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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何如当初莫相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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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墨辰紧紧地将宇文宓拥在怀中,用力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清香,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感知到她的存在。他微微合上双眸,掩住眸中的脆弱,却难掩心中的悲痛,声音似乎也在哽咽:“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
她埋首于他的怀中,眼泪汹涌地流着,如滚滚东流的江水。面对九天殿内的众人时,她还可以从容自若;面对菩提寺内他人不明真相的指责时,她亦可泰然处之;即使面对依诺这样的亲人时,她仍然能够行若无事。唯独他,可以让她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岿然坍塌。“我没有办法……我别无选择……若我不这样做,我便只能嫁作他人妇……”她抽抽搭搭地泣诉着,眼前始终模糊潮湿一片,仿佛要流尽一生的泪水一般。
“是我不好,我来晚了,是我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他痛苦地自责道,她的眼泪总能让他心疼心碎,“我都知道了……傻丫头,你可知你都说了什么吗?我宁可你嫁给他人,也不要你如此委屈自己……”
“不!”她倏然直起身,拼命摇着头,透过婆娑的泪眼,专注地凝视着他痛惜的星眸,努力抑住泪水,认真地说,“宓儿说过,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嫁。季叔叔到陛下面前求亲,陛下不能因为我而拒绝他,我也不能——因为季叔叔和璟瑞是朝廷的栋梁,更是你不可缺少的助力。但若我嫁给璟瑞,我便背弃了你我之间的誓言,我只能好好做季家的媳妇,也必须要好好地做季家的媳妇,从此与你再无瓜葛。可如今,宓儿立誓终身不再嫁人,没有人能再左右我的婚姻,没有人能控制我爱你的自由,以后,宓儿可以一心一意地爱你,肆无忌惮地爱你,再没有人可以阻拦我分毫,今生我都只是你一个人的宓儿。”
震撼、感动和疼惜交织着重重地敲击他的心,一瞬间,万物定格,空旷的天地间,只有她晶莹的眼泪那样真实,惟有他与她深情相依。他定定地回望着她,蓦地再次与她紧紧相拥,低沉却坚定地说:“你这么好,让我怎么舍得放手?哪怕余生你都不能嫁给我,你始终是我心中唯一的女子,就算倾尽所有,拼掉这条命,我依然爱你到天荒地老。”
风吹干了泪水,眼角面庞涩涩地疼着,隐隐地冷着。直到新的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才温热了麻木的脸颊。她躲在他的怀中,无声地哭泣。
“咳咳。”直至不速之客打断了他们相互依偎着互诉衷肠。
唐墨辰淡然地瞟过去,诧异地看到钟慕悠神色木然地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她的面上没有他所熟悉的或柔美或热情的笑,却意外地倍显真实,也令人吃惊地柔弱。但即使如此,一看到她,唐墨辰却情不自禁地警惕起来,先侧过身去把怀中的宇文宓悄然挡住,接着便冷冷发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钟慕悠怔怔地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禁凄然地一笑,清了清嗓子,平静地答道:“臣妾来此地是有事想与宇文小姐一谈。”
唐墨辰问也不问,漠然地回绝道:“宓儿与你没有什么好谈的,太子妃请回吧。”
钟慕悠哑然失笑,好脾气地说:“殿下何必如此武断呢?宇文小姐就在这里,殿下为何不问问她的意思?”
宇文宓一身狼狈,本无意见客,索性借着唐墨辰的保护和掩饰,依靠在他的怀中,静静地平复着心绪。蓦然听到钟慕悠平静如水的声音,她微微一惊,连忙悄无声息地擦干了泪水;听到唐墨辰与钟慕悠的对话,她慢悠悠地回过身来,淡淡地说:“太子妃还是请回吧,今日宇文宓身子不适,实在不宜见客。得罪之处请太子妃多担待,待宇文宓身子见好,定会亲自登门,向太子妃致歉的。”
钟慕悠毫不介怀地一笑,锲而不舍道:“宇文小姐当真不愿听听我的话吗?也许我的话对宇文小姐来说并非是坏事呢?”
宇文宓忽然有些踌躇——今日的钟慕悠似乎与从前是有些不同,从她的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敌意或戒备,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没有深不可测;相反,她的目光中仿若充盈着真诚。挣扎片刻后,宇文宓还是妥协了:“太子妃请讲。”
钟慕悠微微一笑,并未急着答语,眸光悠然转向唐墨辰,轻声道:“不知殿下是否介意臣妾与宇文小姐单独相谈呢?”
“怎么,太子妃有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唐墨辰不以为然地勾了勾唇角。
“并非臣妾心虚理亏,只是有些姑娘家的闺房话,的确不太适宜当着殿下的面说。”钟慕悠坦然地迎视他犀利的探询目光。
唐墨辰仍不打算让步,懒洋洋地应道:“哦?太子妃真是让我好奇了,姑娘家有何种闺房话我还真没听过,这次就当开开眼界吧。”
然而钟慕悠还未接话,宇文宓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辰,没事的,你就先回避一下吧。”
“但是……”想起上次宇文宓在太子府前昏倒,唐墨辰依然心有余悸,不肯轻易答应宇文宓与钟慕悠独处。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钟慕悠已然爽朗地轻笑出声,轻松地调侃道:“殿下不会以为臣妾会把宇文小姐如何吧?殿下尽管放心,臣妾是独自前来的,雨双都没跟着,更何况殿下还在这里,臣妾是占不到宇文小姐半点便宜的。”
唐墨辰被驳得无话可说,只能瞪着眼警示道:“太子妃最好记住你方才说的话。”说完,他又转向宇文宓,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嗯。”宇文宓温柔地向他点点头,后又转向钟慕悠,礼貌地说,“太子妃,请到屋里坐吧。”
钟慕悠向唐墨辰福了一福,便跟着宇文宓向她的卧房走去。
“殿下对宇文小姐还真是宠爱,生怕宇文小姐受一丁点伤害。”走入卧房,宇文宓甫一合上房门,便听到钟慕悠笑着打趣。然而她却始终记得,钟慕悠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于是并不接话,低落地微垂着头,开门见山地问:“方才太子妃有话要说,不知太子妃莅临寒舍,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钟慕悠笑容依旧,视线却直接地落在宇文宓的身上,压得她倍感沉重,“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事不明,宇文小姐就这样把我请进了卧房,当真不怕我做些手脚、用些手段吗?”
宇文宓终于笑了起来,正视着钟慕悠似笑非笑的脸庞,自嘲而好笑地说:“方才太子妃不是也说了吗,你独自前来,而且殿下也在,你半点便宜也占不到。再者,若我没猜错,太子妃应是听到了风声才来的吧?那么太子妃以为,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可任你嫉妒的?我一无所有,还怕你作甚?”
钟慕悠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唇畔挂着意味不明的笑。许久,她大方地承认道:“宇文小姐猜得不错,我的确已经知道九天殿上所发生之事了。”
宇文宓尴尬地别过头去,嘀咕道:“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钟慕悠乐不可支地瞧了她一眼,沉默片刻,忽然正色道:“我来,是打算向你示威的,因为你再也不能和我争殿下了。”
猝不及防地听到露骨的真相,宇文宓不免怔忪,不明所以地直视着她。
“不过,方才你说与殿下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于是,我便放弃了之前的计划。不得不承认,宇文小姐,我敬佩你。”钟慕悠倏然轻松地笑开来,仿佛身上卸掉了千斤重担一般如释重负。
剧烈的反转不禁令宇文宓手忙脚乱,她努力抑制住心中翻涌的波涛,静静地望着钟慕悠,一言不发。
钟慕悠似乎也不期望她的回应,莲步轻移,行至窗边,自言自语道:“我与殿下第三次见面时,殿下便告诉我,他早已有了心上人,因此他不愿娶我。是我再三努力、陈述利害,他才接受了我。最初我以为殿下心仪之人是霍侧妃,老实说我还是很担心的,我怕自己再怎样努力,也抵不过殿下与霍侧妃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后来,我发现霍侧妃固然对殿下有情,殿下却对她无意,我高兴极了,以为我必定会赢得殿下的心,哪怕知道了你的存在,我也不曾迟疑退缩过。”
她转过身来,意味不明地凝视着宇文宓,继续说:“直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自己错得离谱。我没有想到殿下为了你不顾一切地去闯九天殿,也没有想到你会为了殿下而誓言终身不嫁,更没有想到,你们爱得如此深刻。你的话彻底打动了我。”
宇文宓不可自抑地微红着脸,淡淡地勾唇而笑。
“我承认,是我输了。我愿从此与你化敌为友,不再干涉你与殿下的事,宇文小姐,你可愿意接受我这个朋友?”钟慕悠向宇文宓款款走去,友好地微笑着。
宇文宓讶异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讷讷地问:“你……你真的不再记恨我?愿与我化敌为友?”
“当然,”钟慕悠爽快地点点头,仿佛春风吹散了眉宇间的愁怨,仿若暖阳温煦了面上的笑容,“这本来也是我答应过殿下的,如今也到了践行诺言的时候。”
宇文宓看她半晌,终于相信了她,不禁感慨万千:“我真的没想到……”
“不过,事先声明,我不再与你为敌,并不代表我不爱殿下了,我毕竟还是殿下的妻子,会一如既往地对待殿下。若是有朝一日殿下爱上了我,你可不要怨我哟。”她的话还未说完,钟慕悠便抢先一步,还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宇文宓不禁被她逗笑了。
“按理说,我们重归于好该好好庆祝一下,但是我想若我们再不出去,殿下恐怕真的会冲进来救你了。反正来日方长,我们日后再相约吧。”说着,钟慕悠向她伸出了右手。
宇文宓笑着与她击掌为誓,应道:“好,一言为定。”
屋内的气氛暖得如春日,院中却冷得似冰窖——唐墨辰一直在院子里焦虑地踱步,面容也不觉寒了三分。他实在担心钟慕悠会对宇文宓不利,可又不屑做出偷听之事,便只能独自在院中干着急。当宇文宓与钟慕悠谈笑着从卧房里走出来时,他先是一愣,接着便大步向她们走去,迫不及待地问:“宓儿,你……你们……”
钟慕悠“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愉快地揶揄道:“宓儿,你看我方才说什么来着,殿下很是不放心我,生怕你吃亏呢。”
这下,却轮到唐墨辰一头雾水了,饶是平日里如何镇定自若,此刻也情不自禁地将惊讶的目光投向了钟慕悠。
宇文宓握住唐墨辰的手,微笑着解释道:“别担心,如今我可是多了个姐妹呢。”
“真的?”唐墨辰狐疑地追问,但看着宇文宓坦然的神情,似乎不像是假的。
钟慕悠不置可否地笑笑,忽而认真地凝视着唐墨辰,严肃地说:“其实臣妾还有一事,希望殿下能应允。”
唐墨辰点点头:“说吧。”
钟慕悠瞥了宇文宓一眼,郑重地说:“请殿下赐予臣妾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后,臣妾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长夜漫漫,也总算有人陪伴。而且,殿下也可暂时向列祖列宗、父皇母后交代了。”
宇文宓的身子仿若僵住,于是唐墨辰反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温柔地以示安慰,却沉静地对钟慕悠说:“若是有了孩子,日后你还想从这桩婚事中全身而退,便再无可能了。”
“臣妾明白。”钟慕悠笑着点头,望着唐墨辰的目光坚定不移。
良久,唐墨辰微微低下头,注视着身边呆愣的宇文宓,柔然开口:“宓儿,我……”
“辰,你不必顾虑我,”宇文宓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迎视着他的目光,坚强地微笑,“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宓儿永远都会支持你的。”
“谢谢你,宓儿。”唐墨辰紧紧握住她娇柔的双手,眸中的柔情仿佛无限春光,细碎了满院冬意。然后,他转向钟慕悠,干脆地应道:“好,我答应你。”
钟慕悠突然觉得,她恍恍惚惚地坠入了一片宁静的世界,连唐墨辰漫不经心的笑容也仿佛如梦如幻——长久以来的梦就要实现,她却忍不住觉得那样虚幻。努力定了定神,她微笑如仪,沉稳地向唐墨辰福下身,说:“多谢殿下。想必殿下和宓儿还有话要说,臣妾就不打扰了,这就先行回府了。”
“其实,太子妃是个十分豁达的女子。”宇文宓挽住唐墨辰的手臂,将头轻轻地靠在他有力的臂上,与他并肩而立,注视着钟慕悠迈着端庄的步伐,一步一步地离开。
黎明前的破晓最是黑暗,当家家户户都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时,季府的灯却早已亮了。
往常的这个时候,季氏父子会穿戴整齐,一同奔向长乐宫永兴殿列席朝会。然而今日,季璟瑞仍是一袭便装,黯然地留在卧房里,神色木然地收拾行装。他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思考该带上哪件衣裳,连季穹在他身后,靠着门框站了半晌,都不曾察觉。
季穹出神地望着季璟瑞专注的背影,心中默默哀叹,他眼圈乌黑,眼中泛着红红的血丝,素来精神的面容上写满了憔悴。一夜未眠使他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
“瑞儿……”季璟瑞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季穹终于鼓起勇气,沙哑地呼唤着。
季璟瑞的背影明显一震,良久,他才回过身来,迟疑地问:“爹,您怎么没去上朝?”
而季穹并未回答,轻声说:“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你……非走不可吗?”
一抹复杂的神情快速地划过季璟瑞的面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恳切地迎视着父亲难过的目光,说:“爹,请您原谅儿子。”
季穹似是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却依然无法坦然接受,认命地闭上双眼,哑声道:“为了一个心中没有你的女子,你先辞官,再离家,抛弃一切,值得吗?”
季璟瑞忽然嘲讽地勾起唇角,自暴自弃般地说:“是啊,她宁可葬送自己一生的幸福,也不愿嫁给我,我再怎么折磨自己,也换不回她的一丁点心疼,值得吗?如今这件事应该已经传遍了长乐宫内外,我已经沦为了这西京城内最大的笑话,爹,若我继续留在朝中,继续舔着脸留在京城,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可是,瑞儿,你还有爹啊!无论如何,爹都会护着你。难道你要为了一个与你毫无瓜葛的女子而抛弃爹吗?”季穹眼巴巴地望着季璟瑞,眼眶隐隐地泛着湿意。此刻,他好似一个快要溺水的人,紧紧地抓着唯一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而季璟瑞这根稻草,却依旧无情地断了,掐点这根稻草的人,偏偏又是季璟瑞本人。他蓦地跪在地上,向季穹磕了三个响头,呜咽道:“从小到大,都是爹在护着儿子,就连在蛮族大牢中的那几年里,儿子也是靠着爹、娘、大哥、二哥死死地护着,才能苟延残喘到今日。爹,您就让儿子外出历练吧,儿子已经十八了,不能事事都依靠爹啊!”
季穹倏然转过身去,掩住了眼窝处突然掉落的泪花。他立刻擦掉眼泪,努力平复着心绪,说:“你长大了,爹很高兴。可是,瑞儿啊,爹老了,爹早已失去了你娘和你的两个哥哥,爹不能……爹的身边不能再没有你了啊……”
季璟瑞也偷偷地擦去泪水,故作轻松道:“爹,您说什么呢?您才不老,依儿子看,您正值壮年,还能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呢!再说,儿子只是外出游历,又不是上战场作战,过个三年五载的,儿子还是会回来的。”
“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三年五载?”季穹仰望漆黑的天空,绝望地喃喃自语。他再次抹了抹眼眶,尽力挤出个笑脸,颤巍巍地回过身来,说,“既然你心意已决,爹也无话可说。你想走,便走吧!记得,常给爹写信,让爹知道你过得很好,爹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未落,泪水仿佛再次不受控制地滑落。季穹快速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季璟瑞的卧房。
季璟瑞慢悠悠地站起身,麻木地收拾好行装,悄然离开了家。
以往这个时候,他都是和父亲一道坐着马车前往长乐宫的,那时他通常都会在马车中打盹,因此他从来不知马车外是怎样一番光景。今日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蓦然体会到了西京城别样的光景。
冷,令人痛彻心扉的冷,冷得仿若在绝情地嘲笑他的痴傻。
就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六年的城,他并不觉得不舍,心底反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催促他——快走吧,快点离开吧。
饶是再怎样快步,走出朱雀门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的心默默地轻松了一些。
但不消片刻,他的脚步又蓦地顿住——不远处的前方,那个一直折磨着他的身影越发清晰。
他本能地想要逃开,却硬生生地忍住转身的冲动,强迫自己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璟瑞。”快要接近她时,宇文宓轻轻地开口,叫住了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瞟了她一眼,目光漠然地望向远方。
“我听说你辞官了,”她轻声回答,“你要走?”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他讥讽地笑笑,“也是,朝中大小事,哪里瞒得过太子殿下?”
她听出他的不屑一顾,有些难过地垂下头,低声道:“不是殿下告诉我的。”
他冷哼一声,心中却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她——唐墨辰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会知道他要离开。看她的样子,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升出一抹病态的快意。“是或不是,与我又有何干?”冷冷地说完,他抬脚继续向前走。
“等等!”她慌乱地再次叫住他,犹豫不决地说,“我知道,我并没有资格请你做任何事,可是,璟瑞,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走,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看你们郎情妾意、卿卿我我?还是看这西京城如何嘲笑我愚蠢至极?”他愤然地回过身,狠狠地瞪着她,恨恨地说,“宇文宓,你宁可给他人做妾,也不愿嫁我为妻,你既然如此狠心,如今还来劝我做什么?是不是我留下来,你就不必那么自责了?那好哇,我偏要走,我就要看你内疚一辈子!”
她怔怔地看着他,这样面目狰狞的季璟瑞,被愤恨填满的季璟瑞,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温润如玉的朋友。“你说得对,”须臾,她幽幽地赞同道,“我也知道自己此刻这样做很是可笑。你想离开京城,也好,若是离开能让你忘掉不快,我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说着,她蹲下身去,拿起放在地上的酒壶,斟满两盏酒,端起后将一盏递给他,说:“既然你要走,就让我为你践行吧。”
他低头,看了看清澈的酒水,面无表情地接过。就在她以为他接受了她的告别时,他的手腕倾斜,将酒全部洒在了干燥的地面上。“你想让我原谅你?哼,不可能。”他的手一松,酒盏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薄唇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他不再看她一眼,决绝地离去。
他这十八年,仿若走过了两个人生。
对于第一世,他已没有了太多的记忆——也许是因为过去了太久,亦可能是那时他还年幼,脑海里只有零星的记忆碎片拼凑出阖家团圆的幸福,家破人亡的剧痛,还有牢狱里暗无天日的绝望。
然而当他看到父亲耗尽心力而倒在西京的街头,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退却,他亦再也支撑不住,无助地陷入黑暗的沉睡之中,直到那声声清脆的呼唤带给了他希望,开启了他全新的人生。时至今日,他仍记得那个狂风呼啸的雪夜,纷纷扬扬的大雪下,她红扑扑的脸颊上洋溢着惊喜的笑容,黑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刹那间,他以为是天上的母亲可怜奄奄一息的他,才派了她身边的天女下凡来拯救他。
只是他从未想到,他的第二世由她开启,却也由她亲手毁灭。
他累了,他不想再看着她幸福地微笑,自己却如受伤的小兽,躲在角落里孤独地舔舐伤口。这次他真的受伤了,伤得体无完肤,他依旧别无选择地寂寞地疗伤,于是,他选择了逃避,他选择了离开。
只是,那时的他仍然年轻,还不懂得有些人有的事,一别就是一生。
宇文宓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地平线上再没有任何踪迹。回身返回城里,她的脚步轻慢而飘浮。
朱雀门旁,唐墨辰独自站着,淡笑着凝望着她。看到他,她才终于加快脚步,倒入迎接她的怀抱中,抽抽嗒嗒地哭出声来。
她知道,她最珍视的朋友,终于还是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