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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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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几番邀请你到我家去,你都借故推脱,今日若不是我亲自登门,真不知你还要避我几回呢。”马车不急不慢地驰在西京城宽阔的大道上,而车里的霍雅澜则责备着身侧的同伴,面色稍显不悦。
宇文宓心内轻叹——那日在白虎门外,自己当着众多王孙达官之子的面颜面尽失,这些日子以来哪里还敢外出抛头露面?可是这些又怎能与霍雅澜细细道来?更何况,让自己颜面扫地的罪魁祸首正是她的弟弟。看了看一脸不高兴的霍雅澜,她只得好言好语地劝道;“求姐姐务必要体谅宓儿,我随爹爹奔波数月来到西京,迁入新居后又遇各种琐事,这才导致身子吃不消,病了些时日的,哪里是借故推脱不见姐姐呢?”
霍雅澜恍然大悟,随即又倍感懊悔和忧虑:“原来是这样!是姐姐的错,姐姐不该怪你,更不该忽略你的处境,你原谅姐姐好不好?”
“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姐妹之间就别再说这些生分的话了,好不好?”宇文宓连忙握住她的手,真诚地说。
“好,我们姐妹之间再也不会有这些误解或陌生了。”霍雅澜的眼中闪烁着丝丝动容,“那宓儿的身子可好些了?”
“姐姐放心,只是疲劳而已,歇了几日就没事了。”宇文宓笑着回答。
“这就好,这就好,”霍雅澜松了口气,“那我一定要告诉苍澜,叫他不必再担心了。”
宇文宓的心微微一动,试探地问:“霍公子他……担心我?”
“是呀,他几乎每日都问我你的消息,还有好几次都是他要我请你到家里玩的呢。哎,我家苍澜终于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关心别人了。”霍雅澜不住地点头,语气很是骄傲。
宇文宓沉默不语,不禁想起了那日霍苍澜送她回家的情形。
“宇文小姐,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宇文府门前,霍苍澜真心诚意地说,眼中尽是悔意。
走了一路,她的心情早已从惊吓中平复,此刻,她又恢复成为那个懂事、知礼的宇文小姐。微微一笑,她轻轻地说:“霍公子不必自责,我知道你并非故意,我不怪你的。倒是……我也不知道为何殿下会来,连累你被责骂了。”
见她并无责怪自己的意思,霍苍澜立即眉开眼笑起来:“没关系没关系,表兄不会真的生我的气的。”
宇文宓不解地陷入思考,那日霍苍澜向她道歉确实出于真心,而她原谅了他也同样出自本意,既然如此,他又何故惦记了她这么些天呢?
而一旁的霍雅澜仍在喋喋不休:“苍澜这小子从小就十分顽劣,又十分爱捉弄别人,就说上上个月吧,他居然在礼部侍郎温大人家的露薇小姐的头上放了一只极丑的毛毛虫,吓得人家温小姐哭了两个时辰。因为他这让人头疼的性子,他不知被爹爹打了多少次,骂了多少次,可却始终不知改过。没想到这次他居然对妹妹你另眼相看,真是太叫我意外了呢。”
宇文宓苦笑,若是让她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还不知她会作何想法呢。
“说真的,若是宓儿做了我的弟媳,我们就成为真正的姐妹了,这岂不是美事一桩?”忽然,霍雅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兴奋不已地说。
宇文宓哭笑不得地求饶道:“好姐姐,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别再说笑了,放过我吧!”
“我这哪里是说笑,我可是很认真呢!”霍雅澜笑嘻嘻地打趣道,“不过说真的,宓儿觉得我那弟弟如何呢?”
“对了,姐姐今日要带我去哪里?还要我作这番装扮?”无奈,宇文宓只得扫了一眼身上的衣裳,不解地问。今日一早霍雅澜便跑来她家,神神秘秘地要她精心打扮一番。她经不住她的执拗,只好拿出了一件一直放在箱底的材质上好、做工精良的裙子,并细心梳妆,直到霍雅澜不住地夸赞,才随她匆匆出了门。
“好吧,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霍雅澜的注意力被她成功地转移开,“我是要带你去见我姑母的,你说,该不该作这番装扮?”
“皇后娘娘?!”宇文宓吃惊地叫起来,忍不住埋怨道,“这……姐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别这么紧张嘛,好像姑母会吃了你似的。你放心,我姑母可是十分和蔼的,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咱们尊贵的皇后娘娘堪称母仪天下的表率吗?再说了,我不是怕你再次拒绝我,才不告诉你的嘛。”霍雅澜连忙嬉笑着解释道。
但宇文宓仍旧忧心忡忡:“话虽如此,但我未经召见就这么莽撞地进宫,岂不是不合规矩?”
“哎呀,哪有那么多规矩?”霍雅澜不以为意地一挥手,又说,“再说了,谁说你是未经召见?姑母可是特意叮嘱我要我带你入宫的,这下总合规矩了吧?”
宇文宓的心里却仍忍不住疑惑:为何皇后娘娘要召见她?难道是与那日白虎门外的事有关吗?
“别担心嘛,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下了马车,走入宫门,来到栖凤殿外,霍雅澜见她依然迟疑,便握住了她的手,软言安慰道。
宇文宓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向她扬起灿烂地笑容,却见她眼神飘忽地注视着前方,握住自己的手也蓦地使力。顺着她的目光疑惑地看去,心底却莫名一紧。
和煦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栖凤殿外整洁的大理石阶上,白袍胜雪的少年沐浴着阳光缓步踏下石阶。身形英俊挺拔,剑眉斜入云鬓,星眸漆黑如夜,他的身影仿若镀了一层金光,好似神圣如天人,又仿佛遥远得可望而不可即。
“表弟!”霍雅澜轻轻地唤道,声音竟然有一丝颤抖。
唐墨辰缓步走到她们面前,略一颔首,简短地问候道:“表姐。”
他的视线转向了她的身旁,落在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上。即将触碰到他目光的瞬间,宇文宓飞快地低下了头。
“差点忘了介绍,表弟,这位是宇文将军的女儿、我的好姐妹宓儿。”霍雅澜注意到了唐墨辰的眼神,欢快地说,“宓儿,这位是大殿下。”
宇文宓自知无法逃避,只好慢慢地抬起了头,正欲开口,却听唐墨辰语气淡淡地说:“宇文小姐,别来无恙?”
“咦,你们认识?”霍雅澜惊讶地问。
“多谢殿下关心,臣女很好。那日之事多亏了殿下,只是事出突然,臣女一直没有机会向殿下当面道谢,心中一直过意不去。今日有幸得见殿下,请殿下受臣女一拜,以表谢意。”福下身子,低垂眼帘,宇文宓恭谨地说。
“宇文小姐请起。”唐墨辰单手扶起她,平静地说,“那日我打猎回来,碰巧看到了小姐,我身为大曜皇长子,有义务保护我大曜子民的安全,小姐不必挂怀。”
一头雾水的霍雅澜插嘴道:“你们在说什么?怎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表姐和宇文小姐是来给母后请安的吧?快进殿吧,母后还在等着。我方才已经给母后请了安,这就先告辞了。”唐墨辰不理会她的疑问,道别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恭送殿下。”宇文宓连忙说。
“宓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霍雅澜急不可耐地问。
宇文宓轻叹一声,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告诉了她,只是略去了霍苍澜挥刀刺马的部分。
听罢,霍雅澜愤愤地叫道:“肯定是苍澜那个混小子搞得鬼!我还在奇怪呢,他最近怎么对你那么上心,原来是内疚啊!”
“姐姐莫气,莫气,马儿受惊也是常有的,姐姐怎能将此怪罪到霍公子头上呢?”宇文宓劝道,她与霍苍澜已将这件事了结,她并不想再掀什么波澜。
“你不必为他说情,这小子无法无天、屡教不改的性子我还能不了解么?这次我绝不会轻饶了他!”霍雅澜已是气愤得吼了起来。
宇文宓也急了,紧紧地抓住她的袖角,说:“姐姐,霍公子已经向我道歉了,我相信他是真的知道错了,何况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姐姐何必再斥责他呢?”
“宓儿,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愿多生事端,可是,”霍雅澜的口气忽地柔软下来,娇美的容颜上写满了痛心和忧虑,“苍澜这个性子实在是……唉,现在他还小,或许没人与他计较,但他若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吃大亏的!你叫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何放心得下?”
宇文宓默默地松开了手。
“二位小姐怎么在这儿站着?皇后娘娘可等候二位小姐多时了。”清脆的声音传来,栖凤殿内走出一位蓝衣女婢,微笑着向两个各怀心事的少女招呼道。
“黛溪姑姑。”看到她,霍雅澜旋即收起了满面愁容,笑得眉眼弯弯,欢喜地向她跑去。
“请二位小姐随黛溪进殿吧!”黛溪向她们分别行礼后,恭敬地引她们向栖凤殿内走去。
直到见了霍皇后,宇文宓才知道什么叫做“雍容华贵”、何人才称得上“仪态万千”——只见她端坐在栖凤殿正殿主位,手捧紫砂茶盏,优雅地放在唇畔,轻呷一口凤凰水仙,尽显端庄气质。虽已年过而立,她仍风韵犹存,在朱红凤裙的衬托下,皮肤依然宛若凝脂,乌黑的明眸绝不输灵动的少女,红润的朱唇边挂着一抹浅淡微笑,透着说不出的安宁祥和之气,墨玉般的云鬓高高挽起,金色的九尾凤钗熠熠生辉。
“姑母!”霍雅澜欢快地奔向她,笑容越发甜美。
放下茶杯,霍皇后慈爱地笑着,张开双臂,迎接扑入怀中的她,嗔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雅澜本来就是孩子嘛。”她嘟着嘴,撒娇般地说。
霍皇后宠溺地凝视着她,唇畔的笑意愈来愈浓。虽然依旧笼罩着高贵的光环,但她却更像一个平凡的母亲。
宇文宓远远地注视着这幅祥和美好的画面,唇边慢慢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眼角却悄悄湿润了。霍雅澜曾向她提过,当年唐煜明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时便随先皇四处东征西讨,霍剑雄亦义无反顾地效忠于鞍前马后,只是可怜了他的结发妻子霍夫人,常年过着担惊受怕、舟车劳顿的日子,让原本就羸弱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在相继生下一女一儿后撒手西去。霍皇后感念兄嫂恩德、怜惜他们的幼子,便常常将霍氏姐弟二人带在身边,亲自养育教导,因此与他们的感情早已不单单是姑侄之情了。也难怪其他堂兄弟、表姐妹见到唐墨辰时尚要尊称一声“殿下”,而霍氏姐弟却可与他以表兄弟相称。
“有母亲真好。”宇文宓默然地在心中叹惋。
霍皇后忽然抬起了头,恰好撞上宇文宓认真而羡慕的眼神,惹得她一惊,赶忙垂下了头,只露出了红透的耳根。她莞尔一笑,拉起赖在怀中不肯起来的霍雅澜,说:“你看,你只顾着和姑母撒娇了,把好姐妹都忘了吧?这样当姐姐可是不行的哦。”
“臣女宇文宓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福寿长乐。”宇文宓乖巧地福下身,礼数十分到位。
“宇文小姐请起。”霍皇后仔细地打量着她,不觉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嗯,果然如传闻所说,小小年纪便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让人不能不喜欢啊,本宫也总算知道为何雅澜会把你天天挂在嘴边了。”
宇文宓脸色一红,害羞地说:“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女哪有大家说得那样好,只是大家不嫌弃臣女罢了。”
“这下姑母总该相信我了吧?我这妹妹可是一等一的好呢。”霍雅澜走到宇文宓的身边,亲昵地牵起了她的手,语气中溢满了骄傲之情。
霍皇后宠溺地看着她,顺从地说:“是是是,那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呀。”
“这是自然,我与宓儿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呢!”霍雅澜胸有成竹地说,目光坚定地注视着一脸暖意融融的宇文宓。
霍皇后将一切看在眼里,终于放下心来。她太了解这个侄女的脾气了,身为丞相的长女、皇后的侄女,她受到了太多的宠爱和追捧,心高气傲的她何曾对谁另眼相看?又何曾与谁推心置腹?而宇文正啸虽初归大曜,但他曾经手握重兵的身份实在太过敏感,谁又说得清有多少双眼睛在密切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若是他的小女儿与丞相之女过往甚密,谁又知这其中会不会蕴含着其他意味不明?为了大曜,为了霍家,为了霍雅澜,身为皇后的她必须要见见这个蒙着神秘面纱的宇文小姐。而方才那无意的一瞥,她看到那双乌溜溜的黑眸中流露出的是羡慕、是忧伤、是欣慰、是祝福,不禁自嘲地笑了——高处不胜寒,原来这凤座已经冷到逼她去怀疑一个九岁的小姑娘了。
“黛溪,给二位小姐看坐。”她的眼神终于离开了宇文宓那双纯真的乌黑眼眸。
“对了,姑母这次叫雅澜进宫究竟所为何事?”刚一坐下,霍雅澜便急不可耐地问。
霍皇后轻笑:“怎么,自己的生辰快到了,都不记得了吗?”
霍雅澜登时笑靥如花:“还是姑母最疼雅澜了!怎么会不记得呢,雅澜可是天天数着日子盼着呢!”
“我与你爹爹商量过,我们都认为如今你也是大姑娘了,应该不喜欢和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一起用生辰宴了,所以我们决定今年就不出席了,让你们这些小孩子们自己闹去,你啊,想邀请哪家的公子小姐都凭你一人做主。”
孰料,霍雅澜听罢并没有拍手称好,反而急了起来:“不行!爹爹也就罢了,反正他总是忙于公事,常常忘记我和弟弟的生辰,姑母怎么能不参加雅澜的生辰宴呢?雅澜没有不喜欢和姑母一道用膳,真的!”
“是吗,”霍皇后略加沉吟,说,“既然如此,今晚就留下来吧,正巧晚上我要去寿仁殿陪太后娘娘用晚膳,你同姑母一道去可好?太后娘娘身边若有孩子陪着,想必也会开心不少。”
“能陪伴太后娘娘是雅澜的福气,雅澜自然是愿意的,”霍雅澜如捣蒜似的点着头,又试探地问,“那生辰那天……”
霍皇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鬼丫头,你打的什么主意姑母还能不知?恐怕你不是怕姑母不出席,而是怕你表弟不出席吧?”
“哪……哪有。”霍雅澜顿时羞得满脸绯红,扭捏地否认道。
“还说没有,你看看你这通红的小脸,还能骗得了谁?”霍皇后取笑道,“你放心,辰儿一定会出席的,而且还会送你一份好礼,保你喜欢。”
听罢,霍雅澜再次笑逐颜开,女儿家的心事表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