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乱红》温沐舒

1、堕尘

　　第一章
　　堕尘
　　别人都说我奶奶是个有福的，能压得住祟，所以我家才能兴盛。我父亲对此深信不疑——他是做生意的，只要有利可图就好。
　　一八年的冬天，奶奶走了，她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奶奶走得很突然，尸体是第二天早上被家里的丫鬟发现的。在那之前，奶奶去了趟北平，回来后就一病不起。奶奶走的不安稳，我爹说。我那时还小，不明白什么是死，我只知道那个会严厉的批评我的奶奶不见了，为此，我还高兴了一阵子。
　　自从奶奶死后，我家就开始衰落了。父亲再怎么坚持，也抵不过日本人的抢掠。1919年的初夏，父亲彻底破产，连家当都抵给了那些找上门来的厂商们。
　　为了活命，父亲将六岁的我送到了在警署当差的表姐夫家，自己和娘回了老家。临走前，娘塞给我一百块钱，说：“清源啊，娘就这么点了，你留着，给自己买点好的，好歹也是从大户人家走出来的闺女，别让人家看不起。”我哭了，冲着娘喊：“娘，你别不要我，你带我走啊！带我走啊！娘——”娘也哽咽着，却没看我。我爹见我还拉着娘，扬手便是一巴掌：“让你去你表姐家是去享福的！你跟着我们能有什么出息！”父亲这一巴掌把我打蒙了，我不明白向来慈爱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对我。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瞪大了双眼看着爹扯着娘爬上顺路的老农的架子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于我的父母，我是恨他们的，但每当我想到父亲那决绝的背影和娘一步三回头懦弱的眼神，我便再也无法狠下心来。
　　自那以后，我就一直住在表姐家中，一晃，已是六年。
　　表姐心肠很好，对我很不错。她长我九岁，但一直膝下无子，便把我当做自己孩子来养。我原以为表姐这么好的人应当有个人好好疼惜她的，可表姐夫却是个不惜福的——用管家婆婆的话来说就是活该短命的屙东西。表姐夫是某个军阀头头的二公子，随便在警署得了个闲职，待遇又丰厚，每天只用去警署点了到，然后便只是混吃等死。表姐夫对表姐多年无子这件事多有不满，于是便明目张胆的往家里带了各种女人，只管娶了做姨太太。
　　表姐姓柳，典型的江南女子，温温柔柔，却又是能干的，家里上上下下莫不是她在打点着。我住过去以后，表姐给我改了个名，跟她姓，叫柳红缨。她说：“红缨，既然跟了姐在这儿，就把那过去的都放一放，从今天开始，你是柳红缨，是我的亲妹子。”
　　我曾问过表姐，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表姐就笑了，像朵花似的：“你怎么这么傻呀？姐不对你好对谁好啊？这公馆里就属咱俩最亲近了。”“那表姐夫呢？姐跟他不亲近么？”表姐垂了眼，没回答，只是打发了我去学洋文。
　　表姐给我请了几个女先生，分别教我洋文和礼仪。表姐虽然身在内宅，却也明白局势，她说： “现在时局动荡，连活下去都成问题，多学几门手艺傍身，总是好的”
　　家里的几个姨太太仗着自己在姐夫面前得宠，一个个都来挑衅，而表姐却只是一味地忍让。有时我实在是看不过，便和她们顶几句，但表姐不准我那样做，她说我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犯不上和这种女人置气。但我总是不听，几次下来，索性也就不劝了。
　　我原以为这日子将会这么不咸不淡的过下去，但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却打破了这看似太平的假象——表姐和姐夫的副官好上了。
　　这件事像一个晴天霹雳，在公馆的上空，炸开了。