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沉》沉婳

1、浮生已逝·楔子

　　一晃三年，云锦城下了无数场雪，我再没有机会去见识一番。

　　自从随扶月迁至凌云山，便似乎完全与人世隔绝。山上很冷，扶月从不下山，物资每月都有人运送过来。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扶月也从未向我提起过。

　　扶月病的很重，我看不出一丝她当年的风华。扶月近日开始呕血，意识也逐渐模糊，时常昏迷不醒。

　　我端着药碗，推开扶月的房门，又轻轻带上。扶月闭着眼，一张脸无丝毫血色，唇色发白。我把药碗放在床沿，叫了她几声，她勉强睁开眼，由着我把她扶了起来。我端起碗，准备喂她，却被她避开。

　　她又闭上了眼，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我没几天可活了，你下山去找他，我想最后再见见他……”

　　我沉默，扶月见我没回应她，又睁开了眼，说:“怎么？他说他不想再看见我了吗？”

　　我咬牙:“扶月，林淮远三年前就死了，你还要骗你自己多久？他不会来见你了，你现在再想见他，可你终归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水渍一点点晕开了锦被上绣的一簇簇繁花，我根本不敢抬头看扶月的脸。

　　今日是我从记事起十年来见第一次见扶月哭，我从未想过如此残酷的告诉她真相，可事到如今，我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隐瞒。

　　扶月恍惚想起年少时的梦魇。

　　一枝梅花渐已凋零，满庭初红的海棠又缠绕在长廊之间。枝叶繁茂，总有数枝攀过长了些许青苔的矮墙。

　　微风拂过，吹起树下独酌人的衣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一只玲珑精致的酒杯。

　　似乎察觉有人在看，狭长的眼斜斜地睨视过来，眼波流转，醉眼朦胧。淡色的唇勾起一抹笑，软化了眉梢勾勒的锋芒。

　　天色忽然阴沉，狂风骤起，吹散了那人光滑如丝绸般的发。墨色的发丝轻拂过脸，迷蒙了眼，遮挡住视线。待狂风渐停，视野清明，原本独酌的人胸口赫然被一把锋利的剑贯穿，血染红了一袭青衣，像一朵盛放的花放逐在清澈的湖面，美得纯粹。

　　淡色的唇由于失血过多而更加苍白，一抹鲜血挂在唇角，而他毫不在意，依然固执地挂着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面前人的脸。指尖透明而苍白，还未触及，便无声垂下。满庭繁花一瞬间凋零，花叶纷飞，一触地面即枯萎。

　　梦里死去的那个人，是林淮远。

　　果真，人会被自己欺骗。

　　“扶月，他死在沐河底，尸骨无存。”我顿了顿，又说“你去找他吧，他等了你三年。”

　　“我没有办法阻止你去想他，可如果你执意要去陪他，我便送你下山。”
　　我鼓起勇气看了扶月一眼，她眼泪弥漫的水雾将我隔得太远，她用手捂着脸，水渍从指缝中渗出，她终于哽咽出声。

　　我等着她发泄完，帮她顺了顺气。我说：“扶月，不管你去不去陪他，我们大概不会回来了。凌云山虽然美，可这里毕竟太冷，不适合隐居，更不适合养病。”

　　我看了她好一会，叹了口气，说：“你先把药喝了，我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出发吧。”

　　帮她把药喝完，我起身，替她盖好被子，收了碗。扶月轻轻咳了几声，说：“我死后，你去找林淮逸，有一些东西，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你去了之后就会知道。”

　　我停顿了一会，问：“你决定了吗？”扶月点了点头。

　　“好。”说罢，我向屋外走去，在关门的那一刻，我转身，看着扶月说：“扶月，你要是死了，我可以理解，但做不到无动于衷。无论当年你们有多情深意重，但我希望，这次你能真正解脱。”

　　我回过头，紧闭了房门。风吹皱一池碧波，乌云低垂，骤雨将至。山顶上扶月种下的一树海棠，今生今世，怕是永无盛放之时。

　　我从未想过那一场变故会整个毁了扶月，我看见她一步步蜕变，原来那样的一个人，现在清冷如斯。偶尔唇角勾起的弧度挂满嘲讽，大概扶月觉得现在的生活太可笑，明明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她却还在记惦打破了她所有幻梦的人，甚至临死前还想见他一面。

　　有些话我从未告诉过她，包括当年那一场连绵三日的大火，烧毁的不仅仅是整个沈府，还有先皇留下密诏。

　　只是这些现在已经毫无意义，林淮远已死，所有这些东西都应该在三年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哪怕再留下一丝痕迹，都是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