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本是自梳女》张秉旭

8、相亲

　　偏西的早晨阳光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把斑驳的碎影铺洒在牡丹屏风上，白壁上悬挂的北宋名人字画标着精美的木框，颇有分量的暗示出主人的趣味，画的下面摆着一张素雅的古琴，琴的旁边摆着一个精致的香炉，香烟渺渺沁人心脾。

　　西边的镜子面前一个俏丽的女人细致的描眉装扮，一头秀发烫成了大卷松松散散的披在脑后，俨然一副西洋人的打扮。梁华秋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正在化妆的窈窕的女人，香烟在水晶烟灰缸里用力的碾了碾。

　　女人身穿丝质的西式睡袍，香肩若隐若现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诱惑，她咽了口口水走向女人，揽住她的细腰，右手在她的腰间轻轻地摩擦着：“刘姐儿还是一样的诱人。”她呼出的气体喷洒在女人的耳朵上，女人回过头来展颜一笑，伸手抚在双手不规矩的人的脸上，眼中带上几分娇俏几分情欲。这个穿着男装的女人，长着一张清秀的脸，有着梁家独子的身份，年纪尚小，在京城里却已经是赫赫有名的京城四公子之一，优秀的让她害怕自己稍不留意就会失去她，将她推向别的女人手中。

　　梁华秋看着双眼迷离的女人，眼睛眯起来：“听说张家大小姐，那个女公子从西洋回来了。”

　　柳姐瞬间清醒，暗暗一惊，说起来这位这位女公子，也是小有名气，那女娃娃从小被充作男孩子养，自幼跟随父亲在国外生活，和梁华秋从小便定下婚约。想想她世家大族的嫡长女身份，再想想自己见不得人的青楼女子的身份，刘姐儿心中苦涩，试探的问道：“公子可见过这位女公子？”自己已经将近双十的年纪，再过几年，容貌憔悴怎么能比得上那女公子娇滴滴的容颜？
　　梁华秋见女子神色变化，对女子的心思心知肚明：“一个十三岁的娃娃，如何能有柳姐儿这般美艳动人？更何况人家从小随父出国，说不定看不上我这样的浪荡公子哥，况且.....”她生生住口，伸手捏住柳姐的一缕头发在鼻尖嗅了嗅，另一只放在刘姐儿腰间的手渐渐下移。

　　柳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神迷离，梁华秋看着她，眼中并无半分情欲，她低头看看自己自嘲的笑了笑，这般虚凰假凤之事，又怎么可能成真？从一开始，两个老爷子定下的那一场婚约便注定是是一场空文。

　　两个人亲密了许久，直到外面的小厮焦急有小心翼翼的唤道：“少爷，今日还需与张家的女公子会面呢。”那声音又细又长，无比谄媚，梁华秋瞬间失去了心情，起身整理有些发皱的西装，柳姐递过去一杯香茶，温顺的伺候她漱口洗脸，脸上是一片红霞。

　　一阵古朴的琴声传来，带着晨露的气息，曲名正是《凤求凰》，由远及近，直朝人的心尖尖钻去。梁华秋侧耳听了听，挑挑眉：“这琴弹得真不错，和你比起来也分毫不差。”柳姐儿咬了咬唇，低顺着眉头：“这是我们的新晋头牌娘子冷西施，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便能弹得一手好琴。”她将十三岁几个字的音咬的重了些，小心的观察者梁华秋的神色，果然梁华秋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是么，那倒是极有天赋，改明听她弹弹小曲。”

　　柳姐儿心中舒了一口气，果然公子喜欢的还是她这样成熟有风韵的姐儿，只是自己的年龄是在大了些，免不了步上年老色衰的道儿，想到这里她脸上带上几分焦躁的神色，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寻思着去开些养眼的方子。

　　梁华秋并没有注意到柳姐儿的神色，她伸手抽出一支香烟刚放到嘴边，想到一会儿还要见劳什子张家女公子，愤愤的将香烟塞了回去，眼神一闪，想到什么，嘴唇微勾步伐轻快的推门而出。

　　门外的小厮见她出来，点头哈腰的为她指路，她皱了皱眉头扔给他一块刻着元宝的铜币朝他说了什么，小厮喜笑颜开的接过去，面露难色，但看看手中的铜币还是咬咬牙弯腰答应。梁华秋加快脚步将小厮甩在身后，瞥见一辆人力车，报了地点便坐了上去。拉东洋车的车夫豪迈的吼了一声：“坐稳喽。”便迈开腿跑了起来，脚下生风，竟比轿子还要快上几分。

　　张梁两家私教甚好，祖辈又开明，只订好了酒楼的雅间按照西方的模式给两个人相处的机会。未等梁华秋推开雅间的门，“咿咿呀呀”吟唱的声音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房间内甚是热闹，嘈杂声音阵的他后退了一步，还没等推开门，已经有机灵的小厮打开房门，接着两个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将她一把拉了进去。

　　她还未做出反应，已经有酒杯举在面前，邓林已经将酒杯举在她面前；“梁兄迟到了，还请自罚一杯。”梁华秋接过酒杯见清湛湛一杯酒，接过来扬脖喝下，李琦拍手叫好，将人推嚷到桌边坐下。

　　“你—”一声尖锐的声音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这件一个身穿正时兴样式的文人长衫，头发用发油摸得油光发亮的公子哥将折扇对准一个唱小旦的女孩说道：“‘最撩人春色是今年最撩人春色是今天，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这两句是怎么念的？”随即他高举扇子向前走了两步，绣眉轻蹙自己重复了一遍，满堂目光瞬间聚集了过来。他双目一瞪，又学着小旦的声调念了一遍，声音嘈杂怪异，缺点突出，将那小旦臊的面红耳赤，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蔡世图连忙过来，跪在小旦身旁眉毛拧成一团，面色甚是难看。这几个人天南海北的高谈阔论，大吵大嚷，分明不是在看戏，莫说是年纪尚小的幼女心智不坚，就是他这个戏班子的班组也颇受影响，再加上这戏生疏，便出了错。若是一般的人也就算了，可偏偏遇上了爱戏成痴的顾五爷。蔡世图心中有苦说不出，明白这种场合是不能申辩的，只盼望着自己诚恳的道歉顾五爷心一软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梁华秋皱了皱眉毛，顾一清爱戏成痴人尽皆知，正想着如何开口，一声晨露般的女声从门外传来：“公子莫恼，这牡丹亭虽美，但也是陈词滥调了，这位妹妹若是恼了五爷，菁菁愿为五爷弹唱一曲新曲赔礼。”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子抱琴而入，年纪约莫十三，肤如傅粉，带着一点病态的苍白。

　　梁华秋观其打扮，便知道这是冷西施，她率先抢说道：“姑娘若是唱的妙，弹得好，五爷自然不会再生气。”菁菁抬眸看过去，那张脸便跌入了梁华秋的眼睛里，姿色秀丽但称不上绝佳，稚嫩的脸庞和极有风韵的柳姐儿相比只能算得上清秀，关键是身上那股清清冷冷的气质，好似月下仙子，不然凡尘，倒是对得起冷西施这个名号。

　　见梁华秋开口，顾一清眉头皱了皱眉，让一老一少起身，挥袖坐回座位，菁菁微微俯身行礼，抱琴坐在戏班表演的位置，纤纤素手抚上琴弦，初调琴音轻拨琴弦，只是“铮铮”两声，顾一清的脸色已经缓和，面色微变。琴声似流水，在做众人纷纷屏住呼吸，顾一清更是眯起眼睛手指敲在腿上随着节奏打起节拍，梁华秋眯起眼睛，她感觉弹唱的小丫头此时仿佛身上都堵上了一层月光，饶是面部依旧没有表情，看起来也越发的生动顺眼起来。

　　看着他的反应，众人知道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也都松了一口气，毕竟堂堂顾家公子为难一个小姑娘也不好听。顾一清满眼放光，好似群星将她的眼睛都包围了一般，他折扇快速的扇着，最后干脆将扇子抛到一旁，被身边的仆从慌忙接住：“你唱的是我写的曲？这曲谱可是你自己谱的么？妙，简直妙极啊。你，你叫菁菁对吧，可是晶莹剔透的晶字？”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菁菁并未慌乱，她微微行了一礼，声音如同泉水：“五爷文笔出彩，我们自然都以唱五爷的曲子为荣，奴家自作主张为五爷的曲子谱了曲，才疏学浅，还希望五爷不要怪罪。”她举止大方，完全不像是一个青楼的妓子，“小女名为菁菁，取自诗经中小雅·菁菁者莪‘菁菁者莪，在彼中阿’。”

　　顾一清摸着自己的下巴笑了笑，一时间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能傻笑道：“果真好名字。”

　　这下，即使是故作不羁的梁华秋都对菁菁升起几分敬佩来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思绪便被一阵清亮的掌声打断了，“菁菁姑娘的琴技真是精妙绝伦。”一位身着及地珍珠白连衣裙的少女推门而入，柔顺的黑色长发被发带拢到脑后，一双璀璨的眼睛扫过众人，惊落了繁星，不待众人反应，她独自笑出了声，美目随着这笑声也弯成了月牙。

　　“多谢夸奖。”菁菁神色淡淡，依旧是不卑不亢的行了礼。她这一行礼，众人才惊觉过来，不需解释所有人轻易便猜到了少女的身份，一时间神色各异。他们与梁华秋交好，既然知道他与从小长在英国的张家女公子有婚约，此刻女公子出现在这里说明了什么也都不言而喻，想到此处，众人便将目光放到梁华秋身上，心里一边气恼梁华秋将自己作为挡箭牌，一方面又带着些看好戏的意味。

　　“小姐，我们可要回去？”婉转柔和的声音一出，众人才注意到少女身边的女孩，和张钰比起来，罗槿要矮上一些，因此她的年龄也就显得更小一些，眉目如画，灵秀可人。

　　张钰看了罗槿一眼，笑着摇摇头：“不必了，这般倒也有趣。”她径直走到桌旁询问的看着众人：“我可以坐在这里么？”众人自然点头，机灵的侍从立刻倒上一杯清茶，张钰看着众人：“大家请便，若是我打扰到大家的兴致便是我的过错了。”她托着腮，眼眸低垂着，如同不谙世事的无害少女。几人相视一笑也都纷纷入座，菁菁薇薇俯身，指腹轻触琴弦：“菁菁献丑了，且为大家弹奏助兴。”

　　张钰看着罗槿的神色，轻轻点了点身旁的椅子：“阿槿也坐吧。”罗槿一愣，看到张钰的神色便干脆的坐下了，张钰看着罗槿的表现只是轻声一笑，并未说些什么。伴随着菁菁的琴声，几个人也都放松下来，本来顾及张钰在场谈话也都收敛一些，但意兴渐浓，几人谈及兴处，张钰看似随意的发问倒是让众人安安惊叹，感慨之余话题便放开了，大到国事政治，小到风雅趣事，张钰始终垂眸含笑，偶尔发言，言语风趣、间针砭时弊，且进退有度，惊艳满堂。

　　梁华秋单手支着头，右手满满的摩擦着杯子的边缘看着张钰，独自叹息一声。他叫来一众好友，换来名妓助兴，苦心为自己塑造了放浪的花花公子的模样，寻常大家千金若是在初次见面时遇到如此情况，恐怕是要羞恼无比，可张钰这个小丫头，倒是比他想象的更加有趣，这场并不愉快的见面倒是成了她结交人脉的好契机，看着她在众人间柔韧有余的样子，若不是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她都要以为她是一个久经商场的老狐狸了。

　　梁华秋有些急促的摸出口袋里的雪茄，这样聪慧伶俐的人，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必定是一个麻烦的事情，如若，如若做朋友的话倒真是不错，可惜。她撇撇嘴，急躁的把雪茄放在嘴边，猛然触及菁菁看向张钰的目光，勾起了嘴角，将雪茄再次缓缓的放回了口袋，这样冷淡的性子，居然也会露出羡慕吗？她低声笑了几声，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