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弼》史笔千秋

2、第二章 国破家亡

　　绯色的身影斜斜坠地，长裙散开，如同一朵娇艳红莲，绽放于血泊之中。
　　震天的喊杀声渐渐逼近，深刻的彷徨与恐惧感爬上每个人的心头，但想到落入狄人之手将会面临的下场，与其屈辱的死，倒不如死在这里，至少还能完名全节。
　　“郡主，好看吗？奴婢还是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姜猗的贴身婢女素衣穿上她的广袖留仙裙，微笑着转了一圈，湖蓝色的裙摆如同水雾一般氤氲开来，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蓝色竟也能如此凄艳。
　　素衣，是她为她取的名字——素衣染尽天香，玉酒添成国色。虽为侍女，可她从小伴她长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礼仪举止比一般的大家闺秀更胜三分，她配得起这个名字。
　　鼻头一酸，一滴晶莹的液体没有预兆的沿着脸庞滑落，所谓悲哀，大概便是此情此景。
　　素衣见她落泪，顿时停下动作，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珠，温柔地笑道：“素衣无父无母，自小便被发卖到姜家做婢女，是郡主看素衣可怜，将素衣带在身边。郡主待素衣如姐妹，偌大的姜府，只怕是没有人比素衣更幸运的了。素衣这一生，所有的幸运，都是郡主带给我的，素衣无以为报，如今，能代郡主一死，素衣心甘情愿。”
　　“素衣，对不起……”姜猗依旧在哭，豆大的泪珠不停的自眼眶中往下滑，声音中带着哽咽。长长的眼帘垂下，眼角余光刚好触到她的脚尖，一双硕大的鲛珠正在鞋面上绽放出幽幽冷光。她不过才十四岁，正处在人生中最值得期待的豆蔻年华，却要替她而死。她问自己，不过随手施恩却要对方以命来报，这样做，公平吗？
　　“素衣无悔，郡主莫要难过。你是天底下最高贵的人儿，不该为我掉泪。素衣命贱，能代郡主一死，何等荣幸……” 她将姜猗拥入怀中，十四岁的少女，比姜猗高出不少，“郡主，你与主母从密道离开吧，我们在这里，不会引人怀疑的。”她说到最后，也哽咽起来。
　　“是啊，主母，你与猗儿快些离开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往常大家在府中也时有摩擦，今日却空前的默契，关键时刻才可见人心。
　　宁淳看向姜猗，恰好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少女狭长的眸中，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纠结、不舍、痛苦，还有祈求……让她的心一寸寸软了下来。
　　“狄军攻进来啦！”一声尖锐的喊声冲破云霄，冲破拂晓，冲破一室的井然，所有人面上都染了焦急。
　　“为什么这么快？狄军不是才破了皇城吗？”有夫人蹙眉看向宁淳，姜家有自己的死士，可大部分都被带往边疆，留下来的这些人，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三十年前，狄人曾意图入侵中原，我姜家先烈主动请缨，上下同心，历时八年，生生拖住了白狄的脚步，杀得他们不敢南下牧马，闻风而丧胆。”宁淳微微抬头，望向天穹，她的目光涔寂，声音空渺，“那是何等的威风，如今想来，扔让人心血沸腾。”
　　说到这里，她似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道：“在那之前，无论文臣还是武将，提到白狄两个字，就像老鼠见了猫儿似得……所以啊，如今卷土重来，攻破长宁，白狄首先要铲除的，就是姜家。因为他们最忌惮的就是姜家，最痛恨的，也是姜家。”
　　“杀啊！”“铛铛……”
　　此时，喊杀声越来越近，金铁相撞之声亦清晰可闻。一个妇人将两件短褐和一小包散碎银两被塞进宁淳怀中，并把呆愣住的她和姜猗推向暗门处，急匆匆地说道：“来不及了，你们快走吧。出去之后，那些贵重的首饰不宜外露，这些散碎银两，你们用得到的。”
　　姜猗沉默地拉住宁淳的手，离的如此之近，她清晰地看到了母亲眼中细碎的流光。她知道比起苟且偷生，母亲更宁愿高贵的死去。可是这一次，她想自私一次，不为姜氏忠肝义胆，不为族人殷殷重托，她只是不想举世皆寂独剩她一人。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带着无边的深悒，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刻入脑海。最后，深吸一口气，带着决绝，毅然拉着母亲走进密道。随着沉重的石门在身后落下，宁淳才终于敢回首。石门挡住了一切杀伐之声，却挡不住内心不断涌出的绝望。宁淳的脸色是灰白的，手也是冰凉的，因为她为了自己的女儿，放弃了她的信仰。
　　密道中并不黑暗，每隔一引便镶有一颗随珠，湘色在墙上散发着幽暗的光。母女二人就着这点微弱的光亮，褪下了锦衣华裳，卸下了头上繁复的发髻，了个暗格将从有记忆来便没有摘下过的玉佩与那本薄薄的族谱一起放了进去。
　　一路无话，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了尽头的亮光。
　　从密道中出来的时候，正是拂晓时分，曙光初露，万道金光从云层中迸射出来，普照着血染的长宁城，双目无法直视，心底的阴郁却似乎被驱散不少。
　　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可是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一夕之间，江山易主，百年基业终是毁在了那个昏君的手上，大綦盛世繁华变成过眼云烟，成了青史上寥寥几页。而自己……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粗布短褐，昨日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今日便沦为庶民，这世事沉浮，当真难料。
　　随手抓了一把灰尘涂在脸上，盖住了雪肤凝脂，宽松的短褐掩住纤纤身段，乍一看，倒像是个落魄的少年郎。青石铺就的巷弄是死一般的寂静，姜猗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在晨光中，分外清晰。
　　从幽邃的密道到这深沉的巷弄，像是走过了一个世纪。放眼望去，火光漫天，姜府所在之处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彤的、黑的交织在一起，如虬龙一般盘旋而上，伴随着一声声绝望的呼喊，那是王朝最后的哀鸣——狄军，已经开始屠城了。
　　滚滚烟尘在耀眼的金光中被撕裂成许多碎块，焚烧进少女的眼底，也焚烧进她的心底。她牵着宁淳的手微微用力，冲着遥远的天际低声说道：“此生无悔入长宁，身为姜家女儿，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
　　“不！救命，谁来救救我……”一声高亢的呼声传来，两人齐齐望过去，只见一个俏丽的女子正被一个两个大汉拖着，拼了命的反抗。
　　那两个大汉身强体壮，穿着轻软皮甲，脸上鬓乱钗横，五官比中原人略显深邃，一只手拉着女子手臂，一只手放肆的搁在女子腰间和胸前。那女子身着普通的襦裙，头上简单的用木簪挽了一个髻，只可惜，荆钗布裙也掩盖不住出众的容貌，此时襦裙松散，发髻凌乱，惊慌失措的样子自有一番柔弱的风情，让人只想辣手摧花。
　　一个大汉露出淫邪的笑，托着女子的下巴说道：“这中原的女子果真是娇嫩无比，瞧这脸蛋白的跟牛乳一般，做成人牲定然无比美味……”
　　另一个大汉嘿嘿一笑，道：“听闻首领抓住了姜怀的两个小妾，此番大破綦国，让姜家的小妾脱光了来给咱们上酒，真是痛快！”
　　站在角落里的两人听到这一番污言秽语，瞳孔骤缩，宁淳脸上青白交替，半响，才缓声道：“养兵三十载又如何？可惜啊……若如今的綦国还是当初的綦国，君臣同心，阖上下之力，焉能让这些未开化的蛮夷在此逞凶！”
　　这泱泱盛世，百年皇朝，早已是金玉其外，任何强悍的力量都能让其土崩瓦解。
　　姜猗轻抚着宁淳的背脊，冷冷地看着狄军远去，白狄的首领将这整座城池当作战利品，放任将士烧杀淫锊，这笔账，她早晚要与他们算上一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