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启》锶羽

24、暗潮涌动（上）

　　仪式失败了。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站在魔法阵中央的男子注视着围绕他的人们一个个倒下，他们的脸上无不带着比他更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对啊，他不应该失败的，神是不会失败的。
　　黑暗的房间的地上人们横七竖八地倒着，有的人的腿搭在了别人的脸上，有的大半个身体都压在别人的身上，就像来到了难民集中营，或是随意丢弃尸体的乱葬岗。后者的形容更为贴切些，因为他们的身体已经僵硬到无法掰动，如果强行改变动作，只会听见骨头被掰断的“咔嚓”声。他们已经是冰冷、僵化了的，无生命特征的驱壳了。
　　漆黑的烟雾在黑暗的房间升腾而上，弥漫于整间房中，仿佛一片展开了的黑纱在为无端死去的死者们哀悼。男子的手穿过黑雾，企图抓住由死者身上散发出的最后一丝希望，充满恶意、赌咒的黑色的希望。这些怀揣着过大期望，又在极度绝望中被夺取生命的人们，将失去的生命化作对世人和“神”的诅咒。
　　他们被“神”给欺骗了。他们被“神”给背叛了。
　　黑雾在男子的掌心上飘动了一会儿，又从他的指缝中溜走。生命的失去就是如此，在不经意间从手中溜走，再也找不回来。
　　一声婴儿清脆的啼哭声，为死寂沉沉的屋子带来不一样的气息。是活力的芳香，希望的音符，是生命的形状。
　　男子死去的眼神再次泛出光芒。他顺着啼哭声望去，在堆积而起的尸体之下，一个肚子依然有些微微隆起的女人的身下，躺着一个四肢卷缩，浑身是血的婴儿。他朝着婴儿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仿佛手里捧着一个极易破碎的精致玻璃制品。他将孩子举高到自己面前，孩子的双手紧攥着拳头，像是要从死神手中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生命似的。
　　我要救这些人。
　　男子走回魔法阵的中央，一手将赤身裸体的婴儿抱在怀中，另一只手聚集起房间里的黑雾。这一次一定要让神迹降临。如果能救活这些人，他们会原谅我、会感激我、会依旧尊我为“神”的吧。
　　松散的黑雾聚拢于男子的手中，被分为与死去人数相同的份数，再次送回尸体之中。男子认为只要将还未完全消散的灵魂送回□□中，就能做到起死回生的效果。事实上在某种程度上，他是正确的。
　　黑雾笼罩着原本属于它们的驱壳，渐渐沁入肌肤之中，铁青色的失血的肌肤慢慢恢复健康的粉色，冰冷的肌肤有了温度，僵硬的关节轻轻动了动。看到这一幕男子帽兜下的脸庞上绽放出笑容。
　　这比他成为真正的神，更让他感到高兴。发自内心的快乐。
　　重获新生的人们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抬起头仰望眼前看不清五官，给予自己又一次新生命的神。单眼皮、双眼皮、圆形的、狭长的，不同的眼眶中是同样的黑色眸子，没有眼白、漆黑一片。他们的眼神里看不到感谢，看不到重生的激动，有的只是黑色的空洞与充满诅咒的混沌。
　　男子倒吸一口气，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了做伪神的代价，他一错再错，终于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过错。

　　孙心从噩梦中惊醒。他从床头柜上拿来手机，时间是早上七点刚过。夏日早晨的太阳勤快地早早来到属于它的岗位，窗户前一层薄薄的窗帘完全遮挡不住它送来的热情。他把手机放回床头柜上，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又把被子高高拉上盖过头顶。
　　孙心还想睡一个回笼觉，但更重要的是想躲在狭小、私密、有安全感的空间里回想一遍刚才的噩梦。
　　记得小时候，还没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和叔叔的关系还没破裂，为了减少工作忙碌的双亲的压力，叔叔经常会带着他一起去上班。孙心的叔叔做的是研究工作，工作场所、时间较为宽松，更没有不准带亲属的硬性规定。每次去叔叔单位时，孙心都是兴高采烈的，那儿比锁在家中看电视可有趣多了。
　　叔叔的单位位于一栋六层楼小高层的顶楼，他除了可以在整个六楼自由自在的活动，还允许去天台上撒欢。年幼的孙心并不清楚叔叔研究的是什么，在模糊的记忆中，隐约觉得是和体育相关的。因为叔叔的实验室，和电视上看见的不同，没有化学药品，没有各种先进仪器，有的是各种健身器材，仿佛走进了一间健身房一样。
　　孙心踏上跑步机，叔叔替他打开开关，在往后送的履带上，他边笑边跑。跑步机玩腻了，他又把目标对准一个有人的仰卧起坐机上。他个子太小，脚背够不到固定用的杠子，一脸羡慕的神情望着正在锻炼的工作人员。
　　“哎呀，你也想试试？”那个人问。
　　孙心诚实地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抱起孙心，放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他一起继续做仰卧起坐。孙心躺在那人身上，有模有样地曲起上半身，两条手臂枕在脑袋后，在起身时用手肘去碰膝盖。
　　“孙心过来，到叔叔这儿来。”叔叔在房间的另一侧呼唤他。
　　周围的景色变了，健身器材退至遥远的后方，孙心正站在房间空旷的地方，此时他已不是小孩而是十八岁的模样。被拉伸的房间里无法后退，只有前进，在前面等着他的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叔叔，几名工作人员，以及红地毯似的斑斑血迹。
　　“我的孩子，”叔叔看见孙心走了过来，嘴角微微上翘，像是要摆出长辈慈祥式的笑容。但他真的不擅长微笑，失败的笑容在孙心眼中更像是看见猎物一步步迈向陷阱的喜悦之情。“培养了你这么多年，是时候表现一下辛苦研究的成果了吧。”他侧身一步往后退，指着原本站在身后的几名工作人员。
　　“用你的异能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拥有魔力的低沉男人的声音在耳畔边回响，一遍两遍三遍，通过耳朵传入大脑，刺激并改变大脑的细胞，终于达到了控制孙心的效果。
　　孙心的双眼中看不见一丝光芒，呆滞地望向前方，望着他的猎物们。魔力的声音控制了他的大脑、身体和灵魂，将他变成一只只懂得杀戮的怪物。他动了动手指，制造出最擅长的风刃。无形的刀刃刮过其中一名工作人员的脖颈，红色划痕中喷溅出红色的液体，血柱冲上天花板，一时间遮挡住工作人员的面孔。鲜血的喷泉退去后，孙心认出刚才他杀害的人就是抱着他一起做仰卧起坐的那位。他没有表露出后悔、难受、惊恐之类的感情，心中除了对杀戮的向往，鲜血的渴望之外，不存在其他任何的情感。
　　叔叔站在一边旁观，看见侄子干脆利落的行动，忍不住拍手叫好。
　　失去了一名同伴的活靶子们，脸上看不出一丝畏惧，他们依旧在老地方一动不动地站着，等待死神的亲吻。
　　孙心的手指指着第二个目标，手指正指对方的胸口。一个小黑点出现在雪白的工作服上，继而渐渐扩张展开，形成一个黑色的圆。如同白衣服沾上一滴墨水，黑色朝着四周晕开。黑色的圆扩大的进度很慢，首先是胸口、肚子，进而扩展到手臂与下半身，随着黑色圆的扩大，二号猎物的嘴角涌出血泡来。最终黑色的圆将他整个包裹、吞噬。在指定目标消失后，圆圈越来越扁，从椭圆到一根细线，最后完全关闭。
　　叔叔双手十指交叉握着，发出赞叹的声音。侄子成功使用了一种以上的异能，他多年的心血也算没有白费。
　　孙心走到第三个目标的面前，是一个二十多岁、面容较好的女性。一头乌黑的长发烫了大波浪卷，自然地散落在肩上，如果无视那双无神的眸子，她的身上散发出的是年轻、富有活力的气场。手指插入丝滑的发丝，在发梢处停留下，捏起一小撮头发举起，孙心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头发上残留着洗发水的清香。手指离开了头发，滑过脸颊拂上柔软、温暖的嘴唇。手指在嘴唇上画了个小圈，女性从嘴里吐出一片嫩绿色的叶子。细长的枝芽由嘴里越升越长，越长越多，其他褐色的地方也长满了嫩叶，女性的嘴张大到了极限。
　　波浪形的长发化作柳条垂下，轻轻搭在胸前，与被爬山虎布满的身体混在一起，交织出一副春意盎然的美丽画卷。白色的、粉色的、黄色的、红色的花苞突破柔软的肌肤钻了出来，缓缓舒展开花瓣，女性俨然成了一个人形插花作品。
　　孙心稍稍后退两步，歪起脑袋审视他的作品。女性身上的枝条还在不停地往四周延展，捆绑住其余几名工作人员。有一根枝条朝着孙心所在的方向伸来。他握住枝条，一道红色的细线沿着枝条往女性窜去。火苗引燃了一根枝条，火苗四窜到其他的分支上，没几秒的功夫，以女性为中心的插花作品，以及她身边的几位工作人员被熊熊烈火所吞没。他们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仅在燃烧结束后留下一坨黑色粉末。
　　灵活地运用多种异能残忍地杀害了无辜的人类，而罪魁祸首就是自己，这让孙心不禁发自内心感到恐惧。唤醒沉睡中的异能真的是一件好事？疑惑的阴霾盘旋在脑中久久不肯消散。梦境不是现实，但难保梦境不会成为现实。
　　恶魔披着名为沉迷于研究的叔叔的外衣，潜入孙心的梦境，他担心这是一场预知梦，获得过于强大的力量并非是好事。百草集的院长曾说过，她和其余几位元老级的异能者产生了分歧，导致分道扬镳独自成立了百草集，与其他几人不再来往。元老级的异能者中，就有孙心的叔叔。听到的叔叔的名字与异能牵扯在一起，他觉得这是个不祥的预兆。

　　孙心把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透透气，融汇了正、负相反两面复杂的情感一时间难以平复。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响了。电话是程梓彤打来的。
　　“喂。”
　　“不好意思，我不想去。”
　　“嗯，最近上班太累了，想好好休息。抱歉了。”
　　挂上电话，孙心握着手机仰面躺着，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发呆。映入眼中的白色驱赶走黑暗的想法，叫醒仍在睡懒觉的美好的愿景。
　　对，只要自己坚定意志，不让恶魔有机可乘，梦境的惨状、悲剧是不会发生的。孙心坐起来，想给程梓彤打个电话，为先前冷淡的态度道歉，顺便和她谈谈心。手机的屏幕显示通讯录的页面，孙心又把屏幕给按灭了。还是算了。他想着，刚才程梓彤在电话中的声音听上去挺愉快的，估计心情不错，自己还是别去扫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