而已。我以为我的伤势不会很严重的……”

　　现在好了，截肢了。

　　再说什么都晚了。

　　本来还以为自己是主角来着，到头来，也就普通的凡人。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绝对不会这么做，就算被主教练抓去背锅，也就只是被人骂一骂损失一点名誉而已。现在失去了一条腿，他连未来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名誉？

　　穆勒闭着眼睛摇摇头，“你真傻，傻到家了。我原本还以为你有点聪明的，现在看来，你简直……简直比我家种的南瓜还要笨！！”

　　王誉冲他讨好的笑笑。

　　穆勒鼻子动了动，“还骗我那么多眼泪！我要是知道你是为了这么傻的一个原因，我真的不会流一滴眼泪的。你！！我想戳开你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的想过？”

　　王誉说：“我当然是想了的，就是事情超出了我的预计。”

　　穆勒吸气吐气，在病房里转圈圈，转了好几分钟才停下。说，“这件事你除了我以外谁都不要提起。你就当做你是给我挡的，知道吗？！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会怎么样，你知道的吧？”

　　王誉点头。

　　穆勒斜着眼睛看他，还是气不过，“你这么笨，我不给你吃我妈妈做的烤猪蹄了。”

　　王誉再次点头。本来病人就不适合吃油腻的东西。

　　也许是他什么都顺着穆勒，又或许是看在他吃了个大亏的份上，穆勒稍微给了个好脸色，叹了一口气说：“你好好的养伤，什么都不要再想了。拜仁会养你到下一个赛季的，毕竟你之前表现非常不错，又是在球赛中受的伤。但是伤愈后，会把你下放到二线队，如果踢得好，你还有机会上来，如果一直踢不好，就会把你租借到别的球队去……”

　　“等等，下一个赛季？”

　　穆勒翻了个白眼，“怎么，你感觉自己能在这个赛季就把伤养好？你可是重度骨折，光是休养都要三个月去了，再加上复健，能赶上下个赛季初都算是表现好的。”

　　“……骨折？”

　　王誉眨眨眼睛，“托马斯，你先帮我把被子掀开一下。”

　　穆勒照做。

　　然后王誉就看见了自己那条被石膏裹得紧紧的，丝毫动弹不得的腿。怪不得怎么动脚趾都没有反应呢，裹的这么紧，还能有反应就怪了。

　　他把憋在胸口的郁气吐了出来，大声的喊：“马里奥！马里奥！”

　　老子宰了你！！

　　马里奥·曼祖基奇正在医院便利超市里买东西，完全没听见他的召唤声。风流浪漫的曼祖基奇甚至在买洗脸盆的时候，还给收银姑娘抛了个媚眼，并且花言巧语骗到了姑娘的联系方式。

　　不要笑，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