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饮一杯无》穆凉圆

1、云雾初散

　　偌大的殿堂。
　　迤逦屏风上绘着氤氲连绵的山河万里，隔着七重帐幔隐约可见一抹极深的墨色。
　　一切都是虚幻的模样，雕梁画栋之于浅素衣衫的我，格格难入。
　　“自我大徽开朝以来，未尝有过浅陋妇人听政的谬事。”
　　京兆尹谢俨的声音。
　　“先帝亲笔之诏，新帝尚幼，唯长公主佐政，方乃长久之计。”
　　右相柳正德。
　　“这天下容得先皇亲谕的新帝，却容不下先皇亲谕的长公主。”
　　……骠骑将军，姚光谨。
　　我漫不经心一寸一寸抚着金丝攒花镂玉镯，回想着母妃从前告诫的言语：“隽阳你要晓得，人言错杂，有些当不得真，要拿捏好个中分寸。”
　　自去年我皇弟登基，风言风语从未停过半刻，我便在这风言风语里过了期年，所幸多数老臣的怨言渐止，唯谢俨一意上谏，千方百计迫使我离开这承明大殿。
　　我想我是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认为父皇是对的。

　　早朝将过，我便急急应召前往惠安殿。见过颜太后，总管郑禧小心翼翼将我引至内殿。小皇帝央齐已等候多时了。
　　一瞧见他那副模样我便晓得他心里有事，径直开口：“陛下因何而忧？”
　　他愁眉苦脸将右相柳正德面圣欲劾左丞凉朔一事说与我听，末了道出他的顾虑：“柳卿乃是小皇叔的岳丈，焉知此举非有恃无恐，无中生有？只是凉朔其人老奸巨猾，朝野尽知……”
　　“陛下既是诸多顾虑，何不遣人探一探那左丞家底。”我端起茶盏，忽而想起什么，“那凉朔独子，人言头角峥嵘不可多得，可是昔日你的伴读？”
　　央齐点点头。我心中已然有数，只吩咐他要左都御史陆何暗查，安抚右相，又问他齐王入京一事。“昨儿个甫离了封地，皇姊莫心急。”他微微怅然，“齐王终究是朕的叔父，若是因大不敬之罪问讯，怕惹人诟病。”
　　“有你皇姊在，你怕什么？”我失笑，瞥一眼滴漏，起身告辞：“不巧约了小皇叔于承安殿，陛下可要同去么？”
　　“皇姊情钟博弈，央齐不便同往。午后，还要召京兆尹入宫。”央齐在殿外目送我离开，这才转身进了内室。

　　小皇叔显然已候了许久，我佯作未觉：“打早膳过后便一刻未曾歇息，真真是忙煞隽阳了。”他颔首，笑得古怪。我正纳罕，忽见他身后人影，敛了笑意：“隽阳失礼了。”
　　那人忙不迭自小皇叔身后走出，躬身行礼：“小臣见过长公主。”
　　一个看起来还算得上斯文有礼的年轻男人。
　　前些日子我连破了小皇叔三场棋局，他扬言要找一个棋技在我之上的人来灭我士气，想来今儿个带来的，就是来专程灭我士气的。
　　我正揣度着这位是不是柳正德的小儿子，就听小皇叔理一理月白大氅的衣襟，清了清嗓子:“这位是凉公子。”
　　得，刚说完他爹的坏话，报应就来了。
　　我执着白子，散漫问话：“你叫凉浮？福祸的福，抑或祓除的祓？”
　　“回殿下，沉浮的浮。”
　　我颔首，落下最后一子：“孤赢了。”
　　他似是淡淡一笑，慢条斯理收拾好棋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然而接连两局皆是我输得一塌糊涂。这些年在母妃那里历练得足够，因而我并未觉得面上无光，只抬眼看他：“凉公子的棋技，名不虚传，隽阳领教了。”“殿下谬赞。”他垂下眼睫，宠辱不惊的模样。看来当真是正人君子，我暗暗忖着，望向一旁打量着珐琅花瓶的小皇叔：“皇叔可是心愿得偿了？”
　　他毫不掩饰地笑笑：“央璃这话可是生分了，本王不过是引荐引荐凉公子，看能否入了央璃的眼。”“凉公子尚年轻，来日方长，自是会受用的。”我抛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见天色已不早，便差宦臣子午送客。
　　午膳自是在母妃处用的。母妃听我说过与凉浮对弈一事，未有惊诧神色，啖了口清汤：“云思如今愈发像个孩子，怎地还同你较起真来了。”“皇叔散漫惯了，一时兴起也是有的。”我接过白露怀里砸吧嘴的黄芩，揉捏着它的耳朵，“黄芩可有吵着母妃么？”
　　“你不在，猫儿静得很，喂了食便窝在案上睡去了，晌午刚醒。”母妃伸手逗一逗它，面容依旧年轻精致。
　　我想母妃千方百计要我出人头地，大抵是怕我似她一般，大好年华徒劳耗尽，再无人驻足赞叹。哪怕她如今三十许仍似桃李年华，亦蹉跎虚度了。
　　早间的阴云已散开，有初春的稀薄日光柔柔映射下来，衬得一片新绿愈发晃眼，教人微醺欲醉。

作者有话说

　　目测两天一更，每章大概三千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