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回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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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轻声唤醒沉睡的程钰：“少爷，我们到了。”
程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半分没有一个刚睡醒之人的迷糊，他嗯了一声，然后直直站起身——
砰！
他的头顶与车子的顶端接触，发出一声巨响。
小张吓得闭了闭眼，哎呦，听声音就觉得疼了，少爷得多疼啊。不过他才不怕少爷骂他，因为他知道其实少爷还没醒呢，这些动作都是本能的反应，你看他现在很正常的下车，向正门走去，小张就知道，少爷还得再撞一次。
不信你且看——
程钰笔直的向前走去，刚跨过门槛，只听又是“砰”地一声，他的额头狠狠地撞上了门框。
小张嘿嘿偷笑，这周府的蛮子门本就设的低矮，不同别的富贾家大门一般堂皇气派，更不用说程府的广亮大门了，相比之下简直是云泥之别。照主人的说法是要把钱财关在小门里才不会散财太快，切，还不就是抠，小张不屑一顾。他看着少爷脑门上那个明显的红痕，又没忍住笑出声来，他们家少爷身量高，比正常男子高出整整一个头，他现在迷迷糊糊，哪还记得低头？
这下程钰可彻底清醒了，他回头，顶着脑门上红痕冷飕飕看了小张一眼。
小张可不怕，他们自小一块长大，少爷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其实心肠最软了，才舍不得呵斥他。
今儿个是周家的大喜日子，周洪成周老爷的儿子终于要娶媳妇儿了。世人皆知这周家的大儿子自小便是个痴儿，年到而立仍未娶妻，周老爷无奈，只好从人牙子那儿买了个模样周正的小丫头，给周元当童养媳。
说来也怪，自打那小丫头进了周府，那周元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到最后，俨然一个正常人模样了。
这可把周老爷乐坏了，逢人就说那叫牡丹的小丫头使他们周家的福星，这不，催着他俩人完婚，于是就定了今天。
五月初三，宜嫁娶。
周府里张灯结彩的，佣人们来来往往的，脸上也都是欢天喜地的笑。
一个眉目冷清的少年穿行于花园，身后跟着一个捂脸偷笑的小厮。
花园里繁花簇锦，满院子都是碗口大的牡丹竞相开放，其中不乏魏紫，姚黄这般的珍品，自是一派雍容华贵，然而最显眼的还属花园西南一角的白雪塔，花瓣莹白似雪如玉，带着些如梦的缥缈，似仙境里的茫茫云雾。
等到会客的大堂时，周洪成迎上来，笑容和蔼可亲，唤他的字：“之衍，怎的来得这般晚，这额头是怎么回事？”
程钰抬手摸了摸额头那块红肿，方觉得有些疼。
小张笑嘻嘻的从他背后探出脑袋，道：“周老爷，你可得好好补偿一下我们家少爷，这可是你们家的门磕的呢！”
周洪成嘴角抽了抽，他自己长这么高撞门上了关我何事。但想了想那场景，到底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程玉冷着脸不说话，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旁人只见周老爷站在一个清癯俊秀的少年哈哈大笑，胡子都乱了，那少年着一身西洋服饰，冷峻着个脸，只是额头上有个红印子，在白净的面皮上格外明显。
周家请了戏班子，在后院搭了戏台。宾客此刻大都去听戏了，听说请的是当红的名角儿付瑜声。
那付瑜声自十二岁就登台唱戏，唱的是旦角儿，然而他却是个男人。其实反串也并不少见，可这男扮女装的扮相比女子还美的却是少之又少，付瑜声便是其中之一，不仅扮相美，唱念做打样样精通，嗓子又是一等一的好，渐渐地也就成了名角儿。
是以这京中的达官贵人但逢喜事，便都要去请这付瑜声，一是他唱戏着实好，二是倍儿有面子。
此刻声音从后院远远的飘了过来，唱的是《牡丹亭》。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程钰听着，诧异自己从不听戏，如何得知这是《牡丹亭》的？
脑海中突然浮现对话。
那个女声说：“我虽平素最爱听戏，但最烦的就是《牡丹亭》。”
“为何？”是自己的声音。
那女声继续道：“那戏中生呀死的我不喜欢，上面还有句，”她咿咿呀呀的唱起来，“似这般花花草草无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变凄凄惨惨无人念……真是矫情，这种怨妇的靡靡之音，那符合我们这些新女性？上面还说，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着，皆非情之至也。这简直是谬论了！且不说陈仲甫先生倡导的德赛先生如何，情之一字，又是如何单以生死论之的，你说，是不是？”
你说，是不是？
那声音清脆如莺歌宛转，在程钰脑海中回荡好几次。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些纷乱奇怪的声音晃出去。
他如今已经习惯了脑中这般总是冒出回忆一样的怪事，有时做梦也会梦见，他本以为是自己忘掉的心上人，可所有人都说他从未与女子接触过，更无什么心上人。
“之衍，之衍，你可在听？”
程钰回神，有些愧疚，歉意的说：“方才，想了些事情……”
周洪成笑眯眯，并不在意：“我方才说，我们去后院听戏可好？”
程钰不假思索的拒绝了：“你们去吧，我不太爱听这个，去池边转一转便好。”
周洪成捻了捻胡须，又问小张，道：“小张兄弟，你可愿随我一同去听戏？”
小张兴奋地瞪大了眼，巴巴的瞅着程钰。
程钰轻叹一声，道：“去吧，莫给我闯祸。”
小张欢呼，便兴高采烈的随周老爷去了后院。
程钰迈步向荷池走去，这周府他来过几回，倒也认得路。周洪成最爱享受，在府中挖了个池塘，栽满了芙蓉，又在旁边搭了个小亭子，美名其曰清心亭。
盛夏暑气逼人时，来此既赏得美景，又可避暑，好不快哉。
此时正值初夏，池塘里满是红的白的粉的花苞，有几只颤巍巍的绽开，娇俏惹人怜。水面上铺满了田田的叶子，风一拂过，荷叶颤动，中间的水珠便哆哆嗦嗦着从这头滚到那头，使人想起大珠小珠落玉盘。
程钰坐在亭子里，沏了茶，看着荷塘。
美景清茗，倒也动人。
他转眼看见西侧一帘蔷薇，开得正盛。
心里一动，抬脚向那边走去。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只见这蔷薇生的十分茂密，形成一堵花墙，浓郁的黛绿之上是星星点点密布的花儿。
他不自觉移步到墙的另一边，突然看见一个身影。
那是个女子，身形窈窕，着一袭月白旗袍。
程钰还未出声，那女子便回过了头，脸上覆着一个金质的蝴蝶面具看不清面容。
那女子看见他有些惊讶：“你……”然后又住了口，转身匆匆离去，留下一缕香气，似蔷薇，却又掺了什么旁的东西。
程钰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哪里怪，只好回去了。
回去时正赶上周元同那童养媳拜高堂，周老爷笑的满脸褶皱，皱纹开成了菊花。
虽然现在兴那西式婚礼了，但仍有不少人偏爱那凤冠霞帔，高堂之礼。是以周家的婚礼便还是沿袭旧事。
那周元长得十分俊朗，剑眉星目，唇边总是蕴着柔和的笑。若不是自小痴傻，不知要叫多少小姐丢了芳心呢。
程钰目光一转，赫然看见那高堂之上坐着俩人，按说那牡丹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周洪成从哪儿找了个人坐在上面？
他微微眯眼，才看清楚，是了，那高堂之上端然坐着的人便是刚才在池塘边遇见的女子。
莫不是周老爷新娶的继室？他颇有些大不敬的想。
周洪成中年丧妻，倒也是个痴情种子，多年来并未再娶，独自一人将二儿一女抚养成人，多少媒人来劝，他也并不理会。
这时候，小张蹦蹦跳跳的到了他身边。
“少爷，那，那付瑜声，长得可真俊啊。”他结结巴巴地说，涨红了脸。
“再好看他也是个男人，难不成你还有这分桃的爱好？”程钰开口逗他。
“才，才不是呢，”小张急了，“我只是觉得付先生他人很好而已。啊！他在那里！我去找他说话！”说罢又一溜烟跑了。
那付瑜声长的自是极美，此刻换了男装也并不显出脂粉气息，反倒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风流韵味。可周围却是寥寥无人。
也对，再好看，也不过一个戏子而已，周围全是达官贵人，又怎肯自降身份与一个戏子同坐？
小张在他旁边兴奋地说些什么，他偶尔回应几句，却并不看他，眼光长久的停留在某个地方。
程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周元正带着他的小童养媳像客人敬酒。
那童养媳蒙着盖头看不清面容，可却是能瞧见周元真真切切的脸上蕴着的笑，温柔又不失风度的姿态，叫周围的小姐夫人都红了脸偷偷看。
这付瑜声，莫不是个断袖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章回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