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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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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戈醒来时,已经是傍晚。雨已经停了,余晖斜斜地照着,水汽晕起了一层淡黄的光圈,透过木格子窗,撒在脸上。
虽说身上已经被换了干爽的衣物,可头依旧是晕沉沉的。言戈模糊地想起,晕倒前的大雨,漫天红绸,还有站在雨幕里的银甲男子。
四下打量这间屋子,一时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出在哪里见过。房门外,是个小小的庭院,由着架了绿藤的曲径走去,便是另一间房。
并未见这宅院里有什么人,言戈一时不清楚应当问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不一会儿,房内响起轻微翻动书页的声响,言戈便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层层白色纱帐随风而动,言戈只能依稀瞧出榻上人的轮廓。空气中夹杂着丝血腥气,和着汤药味道。
榻上的人听见响动,用力合上书卷,厉道:“出去!”
言戈想这可能是刘休仁的声音,便道:“我……”
“你出去,到门外等我。”刘休仁打断她,语气稍缓和了些,却仍旧不可拒绝。
言戈顾自而笑,默默掩门退了出去,半晌后,房门才从里面打开。
刘休仁衣着素净外袍,虽然略有病容,却也一身清爽,他沙哑着问道:“饿了没有?”
言戈鼻息一酸,点了点头。她的确饿坏了,自离开建安到现在的这一个月里,从未吃过一次安稳饭,睡过一个好觉。
“这里没什么可以吃的,我去买些来。”刘休仁向院外走去。言戈随即起身,从身后牵住他一只手。
刘休仁蓦然回首,侧了半个身子看着言戈。余晖之下的他,挺拔沉寂。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八荒之外,四海之里。无尽的晦暗阴冷,忘川河卷携着回忆。那一抹衣角站在一片望不尽的红花之中,垂着眼睑。永世的轮回反复中,溶血蚀骨,生世描摹。
陌上之花,彼岸之叶。生生世世,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若得相见……
刘休仁沉声问;“有事?”
言戈尚在思绪里,罔顾刘休仁的问话,随口便道;“若得相见,便是死劫。”
见言戈目光迷离涣散,便以为她是呓语,吃重声音再问:“你有事?”
言戈胸口倏然一紧,满地红花,漫天飞絮,并非梦,也非魇。那清晰的画面划过脑海的一际真实的就像回忆。她听见自己说:“我去。”
见她脸色不好,刘休仁犹豫片刻后才允道:若是你一定要去,散散心也好。集市太远,问隔壁的文婆婆家要一些吧,你的衣裳便是她换的,定会认得你。” 刘休仁紧锁眉头,注视言戈的背影离开。她步子迈得很小。刘休仁的兽皮面具下渗出细密的汗珠。言戈的裙角消失在门前的瞬间,一股血腥气涌上刘休仁的喉咙,胸口猛地一疼,身体不由自主向后仰去。
因及时扶住了篱笆,才没有整个人倒下去。刘休仁忍着胸口的剧痛,将嘴里的血咽了回去,脸色苍白如纸。
言戈用竹簸箕装了些米和小菜匆匆往回走,再抬起头时,刘休仁正站在门前。晚风拂着他衣摆,头顶悬着的灯,烛影跳动,远处几声细细虫鸣,静谧安好。
言戈注视刘休仁刀刻一般的侧脸,直到他也向她看过来,才低下头,加快脚步。
刘休仁接过言戈手中的簸箕:“你才醒来,之前也没好好地吃些什么。不如煮些粥吧!”
“好。”言戈踱步到绿藤下的石桌旁,坐了下来。隔着木窗,看刘休仁走进厨房熟练地挽袖切菜,不禁想一双驰骋疆场的手,做起饭来竟然这般熟练。
半年前,刘彧在敦煌小住时,言戈拉他看了一晚星星,结果第二日自己便病倒了。刘彧略带愠色地责备后拂袖离开。言戈委屈地躲在被子里偷偷哭鼻子,若不是刘彧说大漠风光,莫过于上有熠熠星海,下有漠漠黄沙,她也不会冷得打寒战,也咬着牙陪了他一夜。
眼泪快要流干时,刘彧推门进来,掀开言戈的被子。言戈扭过头不去看他。心头狠狠一酸,眼泪又如驻般流下。
刘彧浅笑着将言戈的头扭过来,捏了捏她哭红的鼻子。
宠溺道:“怎么这么爱哭鼻子。”
言戈捶了刘彧胸口一拳,喃喃道,“彧哥哥讨厌!”
刘彧擒住言戈的手,柔声道,“我是很讨厌,让阿戈委屈。不过先把粥喝了再随便你讨回来。”
刘彧舀了一勺粥喂给言戈。味道有些古怪,言戈狐疑着去看刘彧,这才看清楚他的脸,平日素白俊美的脸被烟熏黑,睫毛也被烧去一半。
言戈嗤地一笑:“粥是你熬的?”
刘彧点头,笑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言戈脸红着拿过粥碗,虽然味道奇怪可喝到心里却甘似蜜糖。
刘彧声音沉稳宽厚,抚上言戈的发:“阿戈,昨夜的繁星很美。但是你记住,不论是为了我还是别人,都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我会心疼。”言戈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
昨日刘彧一身红衣骑着马,身后是红绸染遍的建康城。这都是他给另一个女人的全部柔情。
刘彧……你到底伤到我了。
煮好了清粥和两道小菜,刘休仁端上桌时,见言戈正在愣神,眼眶猩红。她身体单薄,暮色下像是透明了一般。
刘休仁明白言戈此时在想什么,并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她对面,而自己的心却一点点沉入寒潭。
言戈笑得有些勉强,喝了一口粥,没想到十分香醇,可胸口却骤然一痛,言戈眉梢微皱,强忍着转移话题。“对不住。我偷听到了你和大驸马的谈话。”她脸上的变化没有躲过刘休仁的眼睛,刘休仁不愠反笑:“你晓不晓得,自己表情都写在脸上,在城墙上我就已经猜出。”
言戈淡笑:“十二爷似乎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
刘休仁给言戈夹了菜:“你多吃些。”忽然手猛地一抖,筷子掉在桌上。
刘休仁面如死灰,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手捂着胸口。
言戈忙问道:“你怎么了?”
刘休仁声音略显颤抖:“无妨,我累了,先回房去休息。”
说完刘休仁站起身来,回房去了,留下不明所以的言戈。
入夜言戈熄了灯,倚靠着窗子发呆,
夜冷如水,刘休仁牵着照夜玉狮子,来到言戈窗前,玄色披风沐着月华。
他说:“我带你去看流萤,好不好。”
刘彧负手站在湘东王府的阁台上,晚风吹得他红衣作响,手里握着一只玉扳指。
王妃刚刚交给他时,刘彧问她言戈曾说过什么话。
她说言戈什么也不曾说……
刘彧看着城中万家灯火,天下就在眼前,那个位置几乎伸手即触。到了这个时候怎么可以范这样的错误!
刘彧将掌中的扳指猛地拍向石砖,扳指在掌中生生裂成两半 。
“王爷,属下已经查出,言戈姑娘是被建安王带走了。”阮佃夫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
刘彧用力地回握,划破了手掌。
“是属下无能,没能查出建安动向,以至于让王妃和言戈姑娘乱说了那么多话。”
“这怪不得你,李止岸的人现在在我这里,他自然要要挟我。如果言戈知道真相,这整盘棋就毁了,李止岸了解其中厉害,这么做想必是有十分把握。”
阮佃夫赞同道:“的确,如今需要我们防备的还有建安王和红衣公子。尤其是后者,实在狡诈,不得不多加小心。”
“九死一生回来建康,看来我们低估了刘休仁对言戈的感情。”
阮佃夫笑道:“若想牵制建安王,言戈姑娘才是关键。”
“今日之后,建康的局才算真正启动,你和钱兰生日后更要小心行事。”
“遵命。”
刘彧听着远处的钟声,心莫名地一点一点空了下去。
刘彧推门进来的一刻,陈妙登将一张白纸覆在了写了字的纸上,搁了笔,从屏风内款步走出。
刘彧问道:“这便是你们的诚意?”
陈妙登柳眉如烟,娇嗔道:“王爷未免心急,我家公子不过希望王爷莫要忘了唇亡齿寒的道理,给您提个醒儿罢了。”
“哦?连褚渊都可以被你们收买了,你们还怕什么?”
陈妙登袅娜到刘彧身前,素手抚上他的脸:“这世上没什么关系牢靠,除了我们这样,我死你亡,才可以时刻想着莫要互相出卖。”
刘彧冷冷地看着陈妙登:“既然如此,你们也要让本王安心些。”
陈妙登往后退了两步,站在燃了半截的喜烛前,缓缓脱下嫁衣:“这就是我们的诚意。”
刘彧面容未动,目光更冷了几分:“告诉你家公子,速速来建康。”说完便转身走出门去。
一直到听不到脚步声,陈妙登才抒了口气。
风吹起案上的宣纸,李止岸三个字写得遒劲有力,墨一连吃透了几张纸,起笔转折都是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