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幻》林卿

37、三十七

　　上文所言金陵薛家本是书香继世之家，又是累世的皇商。只是如今这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溺爱纵容，遂至老大无成，且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上下年纪，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后，见哥哥不能依贴母怀，她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二则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览上国风光之意。因此早已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正择日一定起身，不想偏遇见了拐子重卖一生得不俗的丫头，立意买她，偏偏拐子卖了两家。另一家买主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所以三日后方过门。谁晓这拐子又偷卖与薛家，他意欲卷了两家的银子，再逃往他省。谁知又不曾走脱，两家拿住，打了个臭死，都不肯收银，只要领人。那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便喝着手下人一打，将冯公子打了个稀烂，抬回家去三日死了。他只将家中事务一一的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他便带了母妹竟自起身长行去了。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在路不记其日，直到次年六月初方进了京城。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嫡亲的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挥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本欲借着王家或是贾家的权势护着家中生意，况且宝钗侍选之事也欲求求景宸公主，故一心想着最好往贾家去，便道：“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一进京，原该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咱们先能着住下，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这工夫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他母亲道：“你舅舅家虽升了去，还有你姨爹家。况这几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贾家姨娘未必不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荣国府来。
　　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借了甄家之势升了应天知府的贾雨村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便想着接了薛家过来相伴，也好叫宝钗同黛玉抗衡。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除顾芷芸夫妻外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席接风。
　　有了顾芷芸的准可，凤姐儿早收拾了一处房舍给薛家母子三人。这房舍与尚文阁相邻，委实不大，不过胜在有一侧门与外头相通，便于薛家日常来往出门。王夫人尤嫌太小，想叫凤姐在寻一处大的，却是被宝钗拦住了，“姨妈一片好心，宝钗自然感激不尽，可这屋子虽是凤姐姐寻的，但多少是景宸公主殿下的吩咐，是殿下的心意，我们哪里有不满的。”王夫人想起周瑞一家，心下一抖，遂拉着宝钗的手亲热地说：“是了，可不是殿下的一番好意。”又对着薛姨妈道：“我见了宝钗便喜得不行，恨不得拉了做自个的女儿。”薛姨妈笑道：“咱们姊妹俩个，我的女儿可不就是你的女儿一般。”说得几人皆笑了，探春也暗暗想着要好好同宝钗相处。宝钗又道：“得了殿下的恩惠，我们母子可要去谢恩？不然未免无礼了。”王夫人笑道：“用不着，她轻易不见我们的，你也不要往上凑，以免吃了排头。”宝钗听了便知她姨妈同公主殿下不亲近，遂不再说这个，只说些风土人情哄众人开心。
　　待人散了，宝钗便同薛姨妈商量：“妈妈，姨妈怕是同公主殿下不亲近，咱们还是得自个去拜会。”薛姨妈有些犹豫，道：“听说殿下脾气并不大好，可会见我们，若是吃了闭门羹，那……”宝钗笑道：“妈妈想差了，好歹亲戚一场，哪里会不见，况且咱们又备了重礼，哪有人不要银子的。”薛姨妈想想也是，整整五万两的东西，谁会不要。薛姨妈本也肉痛银子，不过想想宝钗若成了人上人，便可以给薛家带来不尽的利益便又释怀了。临了嘱咐道：“别告诉你哥哥。”宝钗自然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