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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下聘长安街(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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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崔子夜闺房。
自灯市归来后,崔子夜就时常握着那把桃木梳子出神。这日,她正呆呆地望着窗前早已凋谢的桃花树,原本的桃花满枝桠,现如今孤单单的木枝只好随晨露而伴,偶有几颗晶莹的水珠从枝头吹落下来,流入覆雪的土壤,化为滋养大地的“肥料”。
那日他的笑,仿若冬日里的暖阳,一下子温暖了天下的一切。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的男子,雪白的云锦裘袍与浓密如墨的头发,月光映在脸颊,正如一朵傲立于峭壁的彼岸花,那般绝艳无双,简直是硖壁上一点生辉······又如秋后的黍米,纯净无暇,长安城里的人都说,凡能一睹公子面容,无酒可自醉矣。
“哎呦!我的小姐!这都什么时辰了,您怎的还没梳洗呢?该用早膳啦!便由老妇替您梳妆吧?”今日一大早,于妈妈就推门而入,吵嚷了起来。于妈妈是崔府中协助杨牧葵主事数年的老嬷嬷,京城里有名的好命婆,年轻时候还在宫中任过司织,因偷拿丝帛而被遣出宫,原是要砍头抄家的,念在是皇太后身边的老人,便也就从轻发落了。
“于妈妈,您不忙,随意绾个什么发髻便是了。”崔子夜瞧着于妈妈一副跟嫁闺女似的架势便笑着道。
“怎能随意绾髻!不成,不成,听说今儿个一早就有好些富家贵公子排着队来府前提亲了!咱们家小姐好生生一个四国第一大美人儿,人又善良,怎么可以屈就呢?”,于妈妈先拿起梳子在崔子夜那头及腰的长发上抹了点儿头油,继而边说着边娴熟地将发绾作回心髻:“若是一会儿那些纨绔公子哥们对小姐你不好,那我老妇人是第一个不答应的!”自幼,于妈妈就将她视若己出,自然也是毫不生分的情分。
《商国志·卷一》记:崔公有女,名子夜,貌艳群芳。为睹此女风采而由千里之外至帝都者,往来不绝也。
“嘿嘿,于妈妈,您不妨将我打扮丑些,我呀可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况且······”况且她此刻还心系着上元花灯下的那个谈吐温善的美少年。
未待崔子夜说完,曳棋便打了一盆水走了进来,打趣儿着道:“况且呀,咱们家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就连那四国第一才子之称的晔如华晔公子,未入她的眼。若是随意嫁了他们,岂非便宜了纨绔之辈?”水里是早已泡开了用来洁面的澡豆子,颜色有些幽绿,一股子淡淡的药材味儿迎面而来。
“曳棋妹妹可又是要逗小姐了,快去替小姐拿些新鲜的胭脂来,记得要红笺香坊的。”
匀书端上一碗桂花藕粉并嘱咐道。
“好好好,知道啦,这就去,上回去库房看着没几件了,怕是晚些要匀书姐姐你陪我上街备些新的。”曳棋吐了吐舌头,又蹦又跳地跑出去。
匀书只好无奈地应了声:“好,只要你快些,一会儿你说什么我都依你还不成吗?小姐快趁热喝,公子们都等着了,晔公子也来了·····还有你最想见的那个人····”
“你是说···武公子?”崔子夜愣了愣,迟疑道。
“嗯。”崔子夜听罢,开心极了,看到匀书点了点头,她那双桃花眼简直亮了起来,赶紧舀了几口藕粉往嘴里咽,也不多等曳棋拿来新胭脂了,薄施脂粉就飞速跑到大厅,带上匀书躲在了屏风后头。
“小姐,你瞧,看样子该是排到长安街尾没有错,嘻嘻。”匀书凑到崔子夜的耳畔小声地说道。尽是对她说着武显是如何好的人,如何如何的倜傥。
长安街,是京城里最繁华的一条街,一直从城门口开始连到城尾,中间还错落有致地贯穿了京里每一户官宦、从商大家的府邸,而每逢嫁娶丧葬之事,抬轿、抬棺的人们就会一路走过。顿时,哭声、喜乐就能影响整座锦州长安城。早在大商初建时,高祖就定都在此因这条街修得特殊,就像一颗心脏一样可以联络全身经脉,于是就自然而然被唤作‘长安街’了。
“嗯····”然而崔子夜可顾不得都是些什么人前来提亲,也顾不得是排队排到哪儿,她只想知,那个玉面公子来不来?那个玉面公子可有意?自己可与他有缘?
崔子夜自幼最司空见惯的那就是所有人将艳羡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未曾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就慌了神,而今日似乎与往昔有些不同,她甚至有点担忧自己的仪态可是如那人心意,钗色配饰有无不妥之处来到中厅后还特地掏出手镜细细修整了番。
此时,她正在一旁打量着那些宦家子弟。
而中厅外,围堵了一大群百姓,蜂拥而来他们都想看看这四国这一位集才貌于一身的奇女子,到底花落谁家,到底会选择怎样的夫婿。而穿着整齐的人群中那一个衣衫脏乱,蓬头垢面的瘦小身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那孩子看上去约莫是七八岁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支精致的玉簪:那是一根在阳光下泛着光,水色通透温润的上好白玉簪子,簪头部分被雕刻成桃花枝,枝头玉雕的五瓣桃花小而雅致。
只见站在他身旁的一位妇女推搡着想要到那孩子的前边去看热闹,那孩子倔强地不肯退让,抿着嘴唇,愣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想要挤到前面些。忽然,那妇女用力向他身上靠了一下,接着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也不知真是被人推倒在地还是自己跌的,那叫屈的架势很逼真:“呜呜呜·····现在的孩子不懂礼貌还推长辈,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呜呜呜。”过了没多久,只见有一名壮实的大汉来到妇女旁边。那大汉满脸络腮胡渣,边狠狠推了孩子一把,便叫嚷道:
“喂!我说你这个小孩,懂不懂事啊,要长幼有序知道吗?我娘子理应站在前边!你给我滚一边去!”而这个孩子踉跄间又被大汉踢了肚子一脚,咕噜滚下台阶,撞在末阶上,于是磕破了右额角,立即血流不止,他只是用拿着簪子的手捂着肚子,抬起另一只手抹了一把伤口。手中仍旧紧紧攥着那玉钗,彷如护着珍宝。眼神里满满是倔强与隐忍,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定定望着那二人。周遭的人指指点点:‘这个小乞丐是怎么回事,不要命了吗?’、‘穿的这么破破烂
烂也好意思来崔公门前看热闹?’、‘真是脏,滚吧,看什么热闹?’
“这是怎了,哎呀,小姐小姐,这孩子摔得可是不轻的。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曳棋见了,冲上前去大惊失色地呼道。
崔子夜拨开人群走上前去,伸出手,想要扶起那孩子,却只见一双圆圆的小手拽了拽崔子夜的衣角,并递上那支玉簪,簪身还沾了些鲜血,只吐出两个字:“···送你····”原本倔
强的眼神之中此时是带着笑意的,那一种笑意里,是带着真诚跟纯净的,可他右额角的伤口仍然不断淌着血。
“走”,崔子夜接过簪子,牵着他,二人朝着中厅西边的方向走去,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一双锐利的眼睛定定地望向那大汉,出言惊人:“我崔府的地盘,还轮不到他人撒野碍事,若有这份儿心,倒不如先将自家的美娇妻看管好,也免得,日后惹人厌烦。”最后那六个字,每两字一顿,自然是振振有词的语气。整个脊柱都直挺挺的。
随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中厅后面的厢房。
背后,是子夜早已习惯了的目光齐集,她牵着少年的那双手,忽然狠握一下,轻声道:“不要回头,跟我走。”而这孩子就像被摄了魂一般,歪头看了崔子夜绝美的脸庞一眼,木木地前行着。他根本不知道,只因这一眼,就误了自己终生,只因这一眼,也成全了她一世······
西厢房里,是整齐的摆设:香案、茶具床榻一应俱全,是个简素的不能再简素的地方。随说此处面积较小,却也足够侍候任何一家达官显贵的亲族小住了。
“为什么?”崔子夜正低头替他清理伤口,认真的注视着,精致的脸庞犹如琼琚,此时皱着眉,也很是好看。
“·······嗯?”他没有反应过来。起初以为再次见到崔子夜的开场应是她问自己那玉簪是哪里来的,可是一切恰好与现实相悖。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来,为什么送我簪子?”崔子夜突如其来的严肃神情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因为····嘶····疏想送娶你,他们都可以提亲,为什么疏不可以?”崔子夜手上动作的加重使得他吃痛地低吟一声。她竟然,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问为何而来。
“就为这个?”其实她是有些生气的,气的是自己竟引得一个孩子为了送簪而被人伤害。
“是,疏,倾慕小姐!”
那孩子一脸认真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噗嗤一笑:“倾慕?你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又懂倾慕是何物?”
“倾尽所有,是为慕也。倾之,为悦慕者之心,皆悦。”他一板一眼地道,瞪着一双大眼睛,像要把她装入眼底,“还有,疏已七岁。”
“······”是崔子夜失策了吗?在自己眼前坐着的,确确实实是个七岁的孩子,矮自己一个头,穿的破破烂烂,甚至脸跟手都乌黑,不知在外边沾了什么,又多久没有清洗。可是这样的人说出的话,竟能这般一语惊人?
“好了,还疼么?不疼了吧,那我要去瞧瞧那些提亲的人们了,不然一会儿爹爹该着急了”,还要去瞧瞧,那个人····“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已经走到门口的崔子夜想起什么似得回过头来道。
“你不能走!还疼···我,姬疏。”
姬疏,疏,疏离疏离。亲者疏,友者离,怎么会有人起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为何?疼便疼了,疼死便就不疼了,若我偏要走呢?”崔子夜调皮地跨过门槛一步,回头对他眨了眨眼。
“····”姬疏抿了抿嘴,道:“那···那你便走吧。”
“这么快便放我走?果然是个小孩子呢,方才不是说要娶我?哈哈哈···曳棋,你替我好好照顾他,帮他换件干净的衣裳。”
“····”姬疏一言不发,变扭地把头别在一边不去看她。
“是,小姐,遵命!”
待吩咐妥善,唯留屋内姬疏嫌弃的声音与尴尬的曳棋周旋着:‘你不要过来!不喜欢别人碰我!自···自己来我自己来洗就好!’、‘不行不行,小姐吩咐了要把你洗干净了!还要好生照顾,怎么能让你自己来呢?’、‘不不不,你千万别过来,别····啊!’
崔子夜只好憋着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