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一梦桃花劫》秦舞烟

2、卷①梨木断1

　　夜幕降临后，谷城渐渐升起冉冉灯火。
　　桃花扇不愧是上古圣器，真真幻幻，他活了两万年有时都会分不清。
　　走在谷城街道之上，抬头是漫天灯火，他下意识左右望向高楼，却没有找到所期盼的身影。
　　想到这，谢卿言忽然脚步一顿。
　　“桃花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沉醉其中的，你没有执念，自然不会迷失。”记忆中她的面容清晰又逐渐模糊。
　　真真，两万年，现在，算是有执念吗。
　　身侧不断有妙龄女子来来往往，憧憬着即将到来的花灯会，或许，她们更期盼的，是所谓的花灯会的邂逅。
　　谷城，从太古至今蒙司情神女玉归真庇护，每四年举办一次花灯会，因神女主司三界情爱，花灯会也被待字闺中的少女寄以极大的期盼。
　　是否真的蒙她庇佑，谢卿言也不知道。反正似乎就是在幻境里所展现的这一年这一天，他遇到了生命中最美丽的错误。
　　玉返璞站在他身后五丈外，将满心痴恋深藏眼底而不语。桃花扇在三界中属于传说，没有人知道如何开启亦或是使用它。可有一点众生皆知。
　　桃花扇最厉害的，从来不是它以命换命，生死相随的三扇生死，亦不是惑心蛊情，诱人吐真的二扇迷魂。
　　玉返璞一直都坚定地相信，一扇归境最令人痛而不自知。
　　归境迷魂生死以伴。桃花扇展现出的幻境，是痴心人情感深处最执着的回忆，称之为，执念。
　　玉返璞握紧了桃花扇，开始思考一个两万年来无数哲人追讨的问题。
　　她，算什么？
　　据白莲所说，作为一个空挂神籍的无名小神，能在两万年前的大战中保全性命便已是奇迹，能被蓬莱岛主亲自带回蓬莱山更是幸运，被尊贵的他宠了整整两万年，玉返璞觉得自己一定和司运天神有什么血缘关系。所以对于谢哥哥，她愈发患得患失。
　　这样的生活，安定的太过安定了。所以对于桃花扇无懂得如何使用这一点，她从来都当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或者不如说，在她眼里，桃花扇生来就是属于她的。因为在醒来后发现它的一刹那，在忘却了所有尘事时，那是一种旧友重逢的感觉，
　　两万年来，天帝费尽各种心机要使桃花扇重新认主无果。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白莲法力远不如天帝，却能强行开启桃花扇，虽然最终，以死亡的代价。
　　想到这，玉返璞眼眶一红，再抬头，刚刚还在眼前的人已消失在人海中。
　　这次，玉返璞是真哭了。谢哥哥，你果然，是执念于她人么。
　　桃花扇归境还原的是痴心人的执念，如果对象是她，那么此时应该在蓬莱岛啊。天帝独宠天后是三界都赫赫有名的，再加上他刚刚的寻人举动。
　　原来，真的对我只是宠啊。
　　骗子，就这么丢下我了。谢卿言，我不要喜欢你了。
　　“不喜欢我，喜欢那妻管严的谢卿宇么，嗯？”
　　她诧异转身，落入温暖的怀抱。
　　“我没有”声音里依旧带着哭意。
　　谢卿言轻轻抹去她双颊泪珠，将她拥在胸前，抚了抚她的头给予无声的歉疚与安慰。
　　“下次走丢了，站在原地别动，我去找你就好。”
　　“要是你找不到我呢”她闷声，带着习惯性的不安。
　　他俯下头轻轻吻在她额头，浅笑温柔。
　　“上穷黄泉下碧落，只要是你，我一定会找到。”玉返璞望着他的眼，第一次感到两人间的距离其实没有那么远。
　　谢哥哥，哪怕你有一丁点喜欢我，请，不要丢掉它好不好。
　　“那谢哥哥你一定要早点找到我，要是我害怕了你还没来，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许久，她埋首在他胸膛。
　　这次，轮到谢卿言怔住了，因为好像也有这样一幕，她咬着唇看向匆匆赶来的他，丝丝委屈蔓延
　　“谢卿言，你要是再晚点找到我，我就不原谅你了！”
　　这次，我再不放手。
　　猛地，他意识回笼，感受怀中人轻浅的呼吸哑然失笑。
　　浓郁的桃花香似还充斥鼻中，总是容易想起“她”
　　幻境，还真是容易迷失啊。
　　轻轻拢起她耳侧的发，情意缱绻。
　　“乖”
　　“哎呀呀，这花前月下的眉目传情真是羡煞旁人呐”玉返璞倏然挣开谢卿言的怀抱，在一旁羞红了脸。谢卿言不悦迎上一道戏谑的目光。
　　谢卿宇毫不羞耻地摸了摸鼻子，凑个热闹把自己赔进去还真是不值呐，害他抱不到他家芳华，自然也不能看他们如胶似漆呢
　　“天后在你来之前已经来信过，若有什么差池叫我好生善待你，不必顾忌。”
　　“啧，她还真对你宽容呐。”
　　“芳华对谁都宽容。”
　　“她对我，可不是这样”带着一抹怅然，谢卿宇转身欲走
　　“得，哥哥我重视亲情，今天不和你吵，虽然尘世只过两个时辰，可身在幻境，实打实的得挨过两万年呐。找点乐子去”
　　谢卿言身形一闪，破冰剑出鞘冰结时空，天帝执伞而起杀意四现，忽然望见远处城门某个身影，桃花眼微眯翩然而落，笑而看向脸色突变的玉返璞
　　“呵，真有意思。归真妹子，看我帅不帅”
　　谷城长巷内，二神相对而立，玉返璞站在谢卿言身后，未置一词。
　　刚刚，她感受到了杀气，即使只是一瞬间。和谢卿宇相处太过随和，她都快忘了，他还是掌控天界的天帝，一怒惊哀鸿的掌权者。
　　“她叫，玉，返，璞”谢卿言执剑而立，两人之间剑锋跋扈却微妙平和。
　　“返璞归真，有什么不一样吗？”谢卿宇笑得妖娆。
　　“两万年前桃花扇并非未损，只是扇主与法力一齐掩在碧落泉下，桃花扇所有的残损部分，都散落在扇主自身的归梦幻境中。”
　　“亲爱的弟弟，为了你身后归真妹子的最爱完整起来，你一定，不会帮她找到所有零落的部分，不言后果不计代价，对吧？”
　　玉返璞听得云里雾里，谢卿言驱剑回鞘。许久声音干涩
　　“丢失也好寻找也罢，只要她想。我定奉上一切。”
　　“有意思，有意思。”天帝微笑摇头，忽扬手挥伞，所及之处冰化无声，街上的男男女女从他们身边擦过，没有人感知到刚刚时空的冻结。
　　玉返璞含着惊讶看谢卿宇身侧人海茫茫却似感觉不到拥挤，谢卿宇微笑解释
　　“归境只是对人内心记忆的重放，即使是桃花扇主也只能参与其中，改变不了它最终的命定结局。至于我这个偶然倒了霉被吸进来的，并不属于这场回忆，所以……”
　　玉返璞怔怔的看着刚刚与她擦身而过的女子，后者眼神疑惑地打量着她，那么，这究竟是谁的幻境？她忽然开始不确定。
　　一瞬间脑海里许多星光闪过，谢卿言牵起她的手，强硬打断了她似乎即将破蛹而出的答案。她出声询问
　　“去哪？”
　　“想要真正的桃花扇吗”谢卿言与她双目相对，墨眸灼灼闪着认真。
　　玉返璞抿唇游移不定，许久不再闪躲，缓缓点头。
　　桃花扇真正的模样她并不是太感兴趣，两万年已经习惯了那把带着岁月气息的残扇，她真正想知道的，是他。
　　“城门前有位女子，她身上，应该有桃花扇的一部分”
　　“呃？”
　　谢卿言宠溺看着她：“刚刚那个女子踏入城门的一刹那，我感受到桃花扇法力有一丝增强。”
　　玉返璞瞬间自卑，欺负她，没有法力吗。任由谢卿言拉着她走向城门方向。
　　某道戏谑的声音又添进来：“亲爱的弟弟，你不会是就这样打算直接强取豪夺吧？”
　　谢卿言皱眉：“不然？”
　　谢卿言挑眉，抬头望向巷间高悬的花灯。
　　玉返璞猛然醒悟，花灯会，那个女子也是来求姻缘的？灵光一现，她摇了摇谢卿言的手。
　　“谢哥哥我们可以……”
　　“来不及了。”谢卿言望着前方。
　　伊人如花美眷，一见萧郎倾心，蹉跎似水流年。
　　那被关注的佳人专注于赏灯，手中却是失而复得的绢帕。帕上梨花绣样沾尘，却正多染几分生气。
　　逆着人流，有男子步履从容。两人的交际只在刚刚擦肩一刹那。
　　拾起地上遗落的不明绢帕，帕角梨花让他多留意了几分，再抬头，面前女子微微福身凝视他，一切不言而喻。
　　沉默中递上绢帕，他看见那女子头上独特的梨木簪。但，也不过是失神片刻，便陌路而去。
　　熙熙攘攘灯火阑珊，一切是一副盛世的景象。
　　没有人会留意远处深巷里血溅砖瓦，那一场被刻意掩盖的厮杀。
　　观城内灯火，他在城楼眺望，挥手，黑影显现。
　　“已处理妥当。”
　　再回首，黑影消失不见。
　　月光下一缕似有似无的清香让他徒增防备。抬手，有梨花香气。
　　这一场初遇，他离去而她原处徘徊。注定了命里，她守着谷城花灯，他角逐天下锦绣。
　　远处，谢卿言和谢卿宇这对兄弟，又莫名打了起来。
　　“你究竟是想帮她重启桃花扇，还是不想让她记起”
　　“这两者，有何区别？”
　　“没了桃花扇的她毫无用处，你明知桃花扇对她的重要性却仍不阻止那两人相见，谢卿言，你是爱还是恨啊”
　　“幻境里只有回忆，法力阻止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不如顺其自然。桃花扇修复之日，便是她归来之时，人的命运由司命掌握，可司命自己的命运，司命也无法改变，你我亦如是。只要是她，爱恨都倾城。”
　　谢卿宇最终收了伞，同时谢卿言收起破冰剑。一时无言。
　　“额，我没有家。”
　　“真可怜呢，其实我也没有家，我叫秋池宛，如果不嫌弃的话，我的木屋就在城外凉亭十里处。可以分你一半”
　　“恩，我叫玉返璞。池宛姐姐，你真好”
　　然后两个女子相携离开，留下兄弟俩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尴尬。
　　许久，谢卿宇打破沉默，眼底闪着莫测的光。
　　谢卿言知道，一般他这样，就是在算计人，只不过这次，可能算计的是自己。
　　谢卿宇一派老成道：“老夫今日夜观星象，见西南水月阁紫气祥云，疑有贵女下凡，大吉，大吉！”
　　谢卿言不解看他，环顾四周眉心一跳，忽然起身持剑而去。
　　留绛紫龙袍的谢卿宇原地逆人流而独立，敛了神色面容冷漠，这才是身为天帝的他，最真实的模样。
　　“问世间情为何物，碧落泉下万年细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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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卿言在月色中飞驰，远处有悠悠琴声惊起心中一片涟漪。
　　登上高台，与水月阁相对而望。女子红衣似火却清幽静谧。红纱掩面，俨然待嫁娇娘。
　　他看到楼下黑衣人凝视楼上身影，后者抚琴声停，起身却消失。
　　他看到黑衣人飞身进入阁中，再次出现时背上多了一把凤尾箜篌。
　　原来堂堂魔尊，也曾入室为贼。
　　他又看到那红衣在夜色中随青丝一起飘扬，桃花扇在她手中绽放绝代芳华，小城里漫天桃花，美景惹人醉。
　　然后，这美景中美人如斯，轻摇桃扇，一步一步走近抚过桃花树的墨袍男子身旁。
　　“有，心上人？”她朱唇微启。
　　“没有”
　　“那，面具？”
　　“遮丑”
　　然后沉默中她欲离开，他未回头却出声
　　“姑娘，芳名？”
　　桃花雨中，她合上桃花扇。
　　“玉归真”
　　他终于转头，两人目光相对。
　　“桃花扇，上古圣器。对我，毫无作用”
　　她笑，轻抚耳后面纱悄落，桃花落在她微散的发髻上，眸如星火，面如桃花。美人一笑，刹那间天地黯然。
　　“一扇归境。桃花扇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沉醉其中的，你没有执念，自然不会迷失。”
　　“谢卿言”他忽然出声。
　　她背对他，回头带着询问的目光。
　　“在下，谢卿言”
　　伊人抚琴琴梦碎，桃花雨下胭脂醉。谢卿言伫立高台，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这场错误的美丽初遇，最终邂逅到了正确的人。
　　两万年，难以忘记的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对吧，真真。
　　桃花树上，玉返璞借桃花遮挡身形，注视着台上她谢哥哥的一举一动，牵动她的呼吸。
　　原来这世上最可笑的错过，是我在看你而你在看她。
　　她长得，几乎和那个叫玉归真的一模一样，可谢哥哥，从没那样看过她。
　　所以，其实她自己，不过是替身么？
　　两万年里有那么一次，她也是穿艳红纱裙去找他邀宠。
　　“谢哥哥，你看！这是白莲用雪锦给我裁的衣裳呢”
　　“红色其实不好看，白色更适合你。”
　　“喔。。”
　　从那之后，她再没穿过红衣。原来所谓的不好看，只是因为你心中，早已有了最好的，其余便容不下眼了。
　　眸光微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