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行歌》夏陌深

2、美人与竹

　　楚墓刚进安国公府那会儿总不爱说话，整天就一张苦瓜脸。老爷夫人问他话他也不接，只是跪在地上不作声，长辈们自然不怎么喜欢，然而少爷小姐们偏偏都想着和他近乎，按照长女冉心兰的说法就是：长得漂亮，又身材纤瘦，最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叶竺怕他被弟弟妹妹们抢了去，更是藏他藏得紧，上哪都得带着，天天想着法的逗他笑让他说话，简直比讨长辈欢心还要折腾。
　　有一日楚墓到后院去打井水，叶竺乐颠颠的跑去找他，不想路上听了些蜚语。
　　“府里新来的那个下人是叫什么来着……哦对，萧楚墓！”
　　“他？你突然提他做什么？”
　　“那个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明明身材那么瘦弱连把柴火都提不动，还生得一副女人相。”
　　“哎，那人可是我们少爷带回来的，你不可乱说。”
　　“什么可说不可说的，老子就是看不惯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那双眼睛跟能勾魂似的，天生一副狐媚相，男妓知道不？我看少爷就是被他勾去了，说不定下一个就是老爷！”这人越说越起劲，也顾不上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完全没注意到叶竺恰好就在他们身后。
　　话都说到这份上，依叶竺的性子已经耐不住，尽管他再气愤还是细细观察了下在背后闲语的那名小厮，身上穿的布料比另一名小厮要稍稍高级些，看来是府里哪个人的贴身侍从。
　　“这话可不能乱讲，万一被老爷少爷听见你可在这做不下去了！”
　　“哼！大家都是在府里做事的，他住的是厢房，我们住的是草房，这口气，老子就是咽不下去！不过就是个下人，嚣张什么！”
　　不过就是个下人？呵，这话倒真是说的对极。
　　叶竺一时气愤，整个人跳到他们身后：“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小厮回头一看，发现叶竺就这么定定的站在后面，脚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少……少爷，我，我们……”
　　“我安国世子要的人也是你们可以随意污蔑的对象吗！”
　　小厮们跪在地上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不知世子是从何时听起的，若是平常人家的下人忤逆主子本来就是要掌嘴打板子的错，侮辱了少爷老爷更不是掌个嘴巴打两下板子就能饶的，何况……这里可是安国公府！他们刚刚忤逆的，是当朝安国相公！
　　楚墓闻声走来，手里还提着小半桶水，他身材瘦小又刚大病初愈，连提桶水都是晃晃悠悠的，只能小心翼翼的走在路上，生怕绊了一跤桶里的水就洒了。他抬头看到了叶竺，一双如玉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又把视线移到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身上，他有些不明所以，想着要绕道走。
　　叶竺一看到他立马改了神色，朝他招了招手，刚刚的怒气都消了一半，瞬间神色也变得十分柔和。
　　楚墓见他向自己招手，只好又绕回去，恭敬一声：“少爷。”
　　“楚墓，这几日你过得可舒适？”
　　“回少爷，很好。”楚墓放下水桶，跟叶竺拱了拱手，他穿的布衣袖子很长，所以整双手都收在袖子下面。叶竺只那么看了一眼，之前的火气又瞬间全部回来，而且更盛了。
　　长袖下的手都被冻得通红，右手上竟还有个肿起的脓包！
　　他不在的时候，下人们估计也没有把楚墓当回事儿，连生水滚水都不分都给他搬来只让他自己取。
　　从小不知冷暖苦楚的冉世子顿时觉着胸口有些酸楚，他看着楚墓，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是安国世子，从小被安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人捧在掌心，不曾让他受过半点苦，如果装作像是懂得苦难的样子去保护楚墓，那样对楚墓太失礼，他也做不出。
　　他瞪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人，闲言碎语之类的他听多了，连皇帝老儿空闲时都不免要抓几个太监来唠唠耳根，何况还是一两个小小的下人，蜚语太过盛行，只不过是他刚好碰上了罢。
　　不过安国公府终是要有安国公府的规矩。
　　叶竺对楚墓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边对楚墓笑笑边用手捂住他的耳朵，楚墓身形小，比叶竺要矮小半个头，叶竺随随便便就能把他往自己怀里拉进，然后头也不抬就对着跪在眼前的两个小厮说：“今日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
　　两个小厮一惊，瞬间大喜：“谢少爷大恩大德！”
　　“但是，我有个条件。”
　　“少爷尽管吩咐。”
　　“你，抬起头来。”叶竺指了指身份又低些的小厮，“你以后负责照顾萧楚墓的衣食住行，在他身体完全康复之前不得让他提重物做粗活，他有什么需要的立刻来通知我，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次日这府里可就没你的位置了。”
　　“少爷放心，小的一定照顾得好！”
　　“至于你嘛……”叶竺琢磨琢磨，冷笑一声，“刚刚那番言语，不知传到我爹耳朵里会是个什么下场？”
　　“少爷……少爷饶命！”
　　“你的命我先给你留着，明早，你去后山的马场报道吧。”
　　“少爷！”后山的马场……那可是最低级的下人呆的地方，他看看叶竺，世子的这个命令是绝对推不掉的，不过留下条命已实属不易，他咬了咬牙，最后应了句：“……是。”
　　叶竺眯眯眼睛，俯身对楚墓轻声说了句：“不要怕，跟我走。”楚墓只愣愣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由着楚墓捂着自己的耳朵转身带自己离开。
　　叶竺刚走了两步又顿了顿，回过头冷声对着那小厮说了句：“不过就是个下人，嚣张什么。”
　　那小厮本就跪在地上，这下更是不敢起，手指冰凉。
　　一路上楚墓一直木然的跟在他身后，叶竺走一步他走一步，就像个听话的小人偶，叶竺看着他直觉得可爱。竟然真这么听话！
　　此事之后，叶竺想着一定要把楚墓安置的离自己近些才好。一来呢，楚墓的处境会比先前好些，毕竟谁都没胆子挑衅世子的耐性，这二来，让楚暮在我身边多待待，说不定哪天就会对自己笑了呢？恩，没错，这个决策很明智，真不愧是我！冉叶竺啊冉叶竺，你真是个天才！哈哈哈哈哈哈哈！
　　冉世子大手一挥，给楚墓安排新住处的事情立马就解决了。新住处在梅院的一处角落，叶竺的寝室步行不过五十步，冉世子很满意，梅院虽比较冷清，全没有兰竹菊三院看去气派，但风景却是极好，别的没有，养鱼的池子倒也是有一处。
　　叶竺在脑内盘算着：冬天赏梅，夏天抓鱼，又比较清静无人打扰，真是个好地方，留给楚墓再好不过！
　　楚墓住进梅院的事在小厮和侍女间也都传开了，再无人敢多闲言说些什么，暗地里都说萧楚墓是安国世子的逆鳞，万万碰不得，所以下人的活也就都不敢塞给他做。楚墓虽郁闷但也图到个清闲，日子过得极为安稳，他的病大体上也都康复。
　　算着楚墓喝汤药的日子所剩无几，想到终于可以拉着楚墓一起出去玩，叶竺对此兴奋不已，于是平日里去梅院叨扰楚墓的时间更长了。
　　然而楚墓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看到叶竺都是毕恭毕敬的，丝毫不乱分寸。
　　后来叶竺学了一个词，是临街府邸家同龄的公子教他的，叫“千金难博美人笑”，自此楚墓便多了个“小美人”的外号。叶竺觉得这个外号简直雅趣极了，于是天天挂在嘴边上。
　　“小美人，你陪我去院里观灯吧，今日元宵呢。”
　　“小美人，我出一趟门，记得把房门关好，别让人随便进。”
　　“美人啊美人，我们放纸鸢去！”
　　“小美人，我们……”
　　时间一长终于被叫烦了，寡言如楚墓总也觉得丢人，于是头一回很没好气地说：“少爷，能不能换个称呼，别学那些不三不四的，老爷该生气了。”
　　叶竺见他终于恼了，很是欣慰，这可是他遇上楚墓后听他讲过最长的话了。
　　“美人不好听？”
　　“这个词实在不适于用作男子。”
　　“那又如何？我叫着挺好，大不了你也给我取一个，我们扯平。”
　　“少爷，不合规矩。”
　　叶竺倒很是来劲：“什么规矩不规矩，你只管随便取，咱两谁跟谁啊。”
　　楚墓有些为难了，他怎么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楚墓还是一张苦瓜脸，想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主子。”谁知立刻被冉世子反驳：“真是死板，毫无情趣可言，重想！”
　　楚暮从来没见过要求别人给自己取外号的，而且竟然还要取得有情趣！楚墓拿他没辙，望天良久，瞎掰了个：“小竹子。”
　　随后叶竺便拉着楚墓出门找乐子了，走前还不忘感叹几句：“唉……楚墓啊楚墓，我给你取的名字这么好听，怎么你给我取的就这么像太监呢？”他一边说一边还满脸乐呵，兴高采烈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抱怨，不认识的还以为他非疯即傻。
　　楚墓平生第一次翻白眼就是在那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