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恋之怅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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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夏季是荒芜的，干燥的空气中夹杂着决裂的气息。
从南京坐中巴车，三小时后到了苏州。我来见一个朋友。她在近郊的居民区租了三室一厅的套房。顶层，四楼，抬眼只能望见灰白的天空和对面房子的紧闭的窗户。后面有兰州拉面馆，提供味道不太正宗的兰州牛肉拉面，旁边有一个闹哄哄脏兮兮的菜场，每天有衣着不整的中年妇女和满嘴粗话衣衫邋遢的男子穿行其中，让人感到生活的沉重。前面有一个24小时营业的超市，紧挨着它是一家酒店。夜幕降临的时候，霓虹闪烁，尘世喧嚣的一幕幕开始上演。
我固执地想忘掉一些事情，可是它们总是如影随形。
大二的上学期，那个教了我们一学年的从牛津归来的老教授不再教我们，据说是我们的学习态度让他忍无可忍。我们这一届的学生尤其乱，学校过于严格的制度把我们逼到崩溃的边缘。无法逃脱，只能在课堂上表现一下压抑已久的情绪。我们大声喧哗，打牌，喝酒，打瞌睡……
年轻的□□大多不闻不问，年老的教授直接看不下去，所以他一气之下不教了。
英文课荒废了两个月，后来终于来了一个新□□。他的自我介绍只有两句话：我是鸣。你们什么都可以玩，但千万别玩弄自己的学业。然后他开始上课。
我一向对这里的年轻□□没什么好感，觉得他们刻板而迂腐，简直毫无情趣。可是鸣，我从他讲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开始注意他。干净的面容，温暖的笑容，声调低沉，抽烟的时候眼神阴暗，是深沉内敛的男子。
那时候的我，眼神明亮，笑容单纯，对本班的男学员不理不睬，因为我觉得他们幼稚。他们亦不理睬我，说我也不过就那几刷子，还高傲得不得了。
Ella，我的室友兼死党总喜欢以一种无比怜惜的眼神看着我说，Amanda啊，可惜了，大好的年纪身边一个男孩子也没说。我说，去你的，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了吗。其实我是有一点寂寞的。这种寂寞，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常常在夜里失眠，往事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将我吞没，那些在一起共同吃苦共同享乐一起哭一起笑的人，突然之间都不见了。仿佛是一场梦，梦里我看见落花看见流水看见日出看见飞鸟，醒来却什么也没有，除了无边的惆怅。
这时侯我就迷上夜间电台的一档节目。《都市夜归人》，夜间十一点到十二点，女主持人以一种似断非断若有若无的声音讲述一些心情故事，放很好听的音乐。大多是怀旧的情歌和校园民谣。给我莫大的安慰。
有一次，大约是为了纪念张雨生，从头到尾都放着他的歌。主持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是的，任何言语在那一刻都是多余，惟有音乐，张雨生自己的音乐，可以给这尘世间的喜欢张雨生怀念张雨生的人无限安慰，同时，和身在天堂的张雨生遥相守望。
《口是心非》，《大海》，《我的未来不是梦》，《还是朋友》，《我是一棵秋天的树》，《带我去月球》，《一天到晚游泳的鱼》……
我在歌声里睡去,半夜惊醒,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第二天的选修课是《演讲与口才》。老师说谁上来做个即兴演讲啊，我就很冲动地走上讲台说，同学们，我要讲一讲对一个人的怀念。台下的男生笑起来。我把头朝向窗外，片刻之后我讲了关于张雨生，关于我的怀念。
后来我已经淡忘了这件事，可是有一天周突然对我说，知道吗，你那天站在讲台上，把头转向窗外的刹那，有种特别的韵味。
我说，是吗，我怎么没发觉呢？
周是男生区队的区队长，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此。
然后Ella就总在我耳边唠叨，Amanda啊，周对你有意思哎，他人不错哦。我说知道了知道了，可我这样的小百姓怎么配得上他老人家啊。
我确定自己对于周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尽管他已经对他的弟兄们说，他喜欢我。周喜欢Amanda，周喜欢Amanda，我所在的空间里似乎弥漫了这样的论调。
其实啊，Amanda喜欢的是鸣呐。
每周两节英文课，太少太少了，我希望每时每分每秒都能见到鸣。
我在他的课上左手托住下巴，右手飞快地转动着水笔，以一种最放松的姿态观望着我喜欢的男子。
可是他并不知道，因为每当他与我对视的时候，我总是高高地扬起我的尖尖的下巴，不屑一顾的样子。我是多么善于伪装啊。
那天在一本都市爱情杂志上看到关于暗恋的话题。
甲说：暗恋的美好，在于得不到，在于眼中的他一直那么美好。暗恋的对象只是自己的想象，所以暗恋是一个人的事，与他人无关。
乙说：爱要大声说出口，爱要坦荡荡。暗恋？真是苦了两人。
截然不同的观点。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思前想后，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那天上完鸣的课，我没有和同学一起离开。我拿着一道题目去问鸣，那是我从一本英语专业八级全真题上抄下来的，哼，越难的题他才讲得越详细，我才有更多的时间接近他。呵呵，用心良苦。
谁知他只扫了一眼就说出了正确答案，并且说：这是固定搭配，记住就是了。
我嘿嘿地尴尬一笑，从兜里掏出手机说：老师，把你的号码给我，我。。。。。。
他没等我说完，就接过手机，麻利地按了几个号码。
我本来想说把你的号码给我，我学习上有问题就随时可以问你了。
可是我知道我不必说了，因为傻子也看出来，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还记得当天教室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很多日子以后，我还能想起当时的教室，现在它依旧在，却不忍去看！
鸣有女朋友了。那天我在短信里试探着问鸣，得到这样的答案。
我精神恍惚地来到图书馆。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翻着《北京大学学报》，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周围的人熟视无睹，也许早已习以为常。我无声地哭泣着，直到用光了身上的半包面纸。
我在想，是怎样妖娆妩媚的女子，可以占领鸣的心？
后来我终于见到了鸣的女朋友。在饭堂里，她坐在鸣的对面。矮矮的个子，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上长满青春痘。鸣满脸堆笑地给她夹菜。我怀疑自己看错了。Ella在我耳边说，这个女孩的老爸是一家公司的大老板，鸣就是因为这个才和她在一起的，想不到吧，鸣是这么世俗的人。
我突然无比失落。好像看到自己喜爱的古董原来是一件赝品。
后来鸣的课我都没去上，我躲在图书馆的视听室里看恐怖片。
空荡荡的视听室只有我一个人。所有恐怖的景象从眼前掠过：粘满鲜血的尸体、黑夜里的血蝙蝠、飘来飘去的幽灵……
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我从窗户里看到鸣下课后，骑着单车从图书馆门前驶过，风一般。
半小时后我收到他的短信：为什么不来上课？千万不要玩弄自己的学业。
我依旧不去上他的课。我感觉到自己对他的鄙视。但我仍是爱他的，不然我怎么会对英语充满前所未有的热情呢？我以全队最高分通过英语四六级，我参加系里的演讲比赛以绝对优势夺得冠军。
只是我的寂寞如春日的野草般疯长。
我学会了抽烟。抽第一口的时候我被呛得眼泪直流，可是我很快在烟草的味道里得到安慰。
下课的时候，我倚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抽烟，绿色的摩尔，淡淡的薄荷的味道。走廊幽暗深邃，一眼望不到尽头。
Amanda。
有人喊我。
我抬起头，是鸣干净的脸。我掐灭了烟头，转身欲离开。鸣一把拉住我。我回过头。他松开手。
对不起。他低着头走开，突然回过头，Amanda，不要抽烟。我看着他的眼，有一点怜惜的味道。
日子一直这样过啊过啊，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其实一切早已改变。周忍受不了我的冷漠，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他当着全队人的面质问我说，Amanda，你真是个冷酷的人，你懂不懂珍惜？
鸣要结婚了。他在课堂上宣布的。当时我不在场。Ella告诉我的。她说这消息的时候，一脸的鄙夷。而我，满眼泪水。
Amanda你怎么了，你不是也看不起鸣的吗？
Ella，其实我一直都喜欢鸣啊。
Ella把我抱在怀里说，Amanda，你真傻啊，你有如此高贵的灵魂，鸣是那样世俗的男子，他怎么配得上你啊！
晚上，我走到鸣宿舍的窗前，看见隔着窗帘透过的昏黄的灯光。那样温暖的灯光，带着世俗甜腻的味道。我忽然有了一种冲动。我走到他宿舍的门口，敲门。
门开了，鸣的脸，我无比喜爱无比迷恋的男子的脸。
进来吧，他说。神色黯然。
他示意我坐在木椅子上，然后他点了支烟，身子斜靠在床头。
你要结婚了是吗？我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
你真的爱她吗？
是的。
那你有没有爱过我？
CD机里王菲还在唱。
什么时候谁答应过，天亮会否定所有黑夜。我们拥有的，多不过付出的一切。
鸣说，Amanda，原谅我，有些事我不能左右，我不得不对生活屈服。
鸣结婚了。两个星期后。
我想敲门，却没有力气。
小姑娘，你找鸣□□吗？他已经不住这里了。隔壁一个好心的大妈说。
我说哦，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的呀，他终究会离开的。
可是爱呢，他给过我的爱呢？
Ella说鸣辞去了□□的工作，去□□他岳父管理公司了。
我删掉鸣的手机号，同时换掉自己的手机，开始专心于学业。
大四时我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感情上的失败让我在学业上一帆风顺。
一晃三年过去了。研二的时候我的头发已到了肩，我把它染成金黄色，唯一可以温暖我灵魂的颜色。拒绝过不少男孩的追求，以为早已心如死水。一日有一位师兄过生日，请了几个同学去学校附近的美食园吃饭，我也在其中。觥筹交错间我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循声望去，是我放不下的人——鸣。他还是那么帅，可是他的笑容里有了做作，他的眼神里有了虚伪。他不再是我无比迷恋的深沉内敛的鸣了，他是一家企业的大老板，是一个富家女的丈夫。
我匆忙地离开酒席。我再次感到强烈的失落。我飞快地在风中奔跑。
我去了苏州，我去看一个朋友。Ella在苏州，不怎么开心，她说Amanda，鸣离开学校之前有找过你，他想和你说对不起，我一直没对你说，你恨我吗？我说Ella我怎么会恨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Ella突然泣不成声。Amanda，鸣的妻子，是我的表姐。我把鸣介绍给她。因为她一直很自卑，认为自己不能得到优秀男子的爱。她曾经自杀过，Amanda，我必须帮她。我不知道你喜欢鸣，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我笑了，一切很好，不是吗？鸣需要一个富有的女人做妻子来支撑他的事业，而那个女子需要一个优秀男人做丈夫来支撑她的自尊。Ella是一个善良的使者。而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人。
从开始哭着嫉妒，到最后笑着祝福。时间是怎样划过了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我抬头望望灰白的天空，有飞鸟孤独地飞过。这个夏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恋之怅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