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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寿康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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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昌容华来请安。”
彼时我正摆着一副棋子儿不紧不慢的摆弄着,手里正握着一卷棋谱看的认真——也不是老婆子我好这个,只是寿康宫冷寂,琢磨点事情打发时间罢了。
“这天儿可不好,她没得折腾这些做什么,”我一手丢了棋谱,接过简夕递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方才道:“让她回去,哀家不想见她。”
“想来容华小主也是想来太后面前尽一尽孝心,”简夕吩咐人撤了棋盘,凑到我跟前笑道:“太后不喜欢容华,总还得顾念太后这个小孙子吧,这小皇子来给她皇祖母请安,太后还能不允?”
我晓得简夕是意思要我给皇帝几分颜面,昌容华虽然只是个侍妾,然皇帝正在兴头上,她这肚子又争气,怀的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如今挺着个肚子来我老婆子这儿请安,却二话不说吃了个闭门羹,皇帝脸上不好看不说,也要人背后讲我这个太后气量小,连个小小的宠妃都容不了。
然则老婆子我就偏是不想见那张楚楚动人的脸,老婆子我人老珠黄了,怎的还偏生要去看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的颜色?平添的那么多麻烦苦恼。
“不见,”我挥挥手,不耐烦道:“就说哀家咳疾又不好了,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她的心意哀家领了,让她回去好了。”
简夕自然是领命去了。
这一来我自然是给足了她面子,且不说简夕乃是老婆子我面前的头一号红人,资历自是最久,身份品级都高她一头,便是这个说法,也是给了她和皇帝脸子的,再要多说,便就是她的不是了。
但让我这个老婆子也料不到的是,本以为在老婆子这里吃了闭门羹的昌容华应是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在她的永寿宫里头安胎的,谁承想这姑娘反倒是来了劲儿似得三天两头的往老婆子我这宫里头跑,赶着这能用的由头都用遍了,这姑娘还是不嫌烦的一趟一趟的跑——分明是个撞不倒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这要是再不让人进来倒显得老婆子我不近人情小肚鸡肠了。
何况老婆子我自认为也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必不像其他主子那样儿一言不合动辄就非打即骂的,弄得下人们一个个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多不好。老婆子我看着这姑娘有心,心里对她的偏见也消了三分——平常心嘛,哪个女儿郎不爱英雄?何况这英雄又英俊又多情又是这天下之君,年少轻狂的干些糊涂事儿啊也可以理解的是不是啊。
殿上的女子身着藕荷色的浅色宫装,身姿窈窕,眉目宛然,极是美好秀美的模样。
我且看着她规规矩矩行礼的模样,手里只把玩这儿那串念珠,顿了片刻,方道:“昌容华有孕有孕在身,不必多礼了,起吧。”
顿了顿,待她站稳后远远又想起清子美人上次请安所穿的一漂蓝的宫装,神思便有些涣散,挥了挥手,道:
“有孕之人不便饮茶,哀家这也没什么好茶,容华也恕哀家招待不周了。”
她诺诺道了谢,笑颜甜美可人,我虽说的冷淡,但她仍是甜甜道:“太后哪里的话,媚娥在永寿宫也是只喝清水的,闻不得那茶香。”
我还未待说些什么,便瞧着她脸色透出几分虚白,道:“太后这……可有装污秽之物的桶……媚娥……怕是害喜了。”
这些东西自然是宣她进来之时就备下的,此时也用不着我说,随侍的宫人便赶忙捧了过去,我看着她一番折腾,却也没吐出来什么,反倒人跟脱了力似的,一阵风都能刮到一样。
“竟是这样厉害么,容华也注意当心自己的身子,皇帝既赐了你昌字,也要你担得起才是。”
顿了顿,我端了茶盏微抿一口,目光扫向一侧侍奉的简夕,复又道:“哀家当初怀皇帝时几经波折,所幸都是些有惊无险的小事,容华这是第一次有孕,难免也娇贵些,哀家也没什么可送你的,有关注意的事宜就由简夕抄录后交给你罢,算哀家为这孩子尽一尽心。”
尔复看向窗外,把玩着腕间的念珠,淡笑道:“时间也不早了,容华既不舒服,便早些回去罢了,哀家也会嘱咐皇后关照容华的。”
大抵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既不喜欢昌容华其人,也不喜皇帝赐她的封号,但只消皇帝是皇帝的意见,我即使不赞成,也不至于说他些什么,老婆子我只是个寡居的老妇,只不犯了我老婆子的忌讳,老婆子我自然也不会做什么的。
她接过贴身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污渍,有气无力的应了声:“是,媚娥自当注意。”
她素手抚上小腹,若有所思的模样:“谢太后垂爱,媚娥……未曾有过身孕,也是不知这其中的……苦楚。而今有了。。皇上的骨肉,这才领悟为人母者之劳。媚娥无母,待日后,定常与太后这请安……感念母恩。”
母恩?
我并未多言,也不晓得我这个母亲于我儿子有什么恩泽,只看着她颤颤巍巍的起身,又骤然倒在了其贴身婢子怀里。
竟是晕了。
我略略眯起了眼睛,看着顿时慌作一团的寿安宫,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垂眸半掩莲目中神色,素手一拍桌案,扬声道:“都慌什么!”
皇帝的脚程极快,他来时昌容华平躺于侧殿塌上,一旁太医正细碎的同小医官说着什么,眼瞥皇帝入内,禁言行礼。
皇帝礼行的随意,急问道:“给母后请安。母后,媚娥她……”
彼时我已然冷静下来,昌容华被置于屋内看诊,我于一侧静坐着,端了茶盏轻啜,听得声响,方抬眼看向帝,一扬下巴,示意皇帝坐下,方道:
“皇帝急什么,寿康宫离养心殿也不近了,纵使皇帝不怕的,又何苦为难那些奴才们,看着也不像话。”
然回眸看向榻上的女子,柳眉不经意间蹙起,旋即又平复下来,淡道:
“昌容华无碍,太医说只是疲劳过度所致,这天儿也热,为难她想到哀家这儿来尽个孝心,竟还出了这样的差错,也是哀家的疏忽,”
顿了顿,我颔首,眉眼间神色不明:
“昌容华是第一次有孕,娇贵些自然也是有的,然则也有这些下人太医侍奉不周之故,皇帝如何看?”
皇帝抿唇,虽有焦急之色,且也坐下来听得我的话,尔后应道:“母后说的极是,儿臣这便打发那些不得力的下人太医去慎刑司领罚。”
言罢,高声道:“八归!”
然八归上前一个礼,只用眼角打量了我与皇帝,却是迟疑并没有领命而去。
“什么事。”
“禀皇上,这些日子来,都是杜贤妃娘娘亲自派人照料昌容华娘娘。若是将下人太医都罚了……只怕……”他似是不经意的一瞥,复急急跪下:“奴才多嘴,望太后皇上赎罪。”
“竟是如此?”我原并不知晓这件事情,闻言,只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床榻上的女子,微叹口气,复转向帝,问道:“皇帝可知此事?”
我自然也没真要皇帝回答,只是置了茶盏,淡道:“自今年大选以来,后宫中便是琐事不断,先是萧、夏二人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尔后贤妃德妃二人口角之争亦几乎动起手来,如今又出了昌容华这档子事来,虽其中昌容华自己也难辞其咎,然也未免有后宫风气不正之嫌,如今宫中人多,皇后仁德,性子柔些,昌容华之事虽有惊无险,只怕宫中有人从中生事,搅得后宫不得安宁,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子,皇帝看重她,哀家心里也是高兴的,昌容华于哀家宫里骤然晕倒的一幕哀家现在想起仍觉着心惊肉跳的,所幸这是哀家宫中,若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出了这样的意外,又该找谁说理去呢?”
顿了顿,我看向榻上女子,复道:“贤妃性子直,又是积年随皇帝打仗的,这宫里的琐碎自然不如真娘她们得心应手,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不是处置了一干奴才便能解决了的事儿,”
停了一下,我复又端起茶盏,轻抿,凝声道:“这宫中不正之气也是该好好肃清一次了。”
说不好听些,这便是皇后无能压不住底下的人了。然我有心回护皇后,自然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出来,皇帝并未第一时间答话,但老婆子我也晓得他必是不会驳我的,然便待这时候昌容华却是醒了。
“容华容华”
塌上人像是做着噩梦一般,嘴中喃喃道“禹郎,禹郎,救我,禹郎救我。”
随即在众人的呼唤中渐渐恢复了意识,鬓间几撮秀发散在脸侧,眸中微含泪光,盛了清水般望着皇帝,刚要说着什么却被糊嗓子处,待喝了水之后:“陛下,陛下陛下!媚娥好怕。”
随即几颗泪花绽在了那张俏脸上:“都怪媚娥不好,劳陛下,和太后娘娘担心了。”
她面色苍白,我只待笑了笑,皇帝却早已奔至塌边,握了她的手,轻声细语,好生安慰。
感受到皇帝的温度,昌容华脸色仿佛好了些,又靠向李禹,瘦削的下颚拄在他的肩膀上:“媚娥好怕……我们的孩子!可还安好?”
她的眼神看向皇帝,仿佛三月的水波,一汪春水,含着绵绵情意,欲语还休。
皇帝自然又是好一阵子的安慰,我溘了眼帘,不语。
复望向太后:“太后娘娘,媚娥自打这月以来便难以入睡,今日也不知怎的了,望太后娘娘恕罪。”
尔后又看向皇帝道:“媚娥有一事想求陛下答应,今日这事可不可以不告诉潇潇姐,她平日里对媚娥及我们的孩儿关心得很,每次都要亲眼瞧着媚娥将一大碗安胎药都喝下去才安心呢。今日这事若是叫她知晓,难免少不了担忧,又是得叫媚娥多补着些了。”
这便有意思了。
我不屑的笑了笑,目光自两人面上扫过——闹这么大一出便就是为了一个杜贤妃?这昌容华可真是好大的本事。
虽我有意对杜贤妃小惩大诫一番提点一二,而这种被人利用的滋味却颇令我不爽,其中想法自然也有了别的变化。
而老婆子我却不是那种喜欢多事儿的人,只消瞅了她两人一眼,便搭了简夕的腕子扭身出去了。
“太后……”简夕欲言又止。
“嘘……莫要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