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舜]德与法——《大舜》的现实意义》宇文箫

1、第 1 章

　　这不是一篇剧评，观后感呢沾点边，但我要写的不是这部剧本身。尽管对于《大舜》这部诚意十足、制作精良的历史剧，有很多想点评的地方，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谈一谈这部剧所引发的对现实问题的一些思考。在我看来，以史为镜，对一切历史的了解归根到底都是为了给当下以借鉴和启发。《大舜》所涉及的年代虽然极其久远，但它所展现出的人类原初的本性和社会根本的属性跟现在是一脉相承的，而且恰恰是剥去了社会复杂化后的层层外衣，更能让人看清问题的实质。当然了，远古历史虚虚实实，我不想深究历史真相，所参考的只限于《大舜》的剧情。

　　仁德

　　“仁德”是《大舜》贯穿始终的主题。“性命可以舍，仁德之心不可灭。”从唐尧、握登到虞舜，都是以仁德为本，用身体力行的博爱、自律和宽容感动着身边人，感召着天下人。他们这些“上古圣人”的崇高作风影响了以儒家为代表的中国几千年的思想，直至今日，我们还在谈“以德治国”。仁德为什么重要？为什么被这么多人推崇？因为它不是教条，也不仅仅是感动，而是有极大的实用意义。

　　从个人角度来讲，时时怀有仁德之心是一种非常健康的人生态度。我相信一句话：付出比索取更能让人快乐。有不少心理学研究表明，一个宽容、乐观、乐于助人的人比狭隘、消极、自私自利的人的幸福感更高；一个人花钱送东西给他人，比花钱给自己买东西的满足感更高。仁德表面上看是吃亏，实际上在心理和精神上却赚了一大笔。比如握登，她可以说把以德报怨做到了极致。客观上讲我对她的做法并不完全赞同（这个稍后谈），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她的人生一定是非常积极快乐的。季好那么残害他们母子她都丝毫不计较，所以她的内心没有怨气和纠结，这是快乐的必要条件；她为族人拼命积攒粮食，这个超出个人的目标也给了她超出寻常的力量和智慧，因为为更多人奋斗比为自己一个人奋斗能给人更大的动力。从这个意义上讲，握登是幸运的，舜更幸运，因为他从小就学到了这一点。相比而言，狭隘自私的季好可恨更可悲，因为她一辈子都活在嫉妒怨恨和纠结中。有人或许会说，“握登很伟大很感人，但我做不到”，但当你懂得仁德带给人的这些好处之后，你是更愿意做握登呢还是季好呢？这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你愿不愿选择的问题。

　　从社会角度来讲，仁德，或者说道德规范，是一种成本最低的社会契约。它不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去搞国家机器，不需要普通人在自我保护上花过多精力。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社会，用仁德治国几乎是必然。而仁德最有效的传播方式不是言传，而是身教，就像教育小孩一样，只有带头人的身体力行才能起到最好的教化作用。所以说尧舜禹的最大功绩，就是他们把一心只为天下人的精神发挥到极致，带领了整个社会的进步。也正因为如此，那个年代的君王必须是“有德者居之”，因为他的一切威信都是建立在这个带头作用上的。即便是现在这个已经变得复杂无比的社会，道德规范仍然是其稳定和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一个重要的例子就是诚信。诚信的社会会让人少很多烦恼，也会降低各种商业、社会活动的经济成本，比如你不用花无数精力去担心超市里买到的食物是不是有毒，不用走到哪里都提心吊胆不敢跟陌生人说话，看见老人摔倒也不会不敢扶，自家老人上街也不用担心他们摔倒没人扶。这些东西，现在的中国非常缺乏。作为一个留美学生，我能切身感受到一个社会有没有诚信，对一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状态影响太大了。于是我们要问，如何才能提高社会的道德度？其实从《大舜》中就可以得到启发：一个必要的途径就是需要带头的人身体力行。如果政府都不讲道德，不讲诚信，又拿什么来要求底下的民众呢？

　　再往大讲，在民族与民族，国家与国家之间，仁德仍然是很重要的。虽然我相信“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但仁德仍然可以成为一种有效的政治手段。尧舜禹的时代，天下还很小，但已经有了地域划分和纷争战乱。唐尧和皋陶两位目光远大的首领认识到只有用和解和交流代替战乱和仇恨才能为双方的民众谋求更大的利益，更重要的是，只有合作统一才能干成治水这样的大工程。虞舜把他们的思想发扬光大，先是通过商业交流打通了华夏和东夷的联合之路，后又用智慧和仁德统一了三苗，平定了共工。正是他们把天下百姓的福祉摆在首位，才让他们超越了种族地域的狭隘成见，具备如此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甚至能够感化敌人。最值得一提的是皋陶，明知自己的东夷比华夏弱，还要冒着被“吞并”的危险与之联合，并主动放弃大首领的地位，自降为司法首领，一心辅佐唐尧和虞舜。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胸怀？这才是真正伟大的政治家，甘愿为大局放弃小我甚至小团体的利益。这样的人，现代社会已经很难见到，唯有甘地、曼德拉这样的人物可与之媲美。而当今的国际政治已经是各种地方势力打作一团，每个政客都只代表着自己一方的利益不愿做丝毫让步，由此更激化了民众之间的仇恨。当然，现在的政治参杂着太多民族、种族、历史和宗教的问题，比起那个单纯的小“天下”要复杂得多，但或许古人真的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启示，想一想除了这种以牙还牙的死循环，是不是还有更好的路可以走。

　　法制和法治

　　当然，仁德不是万能的。一个纯粹靠道德维持的社会处在非常不稳定的平衡状态。当社会中大多数人都讲道德的时候，或许可以通过舆论来束缚人，毕竟大部分人天生都是不喜欢挨骂的。但当社会出现一些变革，某些因素诱惑越来越多的人去违反道德的时候，这就会形成一个雪崩效应，因为遵守道德的人越少，舆论的束缚力就越弱，反过来能约束的人就更少。随着社会的发展，比如出现货币等越来越多的利益诱惑，这个道德崩塌的过程必然发生。我前面说了仁德对个人的好处，但事实上大部分人都认识不到这点，他们只会看到眼前的利益，所以单靠道德本身是很难维持社会的长久稳定的。虞舜就遇到了这个问题。他的象刑本质上就是试图借助人的廉耻心，通过舆论来约束恶人的行为，谁知道被惩罚了的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德的约束力几乎为零。

　　皋陶早在唐尧时期就意识到这一点，他发现单靠仁德已经无法约束人，只能借助刑法，而随着社会的发展，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象刑的彻底失败，让他宁愿献出自己的生命去完成刑法的改革。“法就是法，严惩才可以安天下。”“没有严格的五刑，仁德也会变得苍白无力。”皋陶大人的这几句话深得我心。

　　在实施实刑之前，舜曾经有个担忧，他怕严厉的刑法会让人产生仇恨，坏了仁德之心。其实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恰恰相反，法制是有助于塑造和巩固道德规范的。人之初，其实并无善恶分别之心，无论是利人还是利己的行为，都是一种本能。人的是非善恶观念，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被家庭、亲友、社会这些环境所塑造的。而法律本身，就是这个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健康的法治社会中，大部分人守法并不是因为惧怕惩罚，而是一种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们不用时时刻刻去想着自己这样做是不是违法，因为法律的大部分内容已经跟他们的道德观念融为一体。这就是法律帮助社会塑造道德规范的过程。

　　法律之所以能让人养成习惯，就在于它不容质疑的威严；而法律的威严，来自于对违法之人的严惩。如果法律不能严惩犯罪之人，只会让好人心寒，让坏人更嚣张，长此以往不但法律形同虚设，人们相互之间也会用仇恨和猜疑来弥补法律不能带来的公平和保护，因此社会秩序也会遭到破坏。我之所以不赞同握登的过分宽容，也是这个道理。握登放任季好胡作非为而不去揭穿真相，她自己胸怀坦荡倒能够忍受欺压，可她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有多少族人也会遭到季好的欺压？面对不公平的现实，会不会又有更多人跟着作恶，让整个部落的风气都败坏掉？剧中还是太理想化了，仿佛有虞氏的坏人就只有季好一个，糊涂蛋也只有瞽叟一个，其实现实比这复杂得多，秩序的破坏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当然，也不能怪罪握登，毕竟靠个人的力量是很难真正伸张正义的，所以才需要有一个统一的法制，才需要有司法首领皋陶这样的人来为全天下主持正义。

　　今天比起先古时代，自然是进步了不知有多少，我们也有了一套极其庞大复杂的法律体系。然而，法制依旧没有完全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当今社会的很多问题都源于严格法制的缺席。就拿最近讨论激烈的拐卖妇女的问题来说，当得知整个村子都为了男人能买到媳妇而相互包庇，集体犯罪的时候，我简直震惊了，很难想象这是现代社会能发生的事情。这些村官里面有党员，有文化人，可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在他们看来那或许是一种“仁德”，是对本村人贫穷落后的“宽容”，他们看不到那些被害人和她们家人的眼泪，看不到整个社会因为人口拐卖造成的恐慌。他们以为逼得被拐妇女不得不留下来为他们做事，坏事就可以变成“好事”，“人情”就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我就弄不明白，我国法律明确规定不但人贩子，而且买方和包庇纵容的人都有罪，为什么这么简单明了的问题就迟迟解决不了？大概是因为我们国家还不是一个真正的法治社会，“法就是法”的意识还并没有完全树立。

　　“法制”是指一套法律制度；而“法治”是把法律作为至高无上的治国理念。皋陶是“法制”的始祖，但我国从古至今都从来不是一个“法治”国家。唐尧设立敢谏鼓和诽谤木，这是什么？这就是最早的“上访”制度啊。这是“人治”的典型特征，就是需要一个明君和一帮良臣听取百姓的声音，以他们个人的标准来判断是非，责令赏罚，而君王的意志可以凌驾于任何法律之上。尧舜推行的仁德治国，便是这样的人治，即便是皋陶弄出了五刑，那也只是作为这种人治的辅助手段而已。有点讽刺意味的是，皋陶似乎是最具“法治”精神的人，在严格的法律面前他丝毫不讲人情，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搭进去，但偏偏是舜的一句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天下大赦”救了他的命。

　　时至今日，“上访”依然是一种普通百姓无处伸冤时寻求的途径，虽然它已经变得混乱不堪，多了一层灰暗的政治意味。这种原始的方式为什么还存在？因为许多人无法通过严格的法律途径解决问题，因为我国的法治意识还相当淡薄。现在很多社会问题经常在网上炒成热门，各路水军谩骂对战不亦乐乎。把问题交给网民来评判，并希望“上面”的人能出面干涉，大概是信息时代新的“上访”形式吧？其实在我看来，换汤不换药。这当中大部分都是法律问题，如果把那股道德批判的热情用在推动完善律法和监督法律程序上，国家的进步会更快些。

　　很多人羡慕西方国家的道德水平，我也提到了美国是个诚信社会。为什么他们会比中国做得好？除了物质水平更高造成的“仓廪足而知礼节”，更关键的还是重罚之下有道德。以美国的食品安全问题为例，几十年前他们的状况不比现在的中国好多少，也有许多奸商拿劣质产品充斥市场。但偏偏有一些“刁民”，抓住一点小问题，譬如吃完之后拉了肚子，就去法庭上状告商家，以此获得几十几百万美元的赔款，陪得商家倾家荡产。这样的人现在还继续存在着，时不时就能看到类似的新闻。他们确实很苛刻，甚至有故意借此牟取暴利之嫌，但不得不承认，美国现在的食品安全甚至整个零售业的可信度，就是这些人凭借法律的武器斗出来的。再比如说信用问题，美国信用卡额度都很高，一般至少好几千美元，每月需还额度却不到十分之一；上税也是自算自报，算错了可能都不会有人察觉；去医院从来都是先看病，完了之后再给你寄账单，可以拖好几个月才还清。这些政策给民众的生活带来很大的方便，但是如果你以为可以钻空子就太天真了。因为一旦被发现有问题，你的信用分数就会刷刷直降，小到贷款买车买房，大到找工作或者竞选议员，这些黑历史都会给你造成巨大障碍，一直陪伴你终生。

　　这就是法治的力量。甚至在我看来，法治是当今中国重塑道德风气的唯一有效途径。现在这个社会骗子太多，最可恶的莫过于骗取人的善心。前不久微博上有个人谎称自己父亲在天津港爆炸事件中去世，一篇打赏长微博骗得了千万网民的眼泪，也骗取了近十万的“捐助”。我当时因为认识此人喜欢的球队方面的人，正在试图联系人帮助她，却突然听人说她的微博有问题。得知真相之后，我和朋友的内心都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那个心寒啊。当时我就想，我不会去骂她，也不会说任何废话，我只希望她受到法律的惩罚。如果谴责有用，要法律干什么？如果这样的人不被严惩，那将会是对这个本来就脆弱的社会道德体系的严重打击，不知又有多少人会因此失去对人心的信任而畏惧去做善事。现在各种骗捐和碰瓷的新闻层出不穷，社会的善意难道还丢失得不够吗？听到公安机关已经对她立案调查的消息，我很欣慰，我更希望看到更多诈骗碰瓷的人也受到法律的制裁，而不仅仅是被揭穿之后挨几句骂。只有严惩，才能大大提高他们行骗的成本，才能真正有效地杜绝这样的行为。而这样的新闻多起来，才会重塑善良的人对这个社会的信心，才会让做善事的人更有安全感。善良的人们，也请你们坚持自己的善良，但遇到恶人绝不要姑息纵容，而是要习惯用法律来保护自己，这不仅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社会负责。

　　再说法治对国家行政的意义。这次天津港爆炸事件，震惊全国，被揭露出层层黑幕，大概不扔几个人到监狱里是没法平民愤的了。但仅仅是平民愤吗？如果是那样，就仍然还是人治。其他类似事故但没有大到惊动中央的怎么办？其他有隐患但暂时还没出事的怎么办？这不是抓几个贪官奸商，群众叫一声好就完事的。所谓法治，就是需要严格统一的法规深入到社会的各个角落，如果有盲点，就要完善，如果制定了没有执行，就要完善监督体制督促执行。我们不能每次都等到出事之后才曝光给大众讨论一番，或者指望高层来做出“英明决策”。就像《大舜》里演到的，民众因为度量不统一而闹纠纷不能每次都跑到司法首领那儿去裁决，而是要制定一个统一的度量分发下去，让大家都来遵守。这就是法治思想最朴素的体现之一。放到今天，就是各种规章制度都要详细公开，政府各个部门的职责也要确切透明，而不是像这次天津港事件一样全是一笔糊涂账，等着上面来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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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舜》确实颇具教育意义，给我们上了一课，不仅是历史课，更是政治课。上古圣人们教给我们很多东西，也留给我们很多反思。小时候有一种“救世情怀”，看见这些小说电视剧里的大英雄们就想去模仿，还觉得这个世界没有自己就不行；后来发现这个世界似乎并不需要自己去救，很失落；再后来，才真正明白，这个社会不需要任何圣人来拯救，但却需要每一个普通人都怀着一点崇圣之心，力所能及地做一点事，哪怕是很小的事，都是在改变这个世界。我写这篇文，也是抱着这个愿望。

　　不知道这可不可以作为对“古人不古，抬头见舜”的一种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